“未曾想就在那天夜里,敌军突袭,人数与武器都比前几日多好几倍。将军与嫡子全力迎战,与敌军打成平手;军中还出了奸细,烧了粮草,还给士兵们下毒。将军和嫡子带着仅剩的百余人退到隐蔽处,派三人从不同方向闯出敌人的包围去找援军。三人皆是精锐,理论上来回不过三四日,可将军和嫡子等了整整五日,一个人都没回来。”言时玉闭闭眼,深吸一口气,搭在床边的指尖微微颤抖,随即一只温热的手附上来;他怔怔地看过去,望进一双温柔的眸中。
李淮握紧他的手,温声道:“言时玉,别怕。”
言时玉点头,低声说:“将军和嫡子明白援军无望,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他们拼死抵抗两日,几乎全军覆没,最后只剩嫡子一人活着。他藏在一堆尸体下面,全身浸泡在血水中,足足待了两日才敢出来。就是这两日,他听到了许多秘密。”
“有人说,那三人中有两个人闯出去了,也找到了援军,可援军说没有陛下的旨意绝不前进一步,然后那两个人就消失了;有人说,皇帝胆小怕事,得知敌军强悍就不想打仗了,直到敌军被打得差不多了才敢派援军;还有人说,朝廷已经坏了,除了将军的士兵之外,其余兵力上了战场只能送死……嫡子越听越心惊,他自小锦衣玉食,从不知道这些事情。”
李淮感觉他的手又冷了几分,便把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
“嫡子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京城,被将军的挚友送入宫中。此时敌军已被击败,皇帝不再害怕,倒是萌生了一些愧疚,因此对他格外疼惜。皇帝帮着他隐瞒出征的事情,对外只说他生了一场大病,再借将军战死一事厚待于他,简直要把他当成义子了。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嫡子想要知道到底真相是否如听说那般。令他失望的是,听说的大部分是真的,君王愚昧不仁、国库空虚、臣子只顾着敛财、百姓苦不堪言……嫡子想起将军和士兵的鲜血,想要改变这一切。”言时玉的神色放松许多,顿了顿又道:“故事讲完了。”
怪不得他讨厌红色、讨厌鲜血,原来他曾经历过刀山血海。
怪不得尹轲那么崇敬他,原来他真的不是赵岐口中所谓“阴险狡诈、心狠手辣”的小人。
李淮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蓦地想起一事,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收回双手,问道:“先帝几个儿子的后代呢?”
言时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回答:“流放,永世不得入京。有子女的妻妾随子女流放,没子女的妻妾另选地方流放。人心难测,万一其中有人心思不纯,恐怕会出大事,只能全部驱逐出京。”
“他们真的闯宫了?”
“先帝未立太子,众皇子觊觎皇位已久。听闻先帝病危,几人带兵入宫意图夺取皇位,千真万确。”
李淮垂眸,此等大罪按照律法是要株连九族的。
当时这人说什么来着?斩草除根?
李淮抿唇,又问:“那三个孩子呢?”
“被我带回京城了。”言时玉握住他的手送到唇边,轻轻亲了一下。
当时这人说什么来着?全部杀了?
李淮烦躁地皱眉,心里说了声对不起,面上冷冰冰的,不耐烦地把手收回来。
“李云煦,我发现你自从得到了我,脾气越来越大了。”言时玉俯身凑近,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李淮冷笑,赏了他一个感情丰富的白眼。
“言大人心怀天下、高瞻远瞩、卧薪尝胆,实在是令人佩服啊!做了那么多好事却不说,被人误会的滋味是不是很上瘾啊?”
言时玉从不知道李淮阴阳怪气起来这么厉害,又莫名想笑。
原来这才是真的他。
“陛下心疼臣了?”言时玉含笑问道。
李淮冷哼一声,语气不善道:“言大人风华绝代,心疼你的人要从宫门口排到京郊,朕何必凑这个热闹!”
言时玉笑出声来:“陛下吃醋了。”
“朕从不吃醋。”李淮又白了他一眼。
“陛下不吃醋……臣知道陛下喜欢吃什么。”言时玉意味深长地说。
李淮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嗔怒地抓起另一个枕头砸到他身上,脸色涨红道:“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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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言时玉:看不惯的时代要去改变,看上的人必须得到。
——
祝大家都能买到好年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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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青林
滚出去是不可能滚出去的,言时玉接住枕头放回床上,收起玩笑的神色,沉声道:“陛下想要庇护女子、造福百姓,臣想要改变先帝以来朝廷的污秽之气、养兵富民,”他轻叹一声,悠远的目光仿佛回到过去,“也不想让母亲与妹妹的悲剧再次上演。如此看来,陛下与臣心意相通,是一路人。”
“心意相通便算了。”李淮摇头,想到赵岐,皱眉道:“如今在外面的人看来,你我已经彻底决裂,往后你不便再自由出入明宸宫。”
“还要在外人面前演得势如水火,对对方恨之入骨,是不是?”言时玉饶有兴趣地问道。
“毕竟我在赵岐眼中是个庸懦无能的昏君,我彻底得罪了你,必然要站到他那边,事事倚仗他。”李淮耸耸肩,尝试着翻身侧躺,应是药膏有奇效,他身上不那么疼了。
换了个姿势,他舒服许多,单手撑着头看言时玉,好奇地问:“你被我骗了那么久,现在心里一点儿恨都没有?我记得你说过,若是我骗了你,你有的是办法让我生不如死。”
言时玉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缓缓说:“那日我确实恨死你了,恨不得杀了你,但在牢中待了一夜便冷静了。与我而言,‘恨’是最没用的东西,与其有时间恨你骗我,不如想办法彻底得到你的人、你的心,让你再也无法骗我。”
李淮瞧见黑眸中的势在必得,心中一动。
“曾经说的‘生不如死’不过是吓唬你,如今我怎么舍得呢?”言时玉柔声说,低沉好听的声音带着一种特殊的蛊惑力,配合着温暖的烛光,令他的相貌更耀眼。
李淮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小声道:“你、你说话别这么直接。”
“这还算直接?与你之前所言相比,简直是太过含蓄。”言时玉笑着戳穿他,脱下鞋子上了床躺在内侧,熟练地将他揽入怀中。
“你该回府了。”李淮推了推他的胳膊,正色道:“如今你我只是君臣,你别忘了。”
言时玉哭笑不得地摇头,在他颇具威慑性的眼神下不情愿地下床穿鞋,走到后窗又折返回来。
“你……”
男人俯身凑过来,唇碰在一起。
谁也没有再动,只是贴着彼此,任由呼吸交缠。
他离开好一会儿,李淮才回过神来,怔怔地摸上自己的唇,上面已经没了他的气息。
“青林?”李淮朝殿门喊道。
“陛下何事?”青林在门外答道。
李淮:“备水沐浴,你进来伺候。”
“是。”
宫人们很快将热水和沐浴之物准备好,青林一一检查过后,让所有人退下,关上殿门来到龙床前,恭敬道:“陛下,可以沐浴了。”
在青林的搀扶下,李淮躺入热水中,疲惫之感消了大半;透过白雾般的热气,他仔细打量青林,忽然想起那日在言府看到的黑衣男子,身形与他有七八分相似。
李淮一边看着,一边在心里念叨着:模样还算看得过去,是比较周正的长相,比宫中其他太监都好看些;身量修长,臂膀有力,大概是练过功夫的;跟在言时玉身边许久,人品不会差;还会教雯兰读书,应该还有点才学;只是……
他不喜青林是个太监,纵然他能让他们以后出宫生活,可这样的夫妻到底能不能长久呢?
很多人说太监上了年纪会变的很古怪,甚至会虐待与他对食的宫女……
李淮越想越糟心,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声。
“陛下有烦心事?不如奴才叫雯兰过来,陛下与她说说话,也许能排解忧愁。”青林一边说着,一边往浴桶中加热水;他早就注意到李淮奇怪的目光,心中很是纳闷,料想也许李淮不信任他才会如此。
“说起雯兰,”李淮惬意地靠在浴桶上,漫不经心道:“她说你对她十分照顾。”
青林微愣,颔首道:“雯兰与奴才都是伺候陛下的,偶尔互相帮一把。”
李淮懒懒地抬眼看他,嗤笑一声,“事到如今,你还要这么与朕说话?”
他的语气极轻,青林却听出了怒意,赶紧躬身行礼:“陛下恕罪。”
“扶朕起来。”李淮冷冷吩咐道。
青林赶紧扶他起身,取过厚丝帕将他全身擦干净,再为他穿好中衣和披风,扶他坐到龙床上。
李淮刚坐好,青林便跪到地上。
“知罪了?”他面无表情地拢了拢披风,说完这句话又有点想笑,毕竟前几日他也问过言时玉“知罪吗”。
青林没回答,只是将身子放得更低了,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
李淮见状有些不悦,心想此人还不如雯兰干脆。
“你是聪明人,看得出来朕对雯兰不同。朕把雯兰当做亲妹妹,不会让她永远做宫女。她年纪小,心思全在脸上,我看得出她对你的情意,你应该也看得出来吧。”他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说出这段话。
李淮垂眸盯着青林,见他肩膀绷紧了一些,按在地上的双手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骨节泛白;他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起身,撇开身份直视李淮,目光认真而坚定。
“奴才明白雯兰的心意,也十分感激与珍惜她的真心。”青林说着又磕了一个头,继续诚恳道:“奴才自知身份低微,根本配不上雯兰。不过奴才希望陛下明白,奴才对雯兰一片真心,纵使此生无法与她长相厮守,也愿护她周全。”
青林说完又磕了三个响头,额头贴着地面没有抬起。
李淮的不悦稍稍减退,方才那番话说得还算像样。
“雯兰虽然胆小,但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若你们两情相悦,朕也不想做棒打鸳鸯的恶人。朕只有一点颇为介意,你……”李淮顿了顿,斟酌了一下说辞,继续道:“你是内侍……”
“陛下请恕奴才欺君之罪!”青林开口打断他。
李淮瞳孔一震:“你是假太监!”
“求陛下恕罪!”青林又磕头。
“你……”李淮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恍然大悟,难道雯兰口中所谓青林的把柄就是这个?
察觉到他的疑惑,青林解释道:“奴才第一次陪陛下出宫那日,奴才去找雯兰,与她相撞,不小心暴露了……”
“等一下!”李淮脸色铁青,俯身冷声质问:“你……”
“奴才不敢!”他赶紧摇头否认。
李淮的脸色缓和几分,头疼地摆摆手,示意青林退下。
殿中彻底静下来,他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仰面躺到龙床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要不然日后让言时玉收青林为义弟吧,如此一来勉强配得上雯兰。
他总算能理解几分老父亲嫁女儿的心思了。
翌日早朝后,赵岐又带着各式各样的补品来到明宸宫,刚行礼起身,言时玉也到了。
二人并排站在殿中央,神色皆不善。
李淮佯装厌恶言时玉,含笑的明眸只看向赵岐,温声道:“赵大人往后不必行此大礼。”
赵岐不屑地瞥了言时玉一眼,恭顺地拱手道:“臣子对陛下行礼是天经地义之事,老臣感念陛下体恤,但礼法不可废。”
他话中有话,句句都在讽刺言时玉。
“赵大人就是太讲究繁文缛节才会格外迂腐。”言时玉讥笑道,抬眸看向李淮,语气恢复严肃,“陛下,过完年后就要春耕了,江南几城还未从之前的天灾中恢复过来,几位官员送信进京,希望朝廷考虑到灾情,酌情调整往后一两年的赋税。”
李淮若有所思地点头,其实不只是江南几城的百姓过得苦,其他城镇的百姓也一样。
先帝晚年喜好侈靡的坏毛病愈演愈烈,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言大人,赋税归户部管,也该户部尚书向陛下请示;方才你说江南官员送信进京,看来是送到你的手上了。既是朝政大事,何不几封奏折直接送到陛下眼前?你与那些人有书信往来,难保没有结党营私的嫌疑啊。”赵岐郑重其事道,自从李淮与言时玉决裂、李淮已得到兵符之后,他更加不把言时玉放在眼中。纵使上次他因言家和刑部尚书侥幸逃脱,总不会次次都如此幸运。
没了兵权的言时玉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太久了。
李淮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皱眉沉思道:“赵大人说的不无道理,言卿有何话说?”
“臣不需要结党营私,谁能做实事,谁只会耍嘴皮子,大家心里明镜似的。”言时玉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赵岐,随后嫌恶地甩了甩衣袖,掩嘴轻咳着往旁边挪了一步,仿佛对赵岐避之不及,站得近都觉得晦气。
赵岐气得变了脸色,偏过脸不再看他。
“这……”李淮咽了咽口水,紧张地抖了一下肩膀。
“事关重大,陛下早做决断。要是出了什么乱子惊扰陛下,臣可担待不起。”言时玉不耐烦地催促道。
“两位爱卿说来说去都是为了江山社稷,朕心中十分感激。既然此事是言卿提及的,那就交给言卿去做吧。”李淮面露难色地看向赵岐,眼中满是无奈与无辜,瞟着言时玉时又有些畏惧。
这么一个瘦削的男人坐在龙椅上,面对两位朝中重臣时毫无主见,宛如没人控制的提线木偶。
赵岐闻言心急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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