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演顿时感到哭笑不得,他顺着明月公主的手往下指:“公主,您瞧瞧您所指着的那几个人,身上穿着打扮最次也是京都布坊里面的绸缎制成,怎么能算穷苦?”
谁知明月公主却是脑袋一歪:“他们穿得如此寒酸,怎么不能算穷苦?”
实在是没想到对方口中竟能说出这般何不食肉糜之言,唐演再次哽住,他还想对明月公主解释,却见明月公主已经是满脸不满。
“好了好了!你们都滚开吧!唐演,你今日所说之话本公主全都记在耳中了,等到本公主回宫,定要对皇额娘说,能写出《为民论》一策论的文人,实际也不过是空口一张罢了!”
她眼中讥讽,含带着些许的沾沾自喜,让人瞧着实在是有些许的不可理喻。
特别是她的话,分明就是在威胁唐演,若是他再不改口,她就要去向玄太后告状了。
要是将自己仕途看得极为严重的文人臣子怕是此刻便就已经惶恐下跪向明月公主求饶,显然,明月公主也是这么想的。
可纵是泥人也会有三分的脾性,更何况唐演从未有过入仕的想法,自然就压根不在意明月公主的这番话。
他看了眼明月公主,再紧皱眉头拉着旁边的谢寅站起身,脸上尽是不满。
公主刁蛮任性,他在前世便就有所耳闻,但这却也是他第一回正面撞上明月公主,饶是唐演里子里面不是个容易发怒的人,现在也因明月公主的话生出了许多火气。
“我不过是提醒公主一两句,若是公主不听,那便就不听吧!”唐演已先一步朝着门口后退,甚至不再拘泥于君臣之礼,“谢寅,我们走。”
唐演都不在意会被影响,谢寅一个只挂着虚头官职的朝臣自然也不在意,更何况从最开始这明月公主对唐演所表现出来的热情实在是让他有些不喜,如今只巴不得唐演赶紧喊上自己离开。
见到与自己预想中截然不同的样子,明月公主面上的倨傲顿时开裂,她的不满即刻便就化为了实质。
“喂!你都不向本公主求饶的吗?你这就接受了?”她不敢置信地拍桌而起,对唐演怒喊。
唐演轻飘飘抬眼扫了一下明月公主,再是一言不发自顾自拉开了茶室的大门。
还未走出去,一个昂贵的茶杯便就生生在他的脸边飞了过去,直接砸在门上,即刻便就四分五裂开来。
唐演开门的动作一顿,再不愿意与这明月公主多说半句。
到底还是玄家的人,继承了玄太后的心狠与玄家人的任性,若是有半点不顺遂她意,便就会想办法来报复。
这样的人,管她做什么?
特别是前世她的死,还对玄太后打击重大。
这事是玄家内部的矛盾,虽说对朝堂其他家族也有影响,但对玄家来说,无疑也是一个会露出破绽的机会。
前世唐家没有抓到这部分机会,今生难道还能不抓住了?
这么想着,唐演又看了一眼站在茶室里面的明艳少女。
也不知怎的,他见少女此时怒气冲冲,与方才说为了天下百姓着想的人倒形成了鲜明对比,接连浮现在唐演脑海中的,是前世那具已经完全被护城河水泡到发胀的残缺尸体。
鬼使神差之中,唐演语气冷淡,“公主要救济万民并非坏事,但财不外漏,当心身边之人别有用心。”
说完后,他便就直接关上了茶室的大门,不再理会茶室里面那少女的歇斯底里。
在唐演停顿在茶室中的时候谢寅已经站在了走廊间等待他,见唐演出来,谢寅便就主动侧身为唐演空出自己身边的位置。
唐演三两步追到谢寅身边,拢着袖与其并肩而行。
唐演还没开口,谢寅便就小声对唐演说:“明月公主身穿男子服饰,周边又没有太多下属随从,想来也是偷摸着出宫了,她说要去玄太后那里告你状容易把她自己也告进去,你可以放宽心,她不敢的。”
原是关心自己,唐演笑谢寅思虑过重,但还是认同地点头:“我明白。”
两人走出茶楼,这才注意到原本带着他们进来的“小少年”正在给两个人分发银两,周边那排长队的人似乎也减少许多便就知道是这派发银两的活动结束了。
看那些领了银两的人在路过他们面前时还要强行压抑着脸上的笑容,与周边晚来老乞丐脸上挂着的失落直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老乞丐蓬头垢面,浑身干瘦枯瘪,虽说并无那些领取银两的人身上多伤多病,可眼窝下凹,一只手还捧在瘪下去的肚子上,大抵是饿极了,双眼不断盯着路边摊贩售卖的包子来回看,但到底不敢上前,只是坐在一边偷瞄。
大周朝堂长久无宁日,近来天灾频生,哪怕是京都也多了许多流浪的乞丐。
若是大周一日不安宁,最后苦得也只会是黎民百姓。
唐演见状,下意识想要去抚自己的袖口,忽然想到他今日才回唐家,又有焦燕安排,出门之时并未携带银两,纵是瞧见那老乞丐也无能为力。
就在唐演心里极不是滋味的时候,几枚铜板便就出现在了视野里。
唐演顺着那只手看去,却见谢寅正笑吟吟看着他。
这心中想的还没表露出来,谢寅便就先知道了他的心意,唐演心中一暖,从谢寅手中摸过铜板去摊子上买了几个白馒头和肉包子,再交给了还在一边坐着的老乞丐。
那老乞丐大概没有想到还能有白面馒头吃,在瞧见唐演和谢寅时,便一把抓住那些馒头包子,也不顾是不是太烫,只像怕他们两人反悔一样,将每个刚出炉的包子馒头一样咬了一口再迅速吃起来。
直到三个馒头下肚,老乞丐才是连连跪拜说些谢语。
在回马车的路上,唐演忽地开口:“你觉得,明月公主是该死之人吗?”
正如他们来时一样,谢寅为唐演主动掀开了车帘,就等唐演钻进去。
在听见唐演问这话的时候,谢寅想了下,再是摇头。
“她是在玄太后身边长大不错,可如今她做这些事的初衷也可以说全是为了黎民百姓着想,不过她见到的太少,少到见京都百姓身穿并非与王公贵族同等的衣物布料便就以为他们是穷苦之人,她做错了,但出发点是好的,心也是好的,即便是真做错了,但也罪不至死。”
“是又想到什么了?”在唐演上马车之后,谢寅便也跟着钻了进来,他坐在唐演身边,用手轻轻包裹住唐演的手背,关心说道。
发凉的指尖让唐演有些含糊的心又一次冷静下来,他目光飘忽,再长长地“唔”了一声,随后又点头。
“是想到一些梦中的往事了。”
听他这么说,谢寅也心下了然。
见谢寅不说话,唐演便又追问:“可若是她死了,玄太后大受打击,当今圣上可以有所动作,唐家与谢家均可获得一席喘息的机会,那她又该死吗?”
这问题涉及伦理,饶是谢寅也轻轻皱起眉,最终他才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伸手揽住唐演的腰,俯身将额面抵在唐演肩头。
“若她是因国而死,这是她生为公主,享受公主荣华富贵的代价,国家争权从来都是一条血路,你我不该心慈手软,但若她只是为了让某个人痛苦而死,为了折磨某人而死,她便就不该死,毕竟天底下没有哪一人与他人亲近,是为了看他眼睁睁死在自己面前。”
话说到后面,唐演感觉谢寅已经不是在说明月公主,反倒更像是在指代他与自己。
谢寅胸怀天下,纵然是仇敌之女,他也要从国与私情分开讲述,若换做自己,只会想如何将利益更大化。
“是我小人之心了。”唐演最终感叹一声:“——命运如何,还是看她自己吧。”
谢寅搂唐演搂得更紧了些,他闭着眼睛,像是有些疲惫,从鼻间嗡出个沉闷地“嗯”来。
车厢沉默还未有半盏茶,唐演便又听见谢寅那闷闷的声音:
“那明月公主很喜欢你。”
“……”
“她很欣赏你。”
“…………”
“你怎么想的?她漂亮吗?”
“……………………………………”
沉默,是今晚的大周朝。
第65章 奸计·一
唐演活了两世,这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拈酸吃醋”。
别看谢寅平日里面一声不吭,结果真正在确定关系后遇上了这情况,爆发出来的醋意也不比地窖的陈年老醋来得差劲。
特别是谢寅并不像他人那般在吃醋后要强势宣布自己的主权,他就像是一潭平静的池水,一点点蔓延增长,让溢出来的水先亲昵又缓慢地没过人脚背,等到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是脱身也难。
再到后面,谢寅便就纠缠着,偶尔会用那张漂亮的脸露出无辜或者心伤的表情,直接就叫人把想逃的心情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唐演一向自诩是喜欢看脸的,前世他与李昭在一起,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李昭确实长得不错。
可现在真正与谢寅的这张脸比起来,也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在准备下马车前,唐演托住谢寅的下巴,细细把谢寅这张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水光潋滟的眸、瘦削却并不失美丽,反而还多出几分病弱气质的脸,就连垂在鬓边的几根碎发也像是被刻意安排。
简直就是浑然天成的漂亮。
伴随着马车车轮逐渐减缓的滚轮声,唐演凑近,挑逗一般用唇擦过谢寅的唇面。
还未亲吻,却胜过亲吻。
“谢寅啊。”唐演感叹了声:“你是真长得好看啊。”
也难怪能被事事以利益为先的李昭惦记多年。
谢寅不理解唐演这感叹中的深意,他只为方才两人过近的亲昵动作又感到一阵耳根子发烫。
看见这情况,唐演早已忘了刚才自己被谢寅调戏后的腿软,他扶着马车的门框回头朝谢寅眨眨眼,再是大笑着跃下了马车。
少年的十几岁注定明媚如光,重来一世,唐演从未想自己还能经历这样的年岁。
-
“唐演!!”
回到唐家,还没绕入唐严致的书房,唐演便就先被堵在路上的唐文截了胡。
唐文的冷静自持早已在计划接连失败以及各种打击中摇摇欲坠,白鹿书院中的成绩排名变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大概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安睡过了,眼下乌青一片,整个人尽显颓废。
这对一向爱好自己外形,自视甚高的唐文来说是致命的。
唐演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就准备直接转身离开。
可唐文动作却很快,他跑两步冲上前,一把抓住唐演的手腕。
“是不是你和舅舅说不要让我再去书院读书!!?”
几乎是吼出来的质问,就是唐文抓住唐演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眼底满布血丝,一眼看上去十分吓人。
唐演本不愿意与他多言,奈何对方就这样拦在他面前,方才和谢寅温存过后的好心情顿时消散不少。
唐演紧皱眉头,再是用力一把甩开了唐文的手腕。
“不是不让你去书院读书,而是不让你再去白鹿书院而已。”
“你凭什么这么做!”唐文愤怒,却还是在表情微变过后,仍压低声音骂:“你是不是怕我在书院里面抢了你的风头,你一个小小庶子,纵然是有再多的成绩又如何?唐家已经有一个正房所出的儿子了,他们是不会允许你抢他们儿子风光的!”
真是个不讲理的疯子。
唐演看着唐文那误以为自己会因为他的话而暴怒的神情,他驻足平静地反问:“那又如何?”
唐文与他母亲如出一辙,将风光二字刻心入骨,即便是用千百种手段也要达成目标,这也正是他们前世一直在做的事情与行事准则。
故而他们是永远都无法明白,唐家看重得从来不是什么嫡庶有别,他们看重的是天下与国家。
为人臣者,从来为国而驱使,而非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便就沦为奸佞,与人狼狈为奸,同流合污。
更何况,唐演从未打算入仕,唐文的这番话对他压根产生不了多少影响。
只是徒让唐演看笑话一场罢了。
约摸是唐演眼中的嘲意过于明显,唐文只觉自己脑海中似乎是有根紧绷的弦在瞬间崩断。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
唐演在那穷乡僻壤早已被养废了,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心机与心胸,他应该是被自己恶狠狠踩在脚下才对,他如何敢翻身?!他如何能翻身!!
唐文垂着脑袋紧盯着自己的鞋尖,愤怒退却后重新涌上来的是挥之不去的憎恶与杀意,他紧紧攥紧拳头,直到指尖狠狠嵌入肉中。
他要杀了唐演。
他一定要让唐演满身污名,不光不彩的去死。
这样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院落里面安静到仿佛只能听见两人轻轻的呼吸声。
唐文微微转动有些僵硬的眼眸,将视线落在了脚边一块因下人疏忽未被扫走的石块上,他颤动了一下眼睫,又抬眼看向唐演已然背过去的身影。
唐演抬脚还没有两三步,便又一次听见身后唐文用带着无尽痛楚的声调呼唤自己的名字。
如果不是唐演知道自己和唐文不好,这唐文叫的,还以为自己是和他有一腿呢。
在唐若儿一家身上,唐演一向知道这家人的德行就和打不死的蟑螂一样顽强,但凡被他们发现任何一些空隙,他们便就会想尽办法将利益最大化。
唐文的声音只令唐演浑身上下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此地不宜久留,唐演不过是落脚的动作慢了半步,他便就又听见身后跟着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声。
唐茉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庭院里面。
“哥!你在做什么!快把那块石头放下!你疯了不成!?”唐茉茉惊叫出声。
唐演略微侧头。
只见刚才还对自己咄咄逼人的唐文不知道什么时候跪在了花园的青石板转上,被唐茉茉抓住的那只右手则是抓着一块略有些钝掉的石块,另外一只手则是盖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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