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锦笑着没答话。周绦又问:“素之幸福吗?”
素之也是笑。周绦坐起来问周引练:“引练幸福吗?”
周引练没理她。周绦躺回去,说:“司狩幸福吗?”
周锦翻过去背对着她,说:“亲自去问她吧。”
可真见到了司狩,周绦却问不出来了。都已经是要死的人了,再怎么努力也不能活过来,得到答案只是徒增悲哀而已。她抱紧胳膊,抬头说:“今晚真冷啊。”
她顿了顿,又一如往昔地对着微生汴和葛附调笑:“你们两个还真是傻,摘星楼都毁成这样了,就不要再留在这里了嘛。是不是年纪太大,腿脚不便走不动了?”
葛附低头道:“所以,你要真正消失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死透了就能轮回转世,你们两个老成这个也活不了几年,说不准我们会在下一世碰到。”周绦凑近了,两手交叉在胸前,对着微生汴和葛附伸出小指,“我们三个拉个钩约好下辈子再见面,怎么样?”
微生汴和师祖对视一眼,勾上她的手。
“姐姐,人是没有转世的。”
人人都知道的事情,所以周引练用的是毫不避讳的语气。泯芳有一瞬间的怔忡,但很快平息如常,低头掩饰般笑了笑:“是啊,不管是你还是我,我们都是没有来世的。”
周引练靠在她肩头,轻声说:“我活着的时候,也以为没有姐姐我就什么都做不了。是心里还想着你们,才一直走到今天的。今天过后,就不要再为我背负以前的事了。”
“好。”泯芳没敢看她,只是跟她互相倚靠着。
她像具僵硬的木偶,连抬头看泯芳的动作都是一卡一卡的。没有勇气细数自己死了多久,只记得很多年没见她。
在周锦的视角中看着她逐渐衰老,为了以前的事情不问世事是,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在这方面她很佩服周绦,看着微生汴和葛附老成那样还能嬉皮笑脸的。
周引练极小声地叹了口气,对着鱼肠笑了笑,说:“要为我高兴。至少我不用再回到冷得我发抖的潭水中了。”
肩上的重量逐渐减轻,鱼肠在这种情况下笑不出来,伸手想握住周引练,手却从她的身体上直接过去了。
出生与死亡,相见与分离,对世人来说是终将到来的事。本以为锁住手脚的黑暗、深不见底的潭水,就和漫长的生命一样永无止境。锁链崩脱终于能获得自由的那一刻,已经不能因为对往日种种的留恋而止步不前。
素之道:“我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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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那么就暂且告一段落
听见素之这么说,周锦登时慌得拿不稳手里的木剑,飞快地上前拽住她。她知道,要是在这个时候松手,素之就会立即跃出自己的视线,遁入永远无法触及的虚无中。
她身上带着许多在刚才的打斗中带出来的伤口,周锦甚至分不清萦绕在身边的血腥味是自己的还是素之的。她只知道素之要走,而且如此仓促。
这样的无措,就像是第一天离开母亲的孩子一样。她还做不到真正的从容。素之掐算着自己还能留存在她身边的时间,低声对她说:“周绦和引练已经很努力了。”
周锦仍是抓着她,颤抖着问:“为什么会这样?”
“所有人都这样,即使是我们。”此时搬出世间最有力的言词也难以劝慰,素之向停在远处的渺渺招招手。
渺渺从未设想过会面对如今的情形,踟蹰着不知该不该上前。唐霖推她一把,她才挪着小步走到两人旁边。
素之含笑看向她,问:“现在是叫渺渺,对吧?”
渺渺像个听训的学生似的,无比拘谨地点头。她还有很多事情搞不明白,此时也不知道如何问出口,在措辞上犹豫许久才怯怯地问:“你,你为什么会……”
“我出现在这里,是想替阿锦完成愿望。”素之对她的不适应报以淡然一笑,她回握周锦的手,轻声说,“今夜的事情枕棋氏上下都看在眼里,面临强加给自己的命运,一定会有人奋力反抗。周绦、引练和阿锦,都是这样的人。”
周锦抓着她的手臂,还是没能说出话来。渺渺继续结巴着问:“你们是怎么,怎么重新出现在世上的?”
“已死的亡灵如同云散雨收,但我们还具备留在世上的能力。这些年我陪在每位转世身边,也算是陪着你。”素之缓慢地说,“周绦和引练改造了逼出邪祟的阵法,用来引出亡魂。这样大的阵仗,要支出的代价是相当巨大的。”
她说这话时表情很平静:“阵法是向天地借力,组成无名山的我们也算在其中。本就是即将消散的灵体,聚集潭中所有人的力量也只能支撑这么久。我们只会出现这一次,能量耗尽后无论是你还是阿锦,都不会再看见我们了。”
渺渺不敢看她,问:“你以前一直都在啊?”
“那把剑,渺渺。”素之笑了笑,向她伸出手去,渺渺停在原地没有躲开,任由她将自己和周锦紧挨着抱在一起,“是个很好的名字,带着那些美好的回忆活下去吧。”
“你们两个,是这世上在我看来最重要的人了。”素之动作很轻地松开她和周锦,周锦还是拉着她,她对周锦道,“以后我便不能再陪着你,你要和渺渺好好相处。”
周锦拉着她,低头道:“我不想你走。”
素之没有挣脱,而是问:“阿锦,你想看着我死吗?”
周锦像昔日的素之一样顿住了。她与素之僵持许久,直到握不住抓着的手腕,素之后退几步,不用抽手就离开了她,从容地转过身去,缓慢地挪动步子,就要走进林中。
渺渺看着她经过自己,周锦的手停在半空,回过神后立即追过去,对着素之的背影竭力喊道:“等等,你别走!”
素之闻声脚步一顿,当她回头时,原本就几近透明的身躯乍然在一声脆响中碎裂开来,破碎的镜面般纷纷落下。
辣子鸡六神无主地走过来查看,看见满地碎片时悻悻停下脚步,撒气般捶了一下大腿:“妈呀,怎么全碎了。”
周锦望向那堆辨不出原形、与寻常镜面无二的碎片,面对浩大无垠的夜空,一时竟不知道该追向何方。
辣子鸡,辣子鸡肯定还有办法。她能算到程玉等人的八字,能预测旁人的行事轨迹,还知道那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她肯定有办法把素之她们救回来。周锦跑到辣子鸡身边,急切地催促道:“前辈!带我去找素之!”
“冷静,冷静一下。我也还有话跟她说,要是能找回来我早就去找了。”辣子鸡把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的周锦按回去,长叹一声道,“但是看她本来就不希望你眼看着她消失,这种时候还追着不放,只会拂逆她的心愿吧。”
周锦放开压着她肩膀的手,她无措地看向那堆碎片,又忽然意识到素之就是在那里消失的,就又不敢再看了。
渺渺今夜被所有人蒙在鼓里,还挨了好几顿打。她大为恼火,又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周锦有交集,只好气急败坏地指着辣子鸡疾声说:“你来枕棋氏到底是干什么的?”
辣子鸡看着兴师问罪的渺渺,这才想起自己要对付的人不止周锦一个。当初听说能来枕棋氏白吃白喝就争先恐后地报名了,完全忘记后面还有一堆麻烦事等着自己。
不光周锦,得罪了这个人事情也不好办。辣子鸡说服自己放下一时口舌之快别去跟她一般见识,抬起手比了个二,彬彬有礼地说:“这次我来枕棋氏,只为了两件事。”
她首先指向阮芗:“首先,我与阮芗小友一见如故,听闻她的遭遇非常心焦,于是便决意顺手帮一下她。”
众人看向阮芗,辣子鸡不疾不徐地说:“难道没人觉得她们枕棋氏内部的关系很奇怪吗?姬箙打渺渺会被矫正,但打阮芗不会。要是像阮芗一样遇到姬箙这种动不动就上手打人的主人,对法器来说是很不公平的事。”
姬箙腹部的伤口还渗着血,阮芗背着手站在她旁边。辣子鸡揽着周锦的肩膀,闲庭信步地走过来:“而且,遇到了与自己专业不符的法器,姬箙小友理应不满。”她对姬箙笑了笑,“你和阮芗一样想摆脱对方,是不是?”
姬箙偏过头瞟一眼阮芗,又转脸对辣子鸡道:“是。”
辣子鸡摇摇头,说:“我几十年前就觉得枕棋氏的这个一门生一法器锁定制度太专断,从没见过面的两个人一旦选定就终身不能更改,这不是扼杀了大家的磨合机会嘛。要是能自主选择法器,像周引练那样的惨剧就不会发生了。”
周锦听到她说到周引练时明显地抖了一下,辣子鸡拍拍周锦的手,说:“只要你们开口,我就会向师祖提出让你们分开的要求,从此以后各过各的。两位意下如何?”
阮芗怕被姬箙揍就没说话,姬箙反倒像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似的抢在阮芗前面说:“那就麻烦你了。”
阮芗惊讶于她的果断,还以为姬箙会死缠烂打——虽然姬箙从没死缠烂打过。阮芗赶紧说:“我无所谓。”
“好,既然二位都没有拒绝,那么我作为枕棋氏的前辈在此宣布,”辣子鸡站到两人中间,一边一个牵住手,同时高高举起阮芗和姬箙的手大声说,“阮芗和姬箙,离婚了!”
姬箙抽回被她抓住的手捂着伤口咳嗽起来,心怀愧疚的程玉慌忙赶上去扶住她。阮芗被这句话吓得一激灵,心有余悸地瞪向辣子鸡,严肃澄清道:“我们没有结过婚。”
“没有吗?那个词怎么说,”辣子鸡想了想,“和离?”
见众人表情还是不对,她又猜测道:“分手?”
围观的安鹏举尴尬得想上吊:“没文化就不要硬凹。”
“好吧……解决了阮芗的烦恼,接下来就是最后的问题。”辣子鸡没在阮芗那里讨到好,一手拉过周锦一手拉过渺渺,将自己挂到这两人肩膀上,“你们两个要离婚吗?”
阮芗尖叫:“都说了不是离婚了!”
目睹素之消失,紧接着姬箙和阮芗一拍两散的周锦没想到话题这么快就会转回自己身上。她隔着满脸堆笑的辣子鸡看向渺渺,低声说:“我不还想和渺渺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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