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这样吧,谢明月。
“我将永远高兴,你不再是我的姐姐,而是我曾许下要共度一生的爱人。”
杨周雪留下的信停留在了这里,没有落款,戛然而止。
我轻轻地捏起了信纸的一角,就好像从上面感受到了杨周雪抚摸过信纸时留下的温度。
银票上轻飘飘地落下来了一张纸,是花愁留下来的。
“银票是杨周雪攒了很久之后让我留给你的,汤是我给你熬的,趁热喝,冷了就别喝了——杨周雪要我这么做的。
“这里是大夏的藏龙城,我不久留,你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我肯定已经走了。
“好好活着,就当是为了杨周雪,好不好?”
我一点点地将纸条捏紧,闭上了眼睛。
我想,杨周雪说得对,世界上不会再有谁比她更了解我,也就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拿捏我了。
她堵住了我寻死的退路,又指明了我茫然的前路。
她要我不要恨她,要我爱她。
只不过我不能再……拥有她了。
这也没什么的。
我拿起了碗,一点点地喝完了汤。
我曾经听杨周雪说过想年年岁岁都能吃到我煮的汤圆,那个时候我笑她痴心妄想,没想过会一语成箴。
“好,我答应你。”
我对着虚空中朝我微笑着的杨周雪,呢喃出声。
我会如你所愿地活下去,永远记得你,永远爱着你。
无论你是从那场火里侥幸逃生,还是在最烈的火焰里烟消云散。
我把银票和信揣进了怀里,拿着花愁放在枕边的通关文牒离开了客栈。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路边的柳树生起了嫩芽,来来往往的百姓脱下了厚袄,屋檐上冰雪消融,“藏龙城”三个大字被挂在城墙上,我感觉到春风拂过我的衣袖时带来的温度。
原来已经是初春了。
我没有想过要在这里去找宋家,只是往城墙方向走的时候,听到几个结伴而行的女子提起了宋归恩的名字。
“我听说,皇上给宋小将军赐婚了?”
“据说是九公主……我还以为皇上会把九公主嫁到北陵去呢。”
“你在胡说些什么?北陵那般冷,公主千娇万贵的,怎么能嫁过去受苦呢?”
“要你这么说,长公主嫁去东泽还热的要命呢,她不还是嫁过去了?”
“我说你们一个两个天天嫁啊娶啊的,是不是想嫁人了?”
然后就是一阵笑闹声,清脆的声音让旁人会不由自主地露出笑颜。
如果是平时,也许我会思考皇上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让宋家成为砧板上新的鱼肉,还是想要拉拢宋家。
现在不一样了。
皇上的决定、九公主的选择,又或者是宋家的未来,都与我无关。
我怀揣着杨周雪留给我的银票和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又是一年春三月。
我盘下了寒山城的那间客栈,允许那些南来北往的人居住,也能从他们的议论声中知道北陵和大夏的情况。
赫连狨平定了以大祭司为首的造反,那天夜里燃起来的火差点没扑灭。他在迎娶太子妃后的半年里登上了皇位,尊庆平帝为太上皇,据说将观海阁大换血了一回,现在花愁天天都在跟阿容斗来斗去。
但是赫连狨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君王。
我在拨弄着算盘算账的时候,听北陵人说起过,据说他广开言路,将皇权和世权掌握在一个平衡点上,在不颠覆世家的同时,最大限度地使用皇权。
有时候他们也会议论赫连狨和太子妃的日常,听说皇后诞下了皇长女,而就在上个月,他将另一世家的女儿纳入宫中,封为贤妃。
大夏就不一样了。
九公主是被嫁到藏龙城的,她和宋归恩的关系并不好,又因为路途遥远回不了京城,寄信诉苦也麻烦,而皇上迟迟不肯退位,登不了基的太子没办法把手伸到藏龙城去为妹妹做主,只好写信安抚她。
江南那边又发生瘟疫了。
我翻开了账本,开始思考要不要再捐点钱为江南赈灾。
这一年里我很少回忆过去,跟大夏、北陵有关的所有事情都离我远去,我没有再见过九公主和宋归恩,也没有见过花愁、阿容等人。那一夜的惊心动魄和撕心裂肺仿佛成了上辈子的事情,只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从盒子里拿出那封杨周雪留给我的信,会在已经看过无数遍的只言片语中,想起她给过我的所有波澜壮阔。
客栈的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人推开,我没有抬头,还在研究账本。
“住店吗?住多久?”
一只手出现在我眼前,纤长的食指和中指上有几道愈合后留下的粉色伤疤。
我僵住了。
“住店,住一辈子行不行?”
我缓缓抬头,看到杨周雪一身红地站在我面前,她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闪着泪光。
她穿着红衣,便算是来嫁我。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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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明天休息,后天写番外。
# 番外
第89章 钟情
杨周雪总是记得她第一次从贮禾嘴里得知自己身世后,她总闹着要出府。
她想去看自己的亲生母亲,想看那个被偷换走的女孩,贮禾将她关在房间里,房门反锁,她的手箍住了杨周雪的手腕,带来的疼痛几乎要让杨周雪怀疑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断。
“你不可以去见她们。”
杨周雪问她为什么。
贮禾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而偏执的光,她轻而易举地将小女孩禁锢在原地。冰凉的墙壁透过了衣服穿到杨周雪身上,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抬起头就会看到贮禾在无人之时落在她身上从来都不加掩饰的希冀。
“比起她们,小姐,难道你不想见你的父亲吗?”
杨周雪下意识地想摇头,可她看着贮禾,突然就意识到了如果自己说出了真心话,也许就会沦为另一个结局,便道:“没兴趣。”
贮禾只当她是小孩子闹脾气,没当回事,这才松了手,轻轻揉了揉杨周雪被自己攥红的手腕:“疼不疼?”
杨周雪摇摇头。
其实很疼。
贮禾不怎么掌握分寸,她那个时候的疯狂做不得假,杨周雪是年幼,却不是什么都不懂。
杨旻有意让她学习策论,以后走科考之路入朝为官,因此总爱拿前朝旧事做例子,不断在杨周雪面前提及。
耳濡目染已久,杨周雪还没练就太过深沉的城府,却也知道了朝堂之上的水深火热。
她在杨旻面前总是相当机灵,在杨夫人面前又永远乖顺,贮禾找到个机会就会向她灌输北陵和观海阁的一切。
杨周雪坐在椅子上,半听半不听地临摹着字帖,在心里忖度离照玉回来还有一刻左右,还要听贮禾念叨这些跟她没什么关系的陈词滥调很久。
于是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贮禾浑然不觉,她看着杨周雪的时候会想起阿容,这个被阁主寄予了厚望的小少年是她的孩子,马上他就要为赫连氏的大业做出一番事业,思至此,贮禾凝视杨周雪的眼神中都带着狂热。
杨周雪厌恶贮禾这样的眼神,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生来就背负了这样沉重的使命,她不关心观海阁阁主的计划,不在意赫连氏的重视,不想理会观海阁所付出的努力,她在每个雪夜里都会想起自己的母亲。
那个年轻的女人,被勾引,被控制,浑浑噩噩地度过了自己的一生。
她还没见过她呢。
于是在贮禾又一次在杨周雪面前提起大祭司的谋划时,杨周雪问道:“谢氏会是什么结局?”
贮禾满不在乎地回答:“小姐关心她做什么?”
杨周雪只是看着她。
贮禾第一次感觉在她的目光下无处遁形,她微微一低头:“将军府不会让她活下去的。”
“是吗?”
“偷换嫡女,偷盗财物,以杨夫人的气量,必然容忍不得。”贮禾振振有词,“小姐,若是将军府就此覆灭,不也是你在其中推波助澜呢?”
杨周雪掀起眼皮,极冷极淡地嗤笑一声:“是吗?”
贮禾头一遭觉得脸热,她支支吾吾给不出回答,杨周雪却已经觉得累了,挥挥手叫她退了下去。
贮禾的身影消失在行春居后,杨周雪望着铜镜里自己的脸,一用力就掰断了手中的簪子。
将军府不过是借刀杀人的那把“刀”,真正的罪魁祸首分明是观海阁的那位阁主。
可笑的是贮禾自己的双手也不见得多干净,还奢望将杨周雪玩弄于股掌之上。
杨周雪在那一刻就想,她不要被控制,被禁锢,终生不得自由。
她要将过往所有都拨乱反正,要自己最终得到自由。
她没想到自己会爱上谢明月。
当时贮禾已经足够信任她,把所有的计划都向她和盘托出,杨周雪点点头表示自己心知肚明,午夜梦回时在床榻之上惊醒,思考的却是该如何在这盘棋中找到唯一的变数。
她理所当然地找到了。
那就是谢明月。
杨周雪曾经嫉妒过谢明月拥有了自己的母亲给予的爱,也天真至极地以为谢明月比自己要更加幸福,她总觉得再怎么落魄,也比已经被强硬地确定的未来的自己要过得好。
直到她走出大门,在台阶之上往下看。
她看到谢明月从马车里走出来后,看向自己时眼睛里不加掩饰的愣怔。
谢明月穿得并不华丽,自然也不厚实,她衣袖里伸出来的手上长着红肿的冻疮,看着又瘦又高的姑娘,看到她时便有些惊惶地挪开了目光,却还是没忍住,犹犹豫豫地把余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杨周雪突然就有点心软。
她侧过身去问照玉这是不是谢明月,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才有点后知后觉地看到谢明月身后的女人。
那才是真正的形销骨立,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跟在谢明月身后,没分给其他人一点眼神。
看着可怜透了。
杨周雪的心一瞬间就塌了下来。
她第一次对“恨意”有了最真实的感受。
她想把观海阁阁主拖出来千刀万剐,再一把火烧了将军府。
杨周雪把自己前半辈子好不容易锻炼出来的喜怒不形于色用在了这个时候。她云淡风轻地跟谢氏划分了界限,又装模作样地去恳求杨旻和杨夫人将自己留下来。
谢明月也在意料之内地被安排在了行春居住下。
明明有其它房间,明明可以不跟谢明月有过多牵扯,杨周雪还是在贮禾略带着担忧和警惕的目光下接近了谢明月。
她假装厌恶,假装疏离,假装针锋相对,假装毫不在意,谢明月太天真也太温吞,杨周雪想要拿捏她并没有那么困难。
她不在意九公主的偏宠,亦不关心其他人的尊重,她自从将心神分在了谢明月身上后,就再也没想过其他事。
直到她发现阿容和谢明月有过一次交集。
化名为“挽容公子”的阿容是贮禾的儿子,杨周雪不止一次地听贮禾提起过他。
杨周雪默默地看着阿容向谢明月献殷勤,知道他从来都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管管阿容,”杨周雪对贮禾道,“他不是你儿子吗,你让他别做计划之外的事情。”
贮禾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有些无奈地喊了杨周雪一声“小姐”。
“怎么了?”
“你又何必为难我呢?”
杨周雪就不说话了,她勾起阿容送过来的那把琴上的弦,感受到了彻骨的醋意。
她不喜欢阿容,不仅仅是因为谢明月。
她觉得阿容那张被人皮面具覆盖住的真面目背后,是贮禾或她都无法了解的深渊。
杨周雪带着谢明月做了太多听上去有些离经叛道的事情,街角的馄饨摊,扔掉的老虎娃娃,缠着谢明月给自己煮的汤圆,夜里的烟火,元旦那天的灯会。
谢明月抽出同样刻着“分道”两个字的木签时,杨周雪内心的阴郁几乎要翻腾成最恶毒的鸠酒,轻而易举便能见血封喉。
她利用了姬安的计划,对着谢明月说了此生以来最重的话,她知道半真半假的话语从来难以分辨,于是心安理得将它们化为利剑刺向了谢明月。
杨周雪知道谢明月最无辜,所以她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没什么不好。
谢明月晕过去的时候,杨周雪才发现其实自己并没有一开始所认为的那么轻而易举地能够放下。
她半跪在雪地里,将谢明月柔软的身体笼进了怀里,她能闻到谢明月身上很轻很淡的香,手指蹭过她的侧脸时能够感觉到那一片温热。
谢明月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眼角留下的一点泪痕风一吹就干了。
杨周雪很轻地说:“没事了,没事了。”
她在寒风凛冽中,感受到了一模一样的痛苦。
阿容将谢明月带走的时候,微微低着头看着杨周雪,面露不解:“你怎么了?”
“没什么。”杨周雪抹了把脸,就像有些意外自己真的会流眼泪一样,“你养个小猫小狗都会有感情,更何况一个人?”
阿容没对她的这番谬论做出任何评价,只是冷笑一声:“你最好真的是这么想的。”
怎么可能呢?
杨周雪不可能会为了一只小猫小狗甘愿交换自己的生命和自由,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对谢明月的心思。
如果没有北陵,没有观海阁,没有阿容、贮禾又或者是在宫里朝杨周雪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的赫连狨,那么杨周雪总有手段将谢明月拿捏在手里。
可是现在她都困在笼中惶惶然不得自由,该怎么能保全自己又拥有谢明月?
这都没什么的,杨周雪在北陵皇宫里几方人马的对峙中点燃那把火的时候,再一次看到阿容看过来的目光。
杨周雪下意识地想笑一下,又想到谢明月已经看不到了。
这么一想还是挺遗憾的,杨周雪想,早知道就不告诉她,自己钟情她已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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