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言归原本的计划并不复杂。
军委会副主席公投结束后,正式上任之前,会有十五天的公示期。在公示期结束之后,陆未晞上任的第二天,傅言归便会陆续扔出这些证据。职位越高,牵连越广,叛·国和贿选的罪名也越重。届时不光是陆未晞,整个陆家也将彻底倾覆。
唯一没料到的是,陆未晞会临时提附加条件。
左烬来自第九区一个神秘组织,在陆未晞身边蛰伏多年。
虽然左烬属于第九区,但并非是周千乘的人。确切的说,他不隶属任何人,他只是听命于行动代号,可能是一串数字,一句话,甚至一个词。可能终生只有一个任务,不管这个任务多难,他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完成,完成了就可以退休。
周千乘用了一笔不小的支出,买到关于左烬的行动代号,并交给傅言归。原本傅言归是打算将这个人用到最后的,就是利用左烬拿到陆未晞剩余的秘密资金——从银行行长吐露的消息和查证情况看,300亿只花掉了50亿,另外的钱不知去向。
可附加条件打乱了傅言归的计划。
傅言归必须让交易进行,只能同意附加条件,将任意一同交给陆未晞。他决定提前启用左烬,让他在当晚带走任意。行动指令只能用一次,之后便会失效。这意味着剩下的250亿秘密资金再也找不回来,左烬这条线便废了。但傅言归不在乎。
可意料之外的事轮番而来,将他阵脚彻底打乱。
首先是他没想到任意会绝望到将腺体生生抠烂。他原本就不打算把计划告诉任意,他身边有陆未晞的人,做戏做全套,为了逼真,也觉得没必要——反正左烬当晚会带任意离开。
后来他时常会想到这一晚,他闯进包厢,看见任意满脖子的鲜血,手上、衣服上,都染满了。
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错了,他的不肯解释也是慢待的一种,明明知道任意会备受折磨和煎熬,会恐惧,会哭,会恨,但他依然为了所谓的计划不肯提前透露一点消息。
哪怕他肯暗示一句,送人是假的,那么任意绝对不会失望到以这么决绝的举动来对抗。
是他的傲慢和轻待,击垮了任意最后一点生志。
其次,是任意彻底失踪了。
追踪记录显示,左烬带出任意后,中途转到另一个城市,然后在某个晚上遭遇陆家追杀。
傅言归迟了仅有十分钟,到达现场后发现,左烬被杀,而任意不见了。
这时候,他连表面伪装都懒得维持了,任意腺体受伤,又是一个人,会去哪里,能去哪里,又会发生什么事,他不敢想。
他一方面安排齐姜和齐颜去找任意,另一方面和陆未晞的战争也正式开火。
他已经等不及十五个工作日之后,在辛秘书长的配合下,直接将陆未晞的证据递交给总统秘书处,同时捅给了几家大型媒体。一时举国上下舆论哗然。
陆未晞很快被立案调查,陆家也随即陷入大厦将倾当中。
一个月后,陆未晞被送上军事法庭,像他这样的高位领导人,审判结果不会那么快出来,也不会对外公布,但他的政治生涯到此结束了。
陆家虽然尽了全力做切割,没有像傅言归预计的那样彻底垮台,但也江河日下,声势和往日不能比了。
因为准副会长犯罪,整个选举议程被迫取消。为了防止军委会陷入混乱,迅速启动第二轮竞选。
这一次,傅言归以压倒性票数当选军委会副主席。
公示期后,傅言归正式上任。
新的政治格局开始了。紧随而至的各种活动、访问、会谈密不透风,傅言归完全无法脱身。
他开始以新面目出现在新闻媒体和民众视野里,一举一动备受关注。他再次成为传奇,成为军部新领袖,成为掌握着新联盟国命脉的人。
他变得比以前更忙,更寡言,面对访客也很难露出轻松笑容。
表面还是一如往常。但只有他知道,有什么东西脱了轨,正向着不可预知的方向驶去。
他有时候很晚才回家,走到三楼,维克多会迎上来说“晚安”。
傅言归看着维克多,过了一会儿,学着任意的口吻说:“晚安,维克多。”
有一次,维克多在傅言归说完“晚安”之后没有离开,他收集到傅言归的悲伤讯号,迅速调动安慰人的话,源源不断地说着。
傅言归听了一会儿,问维克多:“这些话,你是不是和任意说过?”
“是的,会长。”维克多眼睛闪了闪,补充道,“他经常难过,我经常说。”
“你说了之后,他会好一点吗?”
“检测到的悲伤数值会下降百分之三左右,浮动很小。”维克多的电子屏上立刻展示出一段数据对比。
傅言归盯着那段曲线看了很久,突然问了一个维克多很难回答的问题。
“维克多,他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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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尽,桂花落。
傅言归:玩脱了吧
第43章 照相馆
一个月后,第四区。
海边小镇风景很美,沙滩、椰林、海鸥,纯净的天空和海水融为一体,像一块蓝色的幕布包裹住这个世界。
如果这里不是第四区,这一定是旅游胜地,这里的人也一定不会穷到靠救济金过生活。
低矮的平房罗列在海岸不远处的林子里,稀稀落落,偶有穿着简陋衣裳的孩子和老人经过。这里白天就很冷清,到了晚上,街道上更是没人。因为飞车党和小混混经常光顾,抢劫时有发生。
这里的人互不来往,很少交流,邻里之间的房子也相隔很远,是以小镇靠近海边的那个小照相馆什么时候住进了人,并没人注意。
这所房子很小,只有前后两间,前面是几平方米的门店,后面是个更小的卧室。房间门廊上挂着一个很小的招牌,写着“形兰旅拍”。
一个在海边捡贝壳的小孩跑过来,拿手里的贝壳扔到牌子上,传来咚一声轻响。
窄门从里面拉开,一个长相隽秀的青年探出头来,轻斥一声:“小朋友,别敲了,再敲叔叔生气了。”
“形兰呢?”那小孩叉着腰,站得老远,大声问那青年,“你是谁?为什么住在形兰的房子里?”
“我是形兰的朋友。”青年说。
“我也是,”小孩不服气,“我怎么没见过你?形兰去哪里了?”
青年闻言走出来,他很瘦,穿着一身普通的衣裤,和小镇上其他居民没两样。但他站在那里,小孩就是觉得这人和他们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小孩说不出来。
“形兰跟着他的alpha去了外地,他没告诉你吗?”青年说。
“什么?”小孩有些惊讶,“他结婚了吗?他没告诉我啊。”
“你看,他都没告诉你,你还说自己是他朋友。”
“我就是!”小孩急了,急于证明他们关系很好,“那天我来找他,发现锁门了,后来他就再没回来过。他一定遇到困难了,来不及和我说。
青年沉吟一下,不忍心再逗小朋友,便说:“是来不及和你说,他当时有很重要的事才离开的。”
“是什么重要的事,一走四五年呢?那他还回来吗?”
“我也不知道,可能不回来了吧。”青年说,“不过他现在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好吧。”小孩拿了根树枝,蹲在沙滩上胡乱画着,情绪有点低落。
青年走近了一点,蹲在小孩旁边:“我可以做你朋友啊。”
小孩眼睛亮了亮,随后高兴地点点头。
“我叫小意,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你的名字真好听,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老幺。”
任意顿了顿,有些怜惜地看着小孩。这里是第四区有名的贫民窟,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孩子也多是散养,家里孩子多的,就从一数到十叫下来。
“我帮你取个名字好吗?”
“好啊!”小孩脸上露出兴奋神色。
“陶然,”任意默默念了一遍,说,“你以后叫陶然好不好?”
小孩也跟着念一遍,觉得这个名字简直太好听,扔了树枝一蹦老高:“我有名字啦!”
任意邀请他的新朋友陶然一起吃午饭,陶然欣然同意。
午饭很简单,有面包、煎蛋、炭烧鸡腿,还有蔬菜沙拉。这些是任意从镇上的一个小市集采购的。他很少出门,出去也只是采买必需品。左烬留下的变装工具还在,他每次出门前变装都要花一个多小时。
陶然风卷残云,吃得头都不抬。
“好吃吗?”任意问他。
陶然边往嘴里塞鸡腿边点头。
“那以后你帮我去市集采买东西,中午可以留下来吃午饭,我再给你二十块跑腿费,可以吗?”任意跟他打着商量。
这有什么不可以,这么好的差事,别人抢都抢不到,陶然自然满口答应。
“你怎么自己不去?”陶然有些奇怪。市集距离海边不远,走路二十几分钟就到了。
“我不方便出门。”任意含糊着解释。
陶然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常常来这片海滩玩,任意观察过他,这孩子机灵,没坏心眼。他腺体上的伤要慢慢恢复,几个月内是无法出去的,就算变了装,也有可能遇到危险。让陶然帮忙跑腿是最合适的。
他自然不能和陶然说他无法出门的真正原因,当下他要先自保。
任意从未想过这个曾经收留梁都的地方,如今又成了他的庇护所。
一个月前,他跟着左烬逃出新联盟国首都,在另一个城市落脚时,被陆未晞的人追上。左烬中了枪,临死前将手上的戒指脱下来塞进任意手里。
“我这次真的要退休了……用不着这些,你拿着吧……”
任意紧紧搂着他,试图用体温暖热左烬渐渐冰凉的身体,他两只手抚在左烬脸上,柔声跟他说:“别怕,很快就不冷了。”
左烬最后在任意怀里断了气。干他们这一行的,脑袋随时提在手里。他没什么遗憾的,这比自己预想过的将来会孤零零死在什么地方要好百倍千倍。
他和任意萍水相逢,始于一场任务,终于陌路逃亡。相处时间不到一周,但最后他愿意把任意当朋友。任意也把他当朋友。
直到后来,任意才知道,那戒指里藏着秘钥,是陆未晞挪用的剩余资金,足足有250亿。新联盟国在整个北半球算是高收入国家,人均年收入在20万左右。250亿可以买下新联盟国首都半个CBD。
除了秘钥,左烬还留下了枪和变装工具。任意独自逃出来,凭着优越的反侦查技巧躲过几波追踪——他不知道那些追踪来自谁,是陆未晞还是傅言归。
他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养伤,腺体也需要治疗。他考虑了很多地方,新联盟国和第九区是不能待的,缅独立州也不行。最后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偷渡回第四区。
没人想到当年拼尽全力离开第四区的任意会回来,当然也绝不会想到他就躲在形兰的那个小照相馆里。
形兰和任意聊天的时候,详细说过照相馆的位置。偏僻,靠海,周边没什么邻居。形兰没有亲戚朋友,临走的时候只是锁了门,甚至连生活用品都没拿。
任意从小在第四区长大,那片贫民窟的大概位置他是知道的。他从码头偷渡过来,沿着海岸线走了很久,最终顺利找到了形兰口中的照相馆。
他撬了锁,住了进去。
虽然形兰四五年没回来过,但房间内的东西还很完好,稍微收拾一下,住人完全没有问题。这里确实适合躲人,任意住进来,才明白为什么梁都能在这里躲了半年没被发现。
唯一的变故就是那个自称是形兰朋友的小孩。
不过现在小孩成功被任意“收买”,就像当年形兰照顾梁都一样,开始肩负起照顾任意的重担。
陶然又问了任意好多问题,比如多大了,家里有什么人,为什么会来第四区,什么时候会走等等。
任意挑挑拣拣答了,将自己盘子里的鸡腿递给陶然,让他慢点吃。
“我来第四区,是因为还有件事要做。”任意用勺子慢慢喝着汤,脸上笑容很浅,“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和你的名字一样,但他死了,死了很多年。我一直记着,这次来,是要给他讨回公道的。”
“怎么讨?”陶然有点好奇。贫民窟每天都有人死掉,饿死的,病死的,被害死的,也没见对方的家人朋友要讨公道的。
“他遭过什么罪,害他的人也要一样还回来。”
两人吃完午饭,任意给了陶然两百块钱,叮嘱好要买的东西,便让他去了。
他坐在镜子前,将脖子后面的绷带解开,露出一块斑驳的腺体。那里已经结痂,任意看不到后面,只能用手指轻轻摸。
还是很疼,是那种撕扯着神经末梢的疼,手一碰到,这疼便沿着脊髓和神经迅速碾过,疼得人发颤。
这里没有医生,更不可能得到妥善救治。任意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实在太疼了,就吃从街边买来的那种一块钱一片的止疼药。
他隐隐觉得自己腺体没有完全坏掉,虽然疼,但是神经和脊髓对信息素的感知还在,只是味道很浅很浅。
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在意了,什么级别,是omega还是beta,都无所谓。
他逃出来的时候是分文没有的,左烬留下一些现金,虽然不多,但足够他在这里小心生活几个月。
至于国家银行那笔巨款,任意查过,被分成两笔存在新联盟国和缅独立州的秘密账户里。想要取出来,需要合适的契机,而现在显然不是好时候。
他需要安心养伤,需要等风头过去,才能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卧室里有一间很小的电视,任意让陶然帮忙买了一个户外天线,找了好久的位置,总算收到一个新闻台。
他从电视里知道陆未晞被审判,陆家倒台,傅言归当选新一届军委会副主席。时政和经济专家开始大肆分析傅言归将来对整个新联盟国军事行动的影响力和倾向性。有好的舆论也有不好的猜测,这都正常。
任意偶尔看到出现在电视里的傅言归,腺体还是会本能地发出疼痛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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