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予飞逼近,用力推陆星野的后背,让他站在满脸惊惧的邵斐面前。
瘦弱可怜的邵斐一直往墙角里缩,他被人抓住头发,脑袋狠狠磕下去,磕一次便发出一阵沉闷的撞击声,在地上晕出小片鲜艳的血迹。
颜色很漂亮,就像是邵斐脚边的红睡莲。
陆星野在无穷无尽的腥红残忍的红色中迷荡,他看着邵斐,看他的眼泪流得更加厉害。痛苦强烈的呜咽冲破塑料胶带,直直刺进耳朵。
陆星野真实地,清晰地听到了邵斐的叫喊,血一般的哭泣与求救,“小陆哥——”
陆星野整个人都僵硬了,他一动不敢动,像一座背负十字架的耶稣塑像。
“小野。”戴予飞逼迫的恶魔般的声音又响起了,陆星野想扔开刀,但被戴予飞一把拽住。
戴予飞从背后死死箍住陆星野,强劲有力的手握住他的手。两人一齐转身,目光直接而残忍地投向邵西臣。
陆星野偏开脸,他不敢跟邵西臣对视,他会更加绝望。
塞在邵西臣嘴里的布被人取出了,他的嘶吼与带着痛苦的哭叫震碎了陆星野的心,“哥,你别做,别做——”
“你不要动小斐,我求你了。”邵西臣的喉口像是凝满了血,逐渐地就发不出声音,变得低沉,空虚。
他看到有个男人手里捏着一把铁榔头走过来,那暗色的铁锈从空中坠下来,凶狠地,无情地砸在了他的膝盖上。
陆星野发出如雷的咆哮,他用力挣脱戴予飞的束缚,向邵西臣冲过去。
邵西臣整个人仿佛陷入了强悍的抽搐与痉挛之中,他被强烈的疼痛点燃,身体就要被烧坏。
戴予飞的人团团围住陆星野,他被压制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邵西臣滚出汹涌的泪水,看着他疼痛地翻扭身体,最后跟椅子一起,猛然砸在地上。
灰土扬起,像一场巨大的尘暴,陆星野眼前都是黯淡的,他几乎要瞎了,可心还明亮着,还跳动着,还在感受着邵西臣的苦楚。
“如果你不想让他另外一只膝盖骨也碎掉的话,我劝你,快点动手。”戴予飞走到陆星野身后,他捏着烟头,狠狠地在陆星野手背上按下去。
伴随着一阵滚烫的烧灼感,陆星野突然腹部疼痛,弓身呕吐,喷出一口鲜血来。
“陆星野——”邵西臣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他无力而虚弱,但仍旧竭尽精神凝视着陆星野,他在期待最后一丝希望,“你杀我。”
陆星野整个人几乎都要瘫倒,他低低地半趴着,像一头动物,眼神纯粹而洁净,天然得只能看到邵西臣——他生命里唯一的天真与珍贵。
嘴里都是黏稠的腥味,陆星野说话很困难,但邵西臣还是听清了每一个发音,“我护着你。”
他从地上爬起来,捏住刀,毅然地转过了身。
“哥——”邵西臣急切地大喊,他挣扎起来,发出野蛮粗粝的叫声。
而这一切都没有阻挡陆星野的步伐,他在邵西臣疼痛的目光中走向了邵斐,那个可爱的青春的少年,邵西臣的弟弟。
第100章 一百、红睡莲
邵斐瞪大了双眼,他在极度的惊恐与紧张中突然抽动筋骨,连表情都扭曲起来。
陆星野低头,看到从邵斐双腿之间流出的淡黄尿液。
在这一刻,从邵斐漆黑的瞳仁中,陆星野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杀戮的神态。
冷漠,寡薄,凶狠并且无情。
他下了决心,必须将这把刀捅进邵斐的腹部,或者是心脏,他必须要让邵西臣活下去。
他多自私,多残忍,要为了邵西臣去杀别人的命,可没有办法了,他能怎么办,他不能让邵西臣有事。
陆星野闭了闭眼,感到有人捉住了自己的脚,像一双恶魔的手,要将他拉进无限的黑暗地狱。
“小陆哥——”邵斐在低声叫他,用头撞他的小腿,一下一下,几乎要令他坍塌。
陆星野的双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在邵斐破碎的哭泣求饶声中,邵西臣又朝他狂吼,“陆星野,你不要做,我求你。”
“哥,你别碰小斐,他是我们的弟弟啊。”
陆星野回头,他看到邵西臣像是一条即将死去的刀俎下的鱼在努力挣动。
那个拎着铁榔头的男人,他再次向邵西臣靠近,又再次扬起榔头。
戴予飞火灼般的气息喷在陆星野脸侧,带着宽厚而轻松的笑声,像是一场幻觉,“小野,你不想他两条腿都瘸掉吧。”
陆星野的心揪起来,被这每一个字都扎出了血。他被戴予飞推搡着,回身走向邵斐,又被戴予飞紧握住手,刀尖就这么刺了出去。
“啊——”陆星野发出一阵沉痛的吼叫,他停住,与戴予飞的力量形成拉锯。
实在没办法下手,因为他正对着邵斐的目光,那么无辜,那么令人怜悯,又充满了无数的悲哀与绝望。
陆星野的身体滑下去,膝盖砸在戴予飞脚边,他像是乞求,低声道,“飞飞,别这样,我不能——”
戴予飞慈爱地抚摸他的头发,像父亲一般,像神灵一般,“我听说他想做外科医生,是吗?”
陆星野猛然抬头,惊恐地看着戴予飞,他抓住戴予飞的手臂,扯紧了,“你想干嘛?”
戴予飞微笑了,看向躺在地上的邵西臣。
连带着椅子,他已经被人扶了起来,左腿由于膝盖骨碎裂而无力地耷拉着。
有人强硬地抓住了邵西臣的手,雪白的,修长的,像美丽的维纳斯的臂。
那只榔头又举了起来,高高的,高高的,即将砸落下去。
陆星野反手捏紧戴予飞的衣袖,爆发出一声哀求,“不要。”
“他要做医生的,没手就不能做医生不能给人动手术了。”陆星野的泪水不断淌出来,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希望,也失去了意识。
在戴予飞的引导下,陆星野麻木地握住了刀,像赴死的狗一样爬到邵斐面前。他看着邵斐的脸,眼睛更加红了,是心里的血涌上来,遮红了视线。
“小斐。”陆星野抬手摸邵斐眼角的泪水,摸他伤口上的血。他一直在哭,他这辈子也没有这样软弱过,“小陆哥对不起你。”
邵斐突然怔住了,他连低泣都不再发出。恐惧的目光涣散,只留下一片雪白的空虚。他的心已经被绝望占据,不再有任何生的渴求与挣扎。
嘴上的塑料胶带被撕开,邵斐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他哀哀地看着陆星野,又缓慢地转头,悲痛地望向邵西臣。
邵西臣被人一拳打在小腹上,疼痛使他身体蜷缩,但他硬是忍住了哭叫,咬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哥——”
什么都听不到,眼镜也掉在了半路上,邵西臣只是靠直觉,他感到弟弟在叫自己。
顾远芝用鸡毛掸子鞭打他的身体,让他跪在碎瓷片上,邵孟齐对他破口大骂,揪着他的领子想把他从二楼的窗口扔进花坛里的时候,邵斐也是这样叫他,然后冲上来,拼命护住他。
“小斐。”邵西臣的视线破碎了,被泪花割成锋利的一片又一片。
邵斐的脸再也拼凑不起来,邵西臣看不到那些笑容,也看不见他哭泣的神情。
“我救不了你,我爱的人还要杀你。”邵西臣低低地叫,像黑色的悲鸣。
外头的天已经完全暗了,谁都不能再看到海面那波光粼粼的充满希望的美丽。
有人打开仓库里的灯,光线被一层厚厚的灰遮盖着,陆星野见自己灰暗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一直往前,就落在邵斐的身上。
沉重的,如山一般压迫下去,叫邵斐喘不上气。他意识到自己快要死了,死在坏人罪恶的逼迫下,死在无辜中,更死在邵西臣跟陆星野热烈的爱情里。
邵斐忽然温暖地笑起来,他像以前一样嘱咐陆星野,“小陆哥,你要一直对我哥好。”
陆星野跪倒在邵斐面前,深深低下头,他似乎闻到了一阵极淡极轻的香味,是邵斐的红睡莲。
鲜红的,生命蓬勃而洁净,像火焰一样不息地燃烧着。
陆星野在这样清甜的梦幻般的气息中捏住了刀,他被戴予飞推动着猛然往前扑。
从这一刻到下一刻,只有短促的几秒钟,但被无限拉长,切割,粉碎,陆星野无论如何都没能将它们从生命中剥离。
他始终不敢抬起脸,入刀时身体呈现出一个奇异诡谲的赎罪的姿态。
“杀吧!”戴予飞对他说。
人的肚皮原来如此柔软,如此轻易就能被戳破。那些脏器像是在随着潮水一般的鲜血在流动,在汹涌。
拔刀的瞬间,陆星野目视着邵斐腹部的那个洞口,漆黑的,可怖的,伸出无数长长的爪抓住他。
陆星野觉得整张脸都滚烫地灼烧,是邵斐的鲜血喷薄出来迸在他眼前。带着毒,带着罪,带着火,将他彻底烧成了一抔灰。
邵斐雪白的脸上终于泛起潮红,是对死亡的羞涩,对生命与爱的告别,是坦然的,坚韧的,像他喜爱的红睡莲。
第一次,陆星野在邵斐的眼神中看到了邵西臣傲气的姿态。
“小斐。”陆星野声音嘶哑,急遽地吼出来,带着一口剧烈的腥臭鲜血。
邵斐没闭眼,只是维持着那个僵硬的笑容。
陆星野抬手捂住他肚子上的伤口,瑟瑟发着抖,眼泪一颗一颗砸下来。
戴予飞对此似是不甚满意,他叹口气,在陆星野耳边又说了句话。
“啊。”陆星野轻轻的声音像是叹息,又像是决绝的勇气。他被这句话击撞了,再次握紧刀,用力扎进了邵斐的心脏。
“不要——”邵西臣大吼着,他挣扎时再次摔倒在地。
陆星野已经全然没有了知觉,他松开血淋淋的手,刀掉落在脚边发出清脆的铮声,像是一阵行刑时的枪响。
砰一下,这惩罚提前到来,忽然在陆星野身后炸开。无数温暖的血花飞溅,落在他的脊背上。
陆星野抱住邵斐的尸体,他转过头,看到戴予飞的脑袋被子弹轰出了一个深深的血洞。
霎时,这个旧仓库内凌乱起来。
戴予飞的人一个个都愤怒凶猛,他们仓皇地抄起刀,气势汹汹,往门口涌去。
陆星野看到一盏雪白的灯射过来,背着光,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
“小野。”很熟悉的声音,是岳川。
陆星野想开口回应,但他意识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也僵硬得如同流干了血液。
岳川手里握着枪,他快步跑到陆星野面前,而后愣住了。
陆星野像个天真的孩童,他仰着头,渴求一般发出激烈的颤抖,眼泪不断流出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哭声。
他好委屈,想把这一生一世的眼泪都流干净。原来,邵西臣说的我爱你,想为你流眼泪是这样痛苦。他想祈求神,他不要爱了,他怕了。
“起来,跟我走。”岳川拽住陆星野的胳膊,强硬地将他拖起来。
陆星野瘫软着,他松开怀抱,邵斐就这样脱落下去,沉重地坠在满是尘土的地面。
“干爹——”陆星野终于哭吼出来,“我杀人了,我杀了他的亲弟弟。”
岳川捏住陆星野的下巴,迫使他抬头,刚刚扣下扳机的食指仍然产生着细刺般的阵痛。他一巴掌打在陆星野脸上,低沉的声音剥开陆星野恍惚茫然的心,“现在就跑。”
陆星野遽然推开岳川,他直奔向邵西臣。
岳川攥住他的手腕往门口拖,一边叫周大头的名字,“快把他弄走,不能等着警察来抓。”
周大头从背后环住陆星野的腰往上带,但陆星野死死抱住邵西臣不肯松手,拼命摇头拒绝,“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能丢下他。”
“他妈的你疯了?”岳川举起枪,想用枪托砸晕陆星野,但他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望过来,岳川又停住了手。
陆星野满脸都是血跟泪水,他解开绑在邵西臣身上的绳索,珍贵地抱住他,像是自己还不够爱他。
“小西,你醒一醒。”陆星野轻轻地吻他,鼻尖在邵西臣脸上温柔摩挲。
邵西臣刚刚被人砸晕了,他昏昏沉沉,身体在不间断地抽搐颤抖着。
“我送他去医院,你跟你干爹赶紧走。”周大头劝陆星野,他说话时往外看了一眼,情绪焦急,“快点,这几天附近都有警察巡逻。”
陆星野恍若未闻,只是搂着邵西臣,一刻不停地凝视他。
当周大头再次去拽陆星野时,他才颓然地回复,“我不走。”
“你他妈想被抓,想坐牢吗?”周大头恨极了,一脚踹在陆星野大腿上,“给我起来,现在就跑。”
陆星野闻言当真站了起来,但他并没有打算逃跑,只是背着邵西臣慢慢地往外挪。
“小野——”岳川怒喝一声,叫住他。
陆星野回过头,他潸潸地流下眼泪,“干爹,我要去赎罪的。”
岳川沉默了,他忽然想起从前让陆星野叫自己爸爸,陆星野态度强硬,死活不肯。他威逼利诱,又哄又骂,百般招数使尽,依然没有撬开陆星野的嘴。
陆元卿跟他说,这孩子就这样,非得等自己爱上你了才肯服软。
“你就那么喜欢他?”岳川问道。
陆星野在响亮嘈杂的殴斗声中往大门口走,他并没有听见岳川的话,现在,他只想把邵西臣送去医院治疗。
戴予飞的人被狠狠收拾之后都拼命往外跑,他们擦过陆星野的身体,谁都没有回头。因为从不远处传来了警鸣,危险而可怕,飞快地逼近。
“干爹,你快走。”陆星野朝岳川大喊。
岳川被周大头一搡,匆匆奔出去坐进了车里。他看着陆星野,却没有再开口相劝。
岳川知道,除非陆星野死在这里,他带走陆星野的尸体,否则,别无他法。
不远处灯塔上的淡蓝色探照灯晃过来,在陆星野的脸上来回流动着,像静静的秋水。
岳川看到陆星野的嘴唇蠕动,无声地说话。
从口型中,他得知了,陆星野在叫他——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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