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楼西尘能够确定,这是一个即将、或者说正在踏入末世的城市。
而一切问题的源头就是——这里究竟依托什么而存在、他们又能够依靠什么而摆脱它。
难道一定就要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被拉入自由城与现实安逸的生活之间?末日和和平社会,从来都是不可能相容。而一定如此的后果,就是混乱必然发生。
楼西尘在摒除了焦虑之外,甚至都开始期待起来。
但是如果能够有解决的办法,他仍然希望能够平稳生活。如果是挣扎求存,他在末日度过的已经足够多;而且他在这个崭新的世界、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社会,已经有了一个重要到不可抛弃、甚至填补自己生命的存在。
这样的存在太美好,让楼西尘放弃了想要挑战艰险,而是选择想要保护什么。
安静的氛围持续到了后半夜。
三人在这所建筑当中甚至都没怎么发生移动,自由城上方被掩映在漫天菌丝之后的圆月便已经悄悄偏移了。就在这时候,系统的机械声音在静谧的空间当中响起:
【您的积分已经超过中三十一区所有执行者的积分总和,已经获得能够成为中三十一区领主的条件。领主一经确立不可更换和转让,是否要确立领主身份?】
真的是不劳而获。
灾难的威力是巨大的、渺小人力所难以抵抗的。就像是现在才不过七八个小时,这些菌丝就已经带走了几乎中三十一区一半的生命。
——人的生命,真的是,再渺小不过了。
“确立。”
【滴——领主身份已确立。执行者楼西尘确认为中三十一区领主。是否选择隐藏身份信息?】
“隐藏。”
中三十一区的“攻略”格外迅速。
但是楼西尘却没有像对待中四十区那样,直接将中三十一区打造成建筑完好、设施齐全的完整城市,或者为这个新成为他的领地的领域赋予绝对保护,使之不必再遭受不论来自内或者外部的影响和破坏。他反而是在原地坐了下来,支着下巴,在防护服内轻轻打了个呵欠。
“接下来就只需要等待了,这些讨人厌的家伙什么时候结束了,我们就可以继续出发。”
云星越在看着外面的街道出神。
零零一则是皱起了眉头。
“你的领主权限难道不是能够彻底保护一整个区域包括里面的所有人吗?为什么不立即使用权限?难道你要看着这些可怕的东西将所有人都杀死才好?”
楼西尘用一种稀奇的目光看向零零一。
倒是竟然有人开始指责他的漠视起来了。他好整以暇地上下大量零零一一遍,声音透过面罩显得遥远而沉闷。
“你倒是悲天悯人了?看不得别人的死亡吗?跟我说什么,我可不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零零一还要说什么。
站在床边的云星越微微侧过身,开了口:
“你有什么立场对他说这些话?还是他的无动于衷让你感觉愤慨?”他走到楼西尘身边,在他手臂旁坐下来。
“没有什么比取走人的生命的刽子手还要令人愤慨的,你已经犯了最大的过错,有一天还想要当执法官?”
楼西尘闷闷地笑道:“我或许不应该带着一个疯子出来?真是打扰我们旅游的好兴致。”
云星越便在一旁应和他:“那就等到外面的东西结束,让你在中三十一区玩好了再走。”
零零一看看相处融洽而开心的两人,沉默地抿了抿嘴,走到一边的墙角去也坐了下来。
楼西尘一只胳膊搭在了云星越的肩膀上。
他的声音微沉,好像是在低声絮语。
“如果这是游戏,它是没有能够杀死玩家的权限的。”
云星越说:“就算不是游戏,一个被留存下来的不存于现实的场景,也不可能对现实存在的人造成直接创伤。”
楼西尘点开系统面板,看着上面以一种清扫般的速度消失的代表着执行者的红点。
“所以,背后的东西想要大范围地‘杀死’或者清扫,姑且就先让它的目标达成。它的行动越顺利,在现实世界能够创造出来的漏洞就越大,只要有漏洞……自由城和现实社会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我们一定将它找出来。”
沉沉的夜幕终于就要迎来熹微的亮光,在白天正式到来之前,楼西尘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
外面是最浓黑的夜,之前在自由城中雾蒙蒙的菌丝、远处逐渐明亮起来的天际仿佛只是幻象。他此刻身处的是中央区干净整洁的房间、温暖柔软的被褥、还有明早的一如既往的工作时间。
他躺在床上,禁闭双目,脑中思绪不停。
昨晚自由城中的死亡人数达到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弥漫在整个城市上空的菌丝,无处不在地生长、繁衍、掠夺生机,渺小而没有经历过灾难的执行者们就像是任由挑选的培养皿,一个个消失在自由城的系统面板上。
而且更可怕的是,这些都是原本在现实社会中有着独一无二、不可缺少工作地位的公民。
每一位公民拥有着属于自己、至少在当时来说是独一无二的编号。这些编号象征着他们的教育、工作、职责,因此,在这个庞大而周密的运转着的工作机器当中,任何一个公民的消失,都会在第一时间被察觉。
那么,在自由城当中,每一个夜晚经由厮杀造成的死亡、突如其来的灾难导致的大量生命的消逝,在现实社会当中,难道竟然不能够造成一点影响?
如果不能够的话,那么在自由城背后计划着这一切的存在,目的又是什么呢?
*
前一夜因为菌丝造成的死亡,出乎意外竟然有两个都是与楼西尘同一工作岗位的同事。
他也接触了这两位在自由城当中已经“死亡”的同事,对方当然还好好活着、正常上班工作。见到每一个熟悉的员工都能够准确说出对方的编码,然后礼貌地打招呼。
正常到楼西尘不能够看出对方与其他公民有什么不同。
他若有所思地回到的工作岗位上,直到下班时间,他一改原本的路线,乘坐上了八星区环线的悬浮大巴。
在前排靠窗的位置坐着的,正是其中一个死在了昨夜自由城当中的执行者,这位楼西尘在八星区的同事,编号零三一零。
楼西尘摸着下巴想了想,走到对方后排坐下,说出了自己绞尽脑汁想了一路的寒暄的话:
“你好,你工作得不错。”
楼西尘很显然并不懂文明社会当中人与人之间的寒暄,因为他从来都没有需要过这个东西。他这时候想到了云星越的好,对方从来都不需要他绞尽脑汁想什么能够开启话题的尴尬的话,即使两个人沉默着,就只是坐在一起,楼西尘也很享受那样安静氛围。
第四九章 那么,请和我一起
零三一零的生平楼西尘看过一遍。
应该说是所有经过云星越查到的自由城内死亡名单对应的现实社会身份的资料, 楼西尘浏览过一遍的,都已经记了下来。在他没什么诚意的寒暄之后,零三一零也礼貌地同他问了好, 说:
“你好, 七六’四一。”
楼西尘挑起一边眉头, “你记得我?”
对方说:“一起工作的同事之间怎么能不记得呢。”
倘若不是楼西尘知道自己与对方从没有说过一句话, 都要以为对方在特意关注自己了。
如果楼西尘没记错的话,因为他是中途因匹配而规划新的岗位的原因, 自己同这个并不是同一办公间的同事并没有见过几面。
而且,在现实社会当中, 每一位公民, 并没有名字。
特征并不明显到足以区分每个人的身份编码, 每一个工作的公民之间不被允许的私交, 准确记住并没有见过几面的同事的身份编码,并不是什么惯常的事, 甚至除了机器,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楼西尘不由得想到在白日里见到的对方同每一个经过身边的同事亲切问好,当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回想到对方准确叫出每一个同事编码的事情, 总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楼西尘有了一个称得上是可怕的猜想。
为了证实这个猜想, 他同零三一零聊起了更多。
从“听说”中的事,到伪造的小细节, 按照着自己看过的那一份有关于零三一零的生平资料,对方几乎不加思索便能够回答上来。这说明对方关于自己的记忆没有丝毫问题,直到楼西尘说道:
“关于在中央区、八星区、还有十二等区之外的城市, 比如中三十一区……”
他并没有如愿见到对方茫然的表情,但是在楼西尘话音落下之后, 他说道:
“抱歉,我并不能理解你说的是什么。”
楼西尘微微眯起眼。
“我知道了。”
他起身,走到了下车的门前,对着座位上的零三一零遥遥点了下头。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了。”楼西尘微微一笑,“再见,我的同事。”
*
因为坐错了悬浮大巴的原因,楼西尘回到庄园的时间比之前晚了许多,打开门的时候见到了在门内踱步的云星越。
楼西尘扬起一个笑容,热情地迎接上去:
“我回来了。”
云星越眉心紧皱,拉住他的手臂把楼西尘上下打量一遍,见对方身上毫发无损,这才终于眉头舒展开。
“今天有些晚。”
楼西尘随着云星越坐下,“去见了零三一零,并且和他聊了几句。”
随着楼西尘的这句话落下,云星越的眉心再次狠狠皱起来。他瞬间看向楼西尘,“你同对方聊过了?”
楼西尘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没关系,我没有说出‘自由城’这几个字,对方倘若真的是没有了关于自由城的记忆的话,对于我所说的内容也只会是满头雾水。就算是背后的监控粒子听到了也不要紧,不是同样进入过自由城的人,不会知道我在说什么。”
可是云星越并没有被楼西尘的话开解,连掩盖情绪都没有心思,以至于楼西尘很容易就察觉到了对方眼中带着的些微恐慌。
很多时候楼西尘都不能够真正弄明白云星越的心事。
他似乎总是有很多掩藏着的真相要自己独身去查询,不给旁人留下一丁点探测的余地。就算对于楼西尘,他是信任并且接纳的,但是好像是习惯了自己孤独地承担一切,于是即使是楼西尘,他也并没有坦诚更多。
楼西尘微微眯了眯眼。
这种发现其实自己对对方并不了解的真相并不十分美妙。但是楼西尘不能够强迫云星越说些什么,于是他率先开了口。
他把自己今天下午通过与零三一零的交谈而产生的有些荒谬的念头当成玩笑话语同云星越说了出来:
“零三一零的所有有关于他自己的记忆,都十分完整。但是似乎唯独不记得在自由城当中发生的一切。不过同时缺少的似乎不止是他的记忆,还有正常的情绪。——你知道在游戏当中的人物,除了进行游戏任务的‘玩家’,还有属于游戏当中的作为游戏背景一部分的‘NPC’么,被规定了来历背景和性格,只需要按照自己剧本执行对话,不需要情绪,我觉得零三一零,还有石头,以及我接触的其他在自由城当中死亡的人,现实社会中就像是由玩家变成了NPC……”
一声脆响。
是云星越手里握着的今日份的灰药掉落到地上、摔碎,迸溅洒落出来的灰药洇进了地毯,瞬间消失无踪。
“你怎么……”
“西尘。”云星越突然站起身,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楼西尘,倏地弯下了腰。他抬手俺在楼西尘的肩膀,“不要再继续接触在自由城中死亡的人,就到这里,这就当是……我的请求。”
眸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恐慌,云星越手指微微蜷曲,说话声音有些颤抖。
这样的云星越很能引起人的不忍,但是楼西尘偏偏硬着心,追问:
“为什么?突然让我不要继续追查,你在怕什么?还是你心中已经有了对于真相的答案?”
楼西尘将手掌覆盖到自己肩膀上的云星越的手背上,这才发现对方手上几乎没有什么温度。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你是认为我善良到从不在自由城当中亲自动手杀一个人?还是看不到我有什么戾气所以认为我需要被严密保护到看不见血腥?——阿越。”楼西尘换了一个称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带着些破釜沉舟的孤勇。
“我不屑于对那些杀人、暴力给予什么目光,不是因为我善良,而是因为我对于这些都早已经习以为常。掠夺生命、暴力追击,这些我不仅惯常,而且做过很多。死在我手上的人,一点都不比自由城中最穷凶极恶的暴徒手上的少。我不需要你来保护,而是想要和你一起探寻这一切。只有真正明白了隐藏在背后一直威胁我们的是什么,我们才能够安心在人类联盟中继续生活,而不是一连几十年要隐瞒着智能、隐瞒着周围所有人的目光,活在严密的壳里——你明白吗?”
云星越因为楼西尘的话冷静下来。
他没有追究楼西尘话中的不对劲之处,比如对方在进入自由城之前是如何见过更多的血腥和暴力存亡,又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能够杀了人却不被发现,这些来历存疑的问题他没有询问,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靠近了楼西尘。
他额头和楼西尘的抵在一起,体温交接的触感似乎让这么多年来孤身躲避监控所铸起的厚重的壁垒缓缓融化。
和另一个人能够信任地坐在一起、信任地同处一室、信任地身体相互触碰、交接。这原来并非是云星越太过轻易地就相信别人、暴露自己。
而是,这样不再是自己瑀瑀独行地恐慌,对一切都漠视而警惕、小心翼翼伪装,而是能够有一时刻,和另一个人毫无保留地靠近在一起,身边拥有着属于另一个人的温暖热度,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令人沉迷了。
只是,云星越不知道什么是并肩,要怎样一起探寻。
他向来只有自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虽然如果楼西尘被迫同自己一样涉足深水,他必定十分恐慌,但是……
“只要你想要,那么,请和我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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