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遂看着她,她继续说:“你有没有进过程玉的衣帽间?她有个柜子里用笔写满了好可怕,不用想就知道是在怕唐蒄。”
“那个柜子里的东西我能解释。”不等余燕子说完,程遂就出声打断她,“小玉是唐蒄和宋迤带大的,她们三个经常一起玩,这也是为什么我放心让她一个人留在外面的理由。”
“她很擅长玩这个往左边往右边的游戏。”
往左还是往右,在宋迤和唐蒄所熟识的时代里,其实有个更确切而沉重的代称,活着还是死去。秩序混乱的年份中,一张桌子坐在左边还是右边都有讲究,坐左边更容易死,因为左边更靠近城门,有人远远扛着枪冲过来,背对枪口的人更危险。
如何活下去,是她们钻研一生的学问。世间无数选择,在唐蒄眼里都能简化成死,因为在她的世界里,进错巷子都有可能被杀。这便是程家房子的原型,将巷道缩小成走廊,通过道路的交接制造出选项,往左边还是往右边,通往的是不同的结局。
幼年的程玉在这布满岔路和危险的长廊里奔走,她要借助一切能帮助自己逃离危险的遮蔽物,最常庇护她的是走廊里常见的矮柜。藏进去能暂时消失在那两人的视野里,有时会听见她们翻动头顶的抽屉的声音。程玉总觉得被打开的不是抽屉和柜子,被翻动的不是放在抽屉里的物品,而是她储存在身体里的灵魂。
她热爱幻想,每次藏起来的时候在柜子里等得无聊了,就会开始想象自己被发现时的场景。她看见那两个人经过自己面前,偶尔会停顿,因为柜子上相框里的是她们昔日的友人。
那两个人陷入沉思的时间通常很久,久得像在经历一场时间旅行。程玉在这个类似牢笼的空间里逐渐缺氧,不知道要隔多久才能听见脚步声挪动着渐行渐远。但她不想那么快被发现,她手上拿着重要的东西。等停在面前的人离去,她才从柜子里爬出来。
程玉整个人从柜子里挣出来,她站直身子,踮起脚观察那个让宋迤她们忘记追逐、短暂地保护了她的人。这是张她从未在现实中见过的脸,笑容很僵,两个眼珠干涩而混沌地盯着摄像机。
在她更年幼的时候,听程阿金说起过照片上的人的来历。这就是那个传说中收养了程阿金、且与唐蒄宋迤关系很好的朋友。
“在她身上发生了很多事情,每当我不高兴的时候,她都会说我比画报上的明星还漂亮。”那时程阿金和她躺在廊下,眼前铺开的是一片清亮的天空,“她是在骗我,因为她的眼睛看不见。”
程玉的目光落在她空洞的眼神上。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差不多是六十岁。那时她就已经这么老了。”程阿金说着,指着自己道,“看起来就像姥姥一样老吧?”
程玉不信,问:“可她长得比你可怕很多啊?”
程阿金撇撇嘴,说:“我那时也是小孩,也这么问她。你猜她说什么?”她故意卖了个关子,程玉不解地摇头,程阿金玄之又玄地低声道,“她告诉我,都是宋迤和唐蒄害的。”
程玉瞪大眼睛,程阿金才又说:“都是那两个人成日闯祸害她操心,她就未老先衰了。还好现在我安安稳稳活到老,轮不着那两个人祸害我。小玉要好好长大,可别让姥姥太记挂你哦。”
没有人定论,但程玉却觉得,照片上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她是那两人最重要的朋友,是程阿金最重要的母亲,程玉不懂她为什么会死——即便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不对,那两个人肯定有办法让她活下去,但她为什么还是平常地死了呢?
怀揣着这个问题,程玉继续往前走。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带着口袋里的东西谨慎地前进。宋迤和唐蒄拐她来玩这个游戏不是没有奖励,要是今天能赢过她们,就要问她们这个问题。
在旁人眼中,甚至是在部分家人眼中,宋迤和唐蒄显然是可疑而不值得信任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程遂总是对她们怀有深重的敌意,程阿金对她们既敬且畏,陆灯也说过那两人十分奇怪。
但在程玉眼里,她们是人生中不可缺少的朋友。在程遂忙于工作、陆灯忙于学业、程阿金忙于打麻将、陆适忙于处理家中大小杂务的时候,陪在程玉身边的就是这两个奇怪的人。
她不在乎这两人的行为举止有多不正常,因为朋友之间本来就是将心比心,两相平等的。程玉只知道包容她们,全然忘了越反常的人越危险,她们处心积虑地欺骗程玉,埋伏在命运的拐角。
挡在三人之间的墙壁因拐角陡然转折,唐蒄和宋迤一左一右,同时朝她扑过来。程玉躲闪不及,被这两人抓在手里,唐蒄声色俱厉地说:“东西,你手里的东西呢?被我抓住就要给我们!”
程玉严防死守,怀里的袋子还是被宋迤劈手夺去。宋迤面上浮现出贪婪的神色,高声说:“拿到了!我要菠萝味。”
唐蒄怒骂道:“你还要不要脸,说了给我菠萝味!”
宋迤斥道:“谁先拿到就是谁的,大家各凭本事。”
两人一番争吵,分掉了塑料袋里的果冻。程玉缩在墙角,唐蒄转过头来,把玉米味的那个丢给程玉:“这个我们不吃。”
程玉把滚到她面前的玉米味果冻捡起来,凑到这两人跟前问道:“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柜子里,所以才站了那么久?”
“被你发现啦。”宋迤嬉皮笑脸,把外包装塞到程玉手里,“我提醒过你别每次都只往柜子里躲,我们真想抓你你退无可退的。”
她的目光不时往那边飘过去,程玉问:“照片上的人是谁?”
宋迤抬头和唐蒄交换一个眼神,唐蒄好像不想提起,挠挠头说:“阿金妹妹不是每天拿来当故事讲吗?那是她的妈妈。”
那时的程玉不知道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不高兴,也不再笑了。她循着想法继续问:“你们是怎么认识我姥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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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再过八十年大家都是老太婆
厨房里灯火明亮,程阿金手速飞快,片刻间就是丰盛的夜宵上桌,引得众人连连赞叹。唐蒄低着头用力拍了拍自己后脑,弹孔里喷出点番茄酱来,她就用新鲜出炉的薯条去蘸。
唐霖躲在许双卿身后,一方面是为刚才抛下她而愧疚,一方面是因为唐蒄这个样子太吓人。许双卿凝望着唐蒄的番茄酱沉默许久,伸手拿起薯条,很有实践精神地问:“这东西我能吃吗?”
唐蒄点头,把脑袋凑过来示意她蘸。唐霖惨叫一声,垂着闹大不敢看这个画面。许双卿把唐蒄推开,忙活完的程阿金坐到餐桌边,满意道:“对嘛,大家坐下来和和气气地吃顿饭,多好。”
唐蒄附和着点头。周锦看不下去,想了想还是说:“我和渺渺去帮你找点药来包一包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容易感染。”
“没事儿,不用这么关心我。”唐蒄捂着肚子嚎道,“都怪柴刀女妹妹说薯条,害得人家肚子都饿了。刚才说到哪?”
“什么柴刀女妹妹,我叫许双卿。”许双卿冲她嗤一声,又道,“是程姥姥说她小时候没饭吃,然后就要给我们露几手。”
“对,就说到这里。”程阿金抱着饭碗,说,“那时候我连饭都吃不起,有天晚上跑出去刨观音土,然后就碰着了宋姨。”
她家里连个能盛东西的碗都没有,于是跑到村里有钱人的房顶上不打招呼借了块瓦。程阿金揣着瓦片跑到附近的旷野上,初春的夜晚寒意未散,她远远看见有两个人在提前吃饭。
荒郊野外的,万一遇着饿疯的人把她打晕煮着吃就不好了。程阿金这么想着,又实在是饿,只好悄声摸过去,却见有个人坐在装饰华贵的板凳上,还有个拿铁掀的人哼哧哼哧地在地上挖坑。
真是遇上食客了。程阿金正要起身,忽然见看见这两人之间还横着个东西,她搓搓眼睛,借着月光看清了那是什么——一个女人倒在地上,血从腹间汩汩流出,晕染了她身下的土地。
原来是杀了人准备毁尸灭迹!既然早就备好食材,程阿金就不怕那两人要拿自己开刀,当即冲出去道:“先别埋,先别埋。”
坐板凳上那人吓了一跳,她不能行走,只能急忙对旁边拿着铁掀的宋迤道:“来人了?赶紧叫唐蒄起来啊。”
宋迤走过去踢了踢唐蒄的背,怀疑地嘀咕道:“叫不醒?”她抬起铁掀在唐蒄脸上一拍,“再不起来我们就把你埋在这。”
“别埋啊,你们不饿吗?”程阿金早饿得两眼放光,她挥着手说,“我们把这人带去个隐蔽点的地方,点火把她煮了吧。”
宋迤惊恐地抬头看向她:“啊?”
“我不知道你们和她有什么仇怨,但是我家里吃不上饭,吃人也行的。我们现在就吃,最好别让村里人知道。”程阿金和善地挤着笑容,想着跟这两人套近乎,“听口音,你们是外地人?”
宋迤觉得不能接受,犹疑道:“这位小妹妹,你很饿吗?”
程阿金点头如捣蒜,那两人凑近说了些什么,宋迤从板凳上那人手里拿出块东西,抬手丢给程阿金。她因为紧张丢得不准,没见过世面的程阿金俯身将其捡起来,问:“这是什么?”
“饼干,你吃吧。”板凳上那人说完,又伸手把宋迤拽过来小声说,“我跟她说饼干,她会不会不知道是什么啊?”
“大姐,你以前人人都是你?这人一看就是像我和唐蒄那样的乡巴佬。”宋迤责怪般说她一句,将铁掀挡在身前,威吓道,“吃完就赶紧走,敢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你就死定了。”
“别说得咱们像土匪一样,地上那个还没死呢。我看你们是真想气死我,走到半途非得给我来这么一段。”板凳上那人还算正常,试图以解释洗清嫌疑,“小妹妹,我们不是杀人犯。”
宋迤道:“是,地上那个才是杀人犯,我们是替天行道。”
“你住口!”板凳上那人气愤地喝住宋迤,转过头来好声好气地跟程阿金说,“那个人她没死,还有气儿,很快就会活过来的。”
她不知道程阿金站在哪边,就只能凭感觉伸头去看。原来这个人是瞎子。程阿金嚼着瞎子的饼干,问:“你们不是坏人?”
“我们要是坏人,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说话?”宋迤小声说,“我看这人脑子不正常,她不会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吧?”
程阿金心下了然:“你们是来投奔亲戚的?”
板凳上那人又往宋迤手里塞了些饼干,宋迤把饼干往程阿金那边丢过去,道:“我们想找一个叫程阿金的人。你知道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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