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川握紧了那把打死戴予飞的手枪,一滴眼泪砸在枪管上。
周大头深深叹气,他拍了拍岳川的肩膀,却没有说话。
第101章 一百零一、杀爱
脖子上潮湿,陆星野知道,那是邵西臣的眼泪。
他醒了,醒了就该知道真相,就该生不如死了。
陆星野的身体深深弯曲着,浑身的骨头都痛,像被碾碎过。他想到那些十恶不赦的罪人,是以这样的姿势去忏悔,去赴死。
头发被邵西臣狠狠揪住,扯得生疼,陆星野听见他说,“我们带小斐走。”
陆星野没挪动脚步,头被邵西臣硬生生拽着,慢慢仰抬起来。他们对视,彼此的眼睛里都凝满了泪水。
“小斐没了,我杀了他。”陆星野说完就感觉身体一轻,邵西臣从他脊背滑落,沉重地砸在地上。
陆星野跪下去,想抱住邵西臣,但被用力推开。
一个凶猛的,带着怨恨愤怒的拳头砸在了他脸上。
陆星野眼前散开一片黑与红,黑的是死亡的命,红的是生的血。他想要抓住邵西臣的手,却一味地落空。
邵西臣疯一样打他的胸口,几乎敲烂他的心。带着血的巴掌扇过来,陆星野没有再挣扎。
“你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就半分钟,半分钟,小斐就不会死了。”邵西臣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掉在陆星野的脸颊上,是一片片冰凉洁白的雪,“你为什么,还要捅第二次,就在他的心口上——”
邵西臣颤抖得说不出话来,他死盯着陆星野,看到那张沾着鲜血的脸突然变得扭曲狰狞。
陆星野攥住邵西臣的两只手,用力拉,将邵西臣扯进自己怀里,“等不了,我一秒钟都等不了。如果有这半分钟,你的手就没了,你他妈就废了。”
“用我一只手换小斐一条命,值得。”邵西臣嘶吼着,那条仍然健全的腿撑起来,他跪在了陆星野面前。
“邵西臣,你恨我吧。”陆星野苦笑,他松开手,慢慢地退后,“你不明白,对我来说,你的一根头发都比别人的命重要。”
邵西臣在巨大的震动中抬头,他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缓缓爬过去,抓住了陆星野的手。
“对不起——”邵西臣哭得更厉害了,为邵斐的枉死哭,为陆星野破碎的人生与惨痛的代价哭,也为自己哭。
他是罪魁祸首,是万恶之源。从今往后,他要背负难忍的痛楚与愧疚走下去,他怕自己扛不住。
陆星野温柔地摸邵西臣的头发,坚硬的,像是鸽子的羽毛,鹰的翅膀。还好,它们没有受伤。
陆星野欣慰地笑了,他滚烫的眼泪像濒死人的血水一滴滴落在邵西臣的头上,他亲吻他,嘴唇贴着他的耳朵。
“小西,别哭。”陆星野轻轻拍邵西臣的背,“我给你唱首歌吧。”
警笛声由远及近,刺耳响亮,邵西臣猛然清醒过来,他用力推陆星野,大声吼,“你跑。”
陆星野一动不动,他只是想唱一首歌给怀里正在流泪的邵西臣听。
“走啊。”邵西臣撞开陆星野的怀抱,用脚踢开他,“走,快走——”
陆星野笑着摇头,重新抱住邵西臣,“你在这里,叫我去哪里?”
海风吹过来,带着潮水的湿凉,邵西臣又听见熟悉的歌:“愿一生中,苦痛快乐也体验。愉快悲哀,在身边转又转。风中赏雪,雾里赏花,快乐回旋。”
“在你身边,路虽远未疲倦,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
蹩脚的粤语,走调的音,一首歌唱得七零八落。
邵西臣忍不住想大哭,但他只把脸深深地往陆星野怀里埋。
最终,警车停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只能用力咬陆星野的肩膀,像野兽啃食尸骨,把肮脏跟残破都吃掉,他要还陆星野一个崭新的躯壳与人生。
突然,充满恐慌的指责从杂乱的人声中破出,打破了他们之间的甜美与宁静,“就是他,是他杀的人,跟我们都没关系。”
邵西臣猛地抬头,歹毒的眼神闪出精光,刀一样割中对面那个被警察逮住的戴予飞的小弟。
几个警察警惕地用枪指着他们,并发出严厉的警告,“别动。”
谁都没有动,他们犹如两具紧密纠缠的尸首,想要永恒地厮守在一起。
两个警察上前,他们拼命拽陆星野,但邵西臣不肯松手。
陆星野抬手抹掉脸上的眼泪,像是想抹掉自己的劣迹与罪恶,回到洁净如初的时刻。他半跪着,低声恳求警察,“等一下,我忘了一样东西。”
围拢的警员们见陆星野手无寸铁,神情颓丧,没有丝毫反抗的意识,于是宽容地给了他一点时间。
漆黑的枪管仍然指顶着陆星野的头,他颤抖着,紧张地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两张雪白的纸。
手上沾着血,一碰就是两颗红色的印记,再也去不掉。
然而来不及了,警察在催促,他手忙脚乱地把纸塞进邵西臣怀里,又吻他的脸,“准考证打印好了,明天叫魏瑜送你去考试,不要迟——”
陆星野话没说完就被拽了起来,黑色坚硬的枪托砸在他脑袋上,眼前短暂地呈现出一些闪烁的片段。
周小莲拿他那把心爱的仿真玩具枪打他的头,他没哭,但周小莲却泪流满面地跟他道歉。
陆星野通过茫然的双眼看到邵西臣模糊的脸,他跟周小莲一样在流眼泪。那眼泪汹涌不断,像是一生都流不尽。
“哥——”邵西臣想攥住陆星野的手,但被对方用力推开了。他整个人向后倒,狠狠撞在货箱上。
这一撞,让邵西臣再也站不起来。他疼痛地躺着,看到闪过的蓝色灯光,看到陆星野的背影,还看到睡在血泊里的邵斐。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在往毁灭的方向进行。
警员收枪,上前将邵西臣托起。他露出恳切的神色,轻声哀求,“我弟弟,还在里面——”
对方没答话,粗暴地架起他往车里塞。
邵西臣瘫软着,浑身坚硬的骨架在这顷刻间被打碎。
剧烈的疼痛轰轰烈烈炸开,他支持不住了,在警车上完全地昏迷过去。
等邵西臣醒来,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
夏日的阳光晃在眼前,影影绰绰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魏瑜,带着惊喜的微笑,他还重重撼了下自己的手,“他妈的,你终于醒了。”
邵西臣努力撑起自己,但左腿使不上力气,略微一动就有尖锐的针刺感袭来,疼得他登时脸色发白。
“别动。”魏瑜按住邵西臣的肩膀,他转身将床头摇起来。
“手术挺顺利的,但是后期还要复健,你——”魏瑜话没说完,病房门便被推开了。
一个面貌英武、神情威严的男人走进来,身后跟着个年轻男生。
两人没有多余的赘述,开门见山便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证件,“邵西臣,我们是蛟江第一支队的,就六月六日晚在横山码头货仓的杀人案问你几个问题。”
“警察同志,他才刚醒——”魏瑜的尾音在对方锐利的眼神中戛然而止,他看向邵西臣,而邵西臣只是对他摇摇头,“我没事。”
等魏瑜出去,病房里才开始正式的审问。
“当时的情况仔细讲讲吧。”年轻警察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摊开记录本,另一个则站在邵西臣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他。
敏锐的,带些咄咄逼人的严厉,这双眼睛紧盯着邵西臣,使他心口猛跳了一下。
从自己遭到偷袭到陆星野背着他出货仓,事无巨细,邵西臣一一讲述。
所有细节他都坦诚交代,客观公正,并无瞒骗。唯独一点,他讲时忍不住偏过脸去,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那颗大苹果。
在之后安静的半分钟里,邵西臣胆战心惊地接受警察审判与纠察的目光。他觉得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热汗,像有虫蚁在咬噬。
邵西臣如芒在背,他稍微挪动了下身体,抬头,看见对方突发的笑容。
“你说那两刀都是戴予飞抓着陆星野的手强迫刺入的,是么?”
邵西臣定了定神,确肯地回答,“是的。”
警察浓眉一抬,若有所思,继而提出了疑问,“可是,在场的其他目击者都说,第二刀是陆星野自愿自主捅进被害者胸口的。”
他那双皮鞋在地板上踏得嗒嗒响,轻轻重重,像是踩在邵西臣起伏的心上。
邵西臣紧张到想攥紧被角,掌心已经完全湿了,但他仍然表现得诚恳且轻松。
邵西臣摇了摇头,与质询的警察对视,“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目的才说出这样曲解的话,我只是讲我所看到的真实情况。”
笔尖在纸上书写发出沙沙的声音,在难熬的沉默中,邵西臣被膝盖处强烈的疼痛刺激,心跳加快,忍不住喘息起来。
对方见状善意地递给他一杯水,继而问道,“你跟嫌弃人是什么关系?”
邵西臣捧着杯子,毫无迟疑,他落落大方地承认,“恋人。”
此话一出,坐在旁边记录的小警察发出轻轻的嗤笑声。他抬头看向邵西臣,注视着那张美丽的脸。
询问的中年警察没想到邵西臣会这样坦率,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但很快恢复平静。
两根手指在床栏上细细地敲,他看着邵西臣,想再次提问,却被邵西臣先发制人,“我跟他是恋爱关系,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包庇他。毕竟,陆星野杀死的是我的亲弟弟。”
邵西臣两排洁白的牙齿咬紧了,眼神开始变得犀利。
点点的怒火闪烁,燃烧,他无法克制似的双手微微颤抖,杯子里的水泼湿了床单。
审讯就这样短促地结束了,小警察合拢记录本,他站起来,朝邵西臣耸耸肩膀,露出遗憾的形容,“可是你男朋友全交代了,他说他是自主杀人,跟戴予飞没关系。”
“什么?”邵西臣猛地起身,玻璃杯登时滚落在地,砸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中年警察上前拍了拍邵西臣的肩膀,带着一种暗示性的宽慰,“不过,我们还在继续调查,你也不用太担心。”
邵西臣看着他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在两人走之后,邵西臣发出沉痛低哑的声音,他拼命叫魏瑜的名字,但魏瑜怀里揣着钱跟烟已经跟出去了,进来的是方添添。
“你先别着急,小瑜哥找人去了。”方添添按着邵西臣的肩膀想让他躺好,但邵西臣只是挣扎着,抓住护栏要下床。
“你瘸着腿能干嘛?”方添添心急,用力搡了邵西臣一把,邵西臣两条腿肌肉僵硬,神经疼痛,站不住便摔在地上。
方添添想把邵西臣抱起来,他絮絮地讲话,“操,要是被小野哥知道,我特么不被他给揍死。”
邵西臣抓着方添添的胳膊,使劲摇撼,“路子能走通吗?”
方添添点头,还没来得及细讲,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
邵西臣与对方目光相触,突然畏惧地颤抖瑟缩起来,他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眼里终于流下来两行滚烫的泪水。
“爸爸——”他大声喊,所有的痛苦,接近死的折磨与愧疚在这一刻释放。
然而,邵孟齐没有丝毫的同情或者宽恕。他恨极了,一双眼睛发红,射出锋利的光芒,直直地刺向邵西臣。
邵西臣,就在这眼神中又死了一次。
邵孟齐猛地上前,他没有可亲可疼的话对儿子讲,只是用一个巴掌打断了所有的情意。
第102章 一百零二、新世界
邵西臣站起来,他伤了一条腿,身体并不稳。往后退,只能靠着窗台勉强撑住。
惶惶的日光从外面照进来,晒得邵西臣整张脊背都发烫。他看着邵孟齐,看他鬓角的星点斑白,看他骤然丛生的皱纹,看他泪流满面,也看他为爱子的死而憔悴苍老。
邵孟齐再次冲上来,愤怒地扼住邵西臣的咽喉。他想掐死他,义无反顾,而邵西臣没有挣扎,他倒是希望一死了之,让父亲得偿所愿。
玻璃窗砰一声被撞开,邵西臣半个身子都坠出去,悬在窗台上。他与父亲对视,看那双凶狠的眼睛,细长,锋利,在温暖的阳光下闪出寒意。
“都是你——”邵孟齐低吼着,像一头疯狂的野兽。他在为儿子讨伐,求一个公平正义的真理。
邵西臣蓦然发笑,他仰头,看到空中有两只乌黑的雀飞过,她们正要去往绿意蓬勃的新世界。
“你笑什么?”邵孟齐使劲拽邵西臣的领口,拼命摇晃他,“要不是你,那个小流氓要不是为了你能杀了小斐吗?”
“你的心怎么就这么狠,他可是你亲弟弟啊。你们,你们怎么就下得去手?”
邵孟齐的声音仿佛很遥远,邵西臣听不真切。他的双脚已经接触不到地面,邵西臣觉得自己就要像这些鸟一样腾空而起了。
“他妈的放手——”方添添急步冲上来,用力拽开邵孟齐。
邵西臣手撑着窗台勉强站住,他粗喘着,发出沉闷的接近于痛哭的声音。
“滚出去,”方添添暴露出流氓蛮横的本质,他一把揪住邵孟齐的头发,使劲往外拖。
邵孟齐挣动了两下,他看向邵西臣,看这个自己从没真正爱过的孩子慢慢走过来。
邵西臣走得那么艰难,额头都是汗水,眼里盈满泪滴。他扶着床栏,远远地与邵孟齐对视,声音颤抖着问道,“爸,如果那时是你,你会怎么做?”
邵孟齐站起来,他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我要小斐。”
“好——”邵西臣发出一阵干涩的笑声,他宽容地望向邵孟齐,第一次,从父亲的眼里见到了爱本真的模样。
原来,父亲是会爱孩子的,非常真切无私的爱。愿意为他摘星夺月,为他赴汤蹈火,甚至为他杀死自己的另一个小孩。
邵西臣转身,他想回到病床上,但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挪步就摔倒。
在邵孟齐离开之后,病房里寂静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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