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准备收工的义工们也围过来和他一起看,七嘴八舌地评价:
“可以保存耐啲。”
“靓喔!”
“都几好啊。”
高明把贴纸还给他们,腼腆地笑笑。
突然感觉手里的这串钥匙变得更重了,他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里。
他礼貌地与义工们打了招呼离开,刚划出去两米,就听到背后有小孩子用稚嫩的嗓音朝他喊:“唔该哂哥哥。”
谢我干什么呀?高明想,还是回头笑着朝小朋友挥了挥手。
不知道为什么耳根有点烧。他只想立刻见到陈贤,连带着孩子崇拜的感谢,一同撞进他怀里。
按照导航很快便到了陈贤上班的大厦。可能是残疾人的经验,高明这次找无障碍通道没有上次陈贤带着他来的时候那么费劲。
上去办公楼层的电梯大堂已经撤了一个刷卡闸机,专门改造出了一个轮椅可以通行的门,只要登记一下身份信息就能进去了。
陈贤任职的公司占了这栋楼的十几层,间隔太久,高明记不清具体楼层了。
是三十七还是三十九楼来着?……他犹豫着,最后在二者之间随便按了一个。
出了电梯,沿着都很相似的走廊转了一圈,好像不对。他又换了一层,又巡视了一圈,好像也不对。
完蛋,迷路了。
高明坐在轮椅里四处张望,哪里都差不多,每层都是这样浅灰色的条纹地毯,前后左右全是泛着青绿色的玻璃墙,另一面也全是忙碌的人影。
总不能随便抓个路人问认不认识陈贤吧?高明迷茫着又掏出手机,却还是没有陈贤的消息。
还是随便找个地方等他来电话吧。高明想着,慢慢推着轮椅前进。
不知道经过哪了,突然听到隔壁传来熟悉的声音,虽是透过玻璃房,闷闷的,但高明一瞬间就反应过来。
他转头去看。他坐的角度刚好可以从没拉紧的百叶窗缝隙中看到里面的人——看到陈贤正侧身对着他,坐在会议桌前和同事讨论着什么。
高明只瞥到那一眼,整个人就像被定住了一样。
那人坐得挺拔,穿着一套炭灰色的正装。外套服帖地勾勒出他健壮的肩部和胸肌形状,显得身材更加挺括。他微微扬着头,侧脸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头发抓成偏分向后露出额头好看的线条,眉目深邃,正带着的凛然的神色看着对面的人,还不时把手中的笔点在桌面的文件上,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场。
他说话时的喉结滚动,诱得高明也默默跟着咽了口口水。
高明心里明白,自己这样盯着他看简直太变态了,但是这视线就是移不开。
陈贤说着话侧过身去指身后的投影。高明跟着他的动作去看他的脖颈。西装外套领口紧贴着里面笔挺的衬衫领,看着那么干净,钢蓝色的条纹领带简简单单打了个半温莎结。西装的面料大概是羊绒制的,柔和自然,在顶灯变换角度地照射下又很有光泽,透出来些变化,细看来是鱼骨纹。他袖衩上四枚褐色牛角纽扣只系上了三枚,露出衬衣的袖口、一截手腕和看起来骨节分明又有力的大手,正在空中比划着,用手势加强着语气。
高明看回他的唇。他正快速地讲着什么,是英语?还是粤语?
那一瞬间有点想不清了,这双手平时是怎么抱他的?这灵活的双唇平时是怎么吐出那些温柔的话的?玻璃另一端的这个人,就是平时在他身边守护他的那个陈贤吗?
他简直像个太阳一样。他的光被百叶窗分隔开射过来,仿佛能把高明斩成薄薄的一片一片。
到午休时间了,走廊上人来人往热闹起来。高明移动到紧贴着玻璃墙的位置给他们让路,心里惦记着陈贤的样子,仍不住地往里瞥。
他好帅啊。
这么帅,怎么能轮到自己这里呢?
明明他身边有这么多这么多人。
仅仅是四肢健全这一点,自己就已经输得彻底了。
陈贤或许察觉到什么,突然把摆在会议桌上的手机翻了过来,然后朝玻璃墙外看了一眼。可能是看到了轮椅在外面,他又说了几句,速度结束了会议。
“你上来了?等我一下,我拿个大衣。”陈贤探出上身朝他笑,说完就又关上了门。
再出现的时候,他手上搭了件长款毛呢外套。大步流星,三五步便走到高明的轮椅旁边。
陈贤真走到面前,高明却不敢再看他了。
“走,这个点电梯很紧张。”陈贤拍拍他的肩膀。
不看他也知道他在朝自己笑着,因为这声音把欣愉都流露出来了。
高明自己推着轮椅向前走,陈贤跟在他身后,路上不时有人和他打招呼,他只是简单地应一声。
陈贤看高明一直闷头推轮椅,也不说话,也不看他,便问道:“怎么了?”
那声音比他谈工作的时候柔和太多。看过刚刚他那威严强势的样子,高明才明白他对自己有多随和纵容。
“没事。”高明仍没回头,只是简短地答。
“签证办好了吗?”
“嗯,一周后取。”
“怎么了?签证官刁难你了?”
高明想了一下,资料审查确实耗费了比别人更久的时间。但陈贤给他准备的资料够齐全:个人资料复印件、航空公司的确认信、酒店的同意书,高明学校的证明、会议组织方的邀请函、再加上陈贤的护照、在职证明、财产证明,还有他全程陪同的承诺函……需要的不需要的,反正都备了。不出意外的话,签证也是给批了。
“没有。”于是他答。
说话间就走到了电梯口,排队等电梯的人挺多。陈贤原是站在高明身后的,趁着前面人移动腾出位置,他一扭身挤到高明前面。
紧接着他蹲下来,看着高明的眼睛,问道:“等太久了,生我气了?”
“啊……”高明被他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脸吓了一跳,下意识抬手来挡。
“怎么了啊?”陈贤有点着急了,伸手去摸高明的额头。
“没怎么啦,你太耀眼,亮瞎我狗眼了……”高明红着脸小声说。
陈贤不解地笑了一下,把一直搭在手上的大衣铺在高明腿上,扬起一股香水的淡淡雪松味。
“又在说什么鬼话?是不是冻傻了?”
“我不冷。”高明说着把大衣又掀起来,想推回给陈贤,道:“别盖我身上,该弄臭了。”
“闹什么脾气呢?是不是要用洗手间?我带你去。”
“不用……”高明看了看陈贤正摩挲着自己手背的手,眼神害羞似地扑闪着,只仓惶地落了几下在陈贤脸上。
糟糕,还是好帅啊,帅到不敢直视。
怎么这么没出息……
高明抬手揉了揉脸。
“没不舒服吗?别骗我。”陈贤追问。
他当着那么多熟人,还毫无避讳地接近自己。
高明有点感动。
他都不怕,自己怕什么呢?
于是他抬起头,假装自然地望着陈贤微笑了一下,道:“别担心我了。我就是没见过哥穿这么正式。”
“今天有个挺重要的会面。”电梯来了,陈贤说着站起来,先走进去给高明腾地方。
这时间的直梯像罐头一样挤满了人,高明的轮椅堪堪塞了进去,陈贤面对着他,几乎要站不稳。于是他把双手撑到了高明轮椅上,维持了一个半弯着腰的姿势。
高明的脸就贴在陈贤胸前,熟悉的味道混着不常用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比平日里更多了些撩拨。电梯里没有人聊天,耳边更明显的是陈贤的鼻息,听得高明脸又红了起来。他低下头去,沉默地盯着眼前陈贤的领带看。
他想拿手指捏一捏这看起来很顺滑的领带。
想捏住它,牢牢捏住它,让陈贤跑不了。
食指动了动,慢慢探上去,摸到了领带的绸布。
心脏怦怦跳。
“Ground floor,地下。”
然而下一秒播报音响起,电梯到了地面层,开了门。
高明连忙回过神来,退出去给满满一电梯箱的人放行。
也放陈贤出来。
“我来……不会耽误你事吧?”出了电梯,高明才问道。
“我总得吃饭啊。不能光让马儿跑,不给马吃草。”陈贤没有丝毫异样,好像完全没发现高明的小动作。说着还推起高明的轮椅,催促道:“走走走,我都没发现到点了,我们赶紧去。”
第52章 右旗三 Denebokab
这次陈贤居然不是路边随便找餐馆了,他早早就订好了餐位。
一路上他也没有说什么,也没征求高明的意见,推着他直奔楼下商场里一家有名的高端茶楼。
这家餐厅装修得非常雅致,古色古香,雕梁画栋,一看就价格不菲。此时正是午市最热闹的时候,餐馆门口人山人海,号牌都发到了两位数。高明心里打鼓,想趁着等位叫陈贤换一家,可那人却看起来游刃有余。
陈贤找服务生确认了预定信息,他们被直接带到了窗边视野最好的一桌,望出去,是大小船只穿梭在繁忙的开阔海港。正午的阳光照在海面,照在对岸的高楼大厦上,让目之所及的一切非常鲜明。
“怎么这么破费?”高明被他推到桌前,还是有点无所适从。
“一直没来得及庆祝,哦不,奖励你一下。”陈贤说着把手里的大衣递给服务生帮忙挂起来。
“什么主题?”高明奇怪。
陈贤把西装外套也脱下来搭在椅背上,然后坐下调整好椅子的位置,拽松开领带,双肘撑在了餐桌上,都消停了才看着高明道:“奖励你复健有了新突破。”
高明大为错愕。
陈贤是怎么知道的?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跟他说。
虽然不抱希望了,但只要身体允许,高明还是有断断续续地去复健、做高压氧治疗、按摩、针灸……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功劳,沉寂了两年多的下肢,居然有了一点点微弱的感知。
有过,昙花一现的感知。
那天高明照例面无表情地躺在治疗床上,针灸针扎了满腿,还加上了电刺激,活像在受刑。实际上这治疗和严重的痉挛差不多,总会让他很累很难受。他早就做好了受难的心理准备,却在到了后程的时候感觉到异样。
一种掺杂着刺痛和麻痒的复杂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像细流突然冲破了堤口一样,带着脉冲的节奏一波一波往上涌。
他戴上眼镜去看,在电流的刺激下,自己腿上的肌束在反复跳动。
这麻木难忍的感觉是腿上传来的吗?他不能确定。但这感觉和肌肉跳动几乎是同步的。
高明赶忙叫来康复师,用颤抖的手指着自己的瘫腿,激动得嘴里话都说不利落。
复健师撤了针,拿了个板子来挡住高明的视线,然后手一点点向上,一边给他做治疗后的按摩放松,一边一寸一寸寻找他模糊知觉的来源,不断询问着他的感受。
面对那些问题,高明无助极了,明明应该是自己知觉到的,却没有办法给出答案。多数时候,因为看不到,他甚至只能靠连带起的上身晃动推测对方在碰他。
“呃……啊啊啊……”
突然,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麻涨,无法自持地重重呻吟出声。双目也瞬间直直上顶,脖颈猛地向后仰去,身上很快就渗出冷汗。
“在……在碰哪里?”高明看不到康复师的手,慌乱又充满期待地询问。可他还没有从受刺激中恢复,声音虚颤着。
复健师没有直接回答他,只让他仔细感受,自己说出来位置,说罢又不知怎么刺激了他一下。
这次感觉没有之前来得强烈了,但仍然酥麻难忍,高明憋住气,手臂控制不住地紧抓着床垫颤抖。
“是……左脚吗?”高明完全靠猜。
“是左侧没错,你再好好感受下。”
“呃、呃……是大腿?”
康复师拿开挡板给高明看,他的手正落在他大腿内侧贴近纸尿裤的位置。手指轻轻一拨,高明又感受到那种麻痛。
“这是骶神经的反射区。”
听到康复师的话,高明喜极而泣。不管是什么神经,他有感觉了!
那天他没有绑小腿的束带,害怕因此限制住神经恢复。左腿一直都不太听话,回家路上几次痉挛着冲出脚踏板,高明不厌其烦地把它重新拎回摆好。
他开心地想,这平时最讨厌的事,可能是恢复知觉的迹象。以后得注意纠正足下垂了,这样等以后可以下地的时候,才不至于因为这种简单的理由而再多一重阻碍。
这一天他等太久了。
回到家他依然很兴奋,开着轮椅在家里转来转去。多想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陈贤,可高明几次拿起手机就又放下。
不行,不行。还是等陈贤回来当面告诉他,真想看看他脸上能有什么样的夸张表情。
高明笑着,从下午等到黄昏,从傍晚等到深夜,连饭都忘了吃。
等啊等,等得在轮椅上又睡过去了一次。
怎么今天又加班到这么晚啊?
高明揉着眼睛,决定先去洗个澡清醒一下自己。
可是冲澡时,他无论自己怎么触碰那处,都不再有感觉。
是因为刚睡醒吗?他把水调冷,朝自己头上猛喷了一通。
这下绝对清醒了。他又去掐那个位置,倏忽而逝的麻木都没有,只有虚无。感受到的,只有手上用力带来的恐惧的颤抖而已。
高明慌了。他在洗澡椅上呆坐了许久,思考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一直坐到身上的水都干了,身体开始发冷颤抖。
难道,难道是因为自己用手刺激没有效果?他想着,光着身子转移回轮椅上,拿起洗漱池上的各种东西,又扎又拧地虐待自己。
毫无知觉。反倒是因为情绪激动,双腿痉挛严重起来,带着全身都有些抽搐,在安静的浴室里面发出奇怪的声响。
高明绝望地痛哭,不再去理会扭曲变形的双腿。不受控的力让他几乎要从轮椅上滑下来。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个怪物。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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