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意还没说什么,傅言归一听便紧张起来:“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让小意有个心理准备。”齐颜说。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傅言归更紧张。任意看不下去,便开玩笑地说:“每年那么多人做移植,也没听说有人是被术前准备工作折腾死的。”
“胡说八道。”傅言归立刻打断他,大概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顿了顿,声音低下来一些,“不会有事,现在技术成熟,疼不到哪里去,是不是齐颜?”
齐颜赶紧点头,岔开话题:“还有件事,小意,你需要一个授权人签字,术前、术中都需要。你看看找谁合适?我不行啊,我是医生,不可以替你签,我们有规定的。”
说完眼巴巴看着任意。
任意身边除了齐颜,就是傅言归,他再不可能找出第三个人来帮他签字。但授权人这种事,不是亲人就是爱人,让傅言归替他签字,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我来签。”傅言归说,然后理所当然地又问一句,“小意,交给我可以吗?”
不等任意回答,齐颜立刻把医疗板递到任意跟前,示意他先签授权书。
任意没再犹豫,在纸上写上自己名字,然后傅言归也伸手过来,在他后面签了字。
两个名字整齐排在一起,像是并肩前行的伴侣,也像是患难与共的朋友,总之不再是冷冰冰的两个名字。只是一份授权书,就让他们的关系发生了某些微妙变化。
傅言归将医疗板上的授权文件取下来,叠了几叠,很自然地放进上衣口袋。
到第二天,傅言归才知道齐颜说的忍一忍是什么意思。
任意要在无菌仓内完成多次活体采集,15分钟一次,持续采集30次,才能得出精准数据。一开始,傅言归还能跟齐颜一起,站在屏幕前观察无菌仓的情况,但采集完第一次之后,傅言归就出去了。
他站在院子里,脚下扔了一地烟头,齐颜找到他,被他身上的烟味呛得咳嗽两声。
“已经采集完三次了,数据值稳定,不用太担心。”齐颜劝他。
傅言归在外面站了快一个小时,身体发冷心里发苦,眼前不停晃动着拇指粗的针管扎进任意脖子的画面。
——为了防止任意乱动,两个护士给他穿了束缚带,针扎进来,那么能忍痛的任意闷哼一声,全身开始发抖,等拔出针管解开束缚带,任意几乎瘫倒在椅子上。
而这样的痛苦,他要忍耐30次,持续将近7个小时。
齐颜看傅言归脸色黑沉沉的不说话,自己再说那些“这是必经阶段”之类的话也没用,谁也安慰不了谁,任意要忍着,傅言归也要忍着。
之后几次采集,傅言归又去视频前看了一次,每次针管扎进任意身上,他都跟着全身发抖,看一会儿,眼睛移开,几秒种后又看过去,再移开,跟自虐一样。
这样几次下来,齐颜先受不了,直接把视频关了。傅言归便又去院子里站着,烟倒是不抽了,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木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30次采集结束,傅言归问齐颜,能不能进无菌仓见见任意。齐颜想了想,同意了。
任意穿着浅蓝色病号服,躺在一张特质病床上,闭着眼,脸色看起来比床单还要白上一些。
傅言归穿着厚重的无菌服,慢慢走近了。他不敢碰他,也不敢出声,用目光描绘着病床上的人——盖在白色被单下的身体线条起伏不明显,快要像纸一样薄。
似乎一碰就碎。
只是一天没见,连眉毛和头发的颜色感觉也淡了。傅言归俯下身,用手徒劳地抓着面罩,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
大约是听到动静,任意慢慢睁开眼。他认出眼前人是谁,有些费力地眨眨眼,嘴角努力往上翘了翘。太累了,活体采集比之前的腺体提纯还要疼,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如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乖……”傅言归低声哄他,“闭上眼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不疼了……”
任意听话地闭上眼,连点反应的力气都没有,又睡过去。
第76章 倒贴
傅言归从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
在刚刚从第四区回到新联盟国的那段时间,任意离他而去,小五死了,梁都下落不明,他常常一个人坐在屋前台阶上,抬着头看黑漆漆的夜空,一坐一整宿。他那时候脾气不好,情绪不稳定,每天都要见血才能缓解,但在人前还要做出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
他曾以为这就是他最难熬的日子,以后再没有什么让他睡不着的。
原来不是。
他又在科研院的台阶上坐了整晚,看着夜空,脑子里空荡荡的,连点回声都没有。头一次觉得自己活了这半辈子真失败,什么都做不了。
第二天仍是预处理阶段,医生开始做各项检查,任意一直躺在病床上没起来过。齐颜来找傅言归签了几次字,并解释了术中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傅言归没再问东问西,很快签了字。
当天晚上,傅言归又穿着无菌服进了无菌仓。任意手背上输着营养液,看起来精神好了一些,不过还是坐不起来,只能躺着。
傅言归怕他太累,不敢说太多话,只是沉默着看他,临走前轻轻俯下身,隔着面罩慢慢吻上他的额头。
任意微微睁大了眼,额上触到一丝柔软。
“明天我在外面等你,别怕。”傅言归的声音从面罩里传出来,带着神奇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任意很轻地点头。
傅言归别过脸,不想让任意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过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子,在医生的示意下走出无菌仓。
**
次日的手术持续了7个小时,中间齐颜端着午餐过来,和傅言归一起吃了一些。等到傍晚,手术终于结束,主治医生出来告诉他们手术很成功,傅言归僵着的肩膀垮下去,整个人算是回了魂。
之后就是漫长的恢复期。任意在无菌舱里躺了一个月,移植的新腺体没有发生排异反应,他的身体机能也在逐步恢复。
傅言归每晚都要进无菌仓,有时候任意醒着,就陪他说两句话,有时候任意睡着,就沉默地坐在他身边。
任意精神状态好的时候,傅言归会说两句任意关心的人和事,比如奶奶因为很久没和任意视频,所以没瞒得住,知道做了手术,老人家情绪还算可以,毕竟手术很成功。
比如成坤把第四区打理得很好,收编工作已进入尾声,那几个工程也在如期进行。
比如陶然很争气,在学校拿了全优。
比如……形兰还没找到。
一个月后任意转入普通病房,气色肉眼可见地好起来。傅言归干脆搬到科研院来住,就在任意的病房旁边。
他中午按时回来吃饭午休,如果时间富余就推着任意去楼下花园里晒太阳,有时候还陪他看看电视。如果没有公务,他甚至能连续几天陪着任意吃早中晚饭。
工作狂变得散漫,冷漠寡言的人变得善谈。
那些刻骨铭心的爱与恨,都在这细水长流的陪伴中变淡,也让日子变慢,让傅言归觉得,这辈子如果能一直这样,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又过了一个月,人工腺体进行完最后一次表皮缝合,任意在做完身体评估之后,终于可以出院。
他被傅言归带去得月台养病,没提反驳意见。他当时确实是想表达一下异议的,话刚开个头,傅言归就用一种十分受伤的眼神看着他,那里面有期盼,有痛苦,还有不想面对。仿佛任意真要提出来去得月台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始乱终弃的渣O。
后来发生的事也证明,他去得月台养病是正确的。
齐颜给他量身定制了详细的复健周期和计划,一开始任意和傅言归都没太在意,以为就是普通复健。直到任意第一次用药,几乎闹得整个得月台乱了套。
是一种最前沿的新药,可以帮助人工腺体尽快实现代偿原有腺体功能,价格昂贵,市面上也都是定量供应。傅言归和齐颜都想给任意用最好的,却没想到反应会那么大。
药物注入腺体半小时后,原本坐在沙发看电视的任意突然发作,当时只有齐颜在,完全控制不了局面。
任意全身暴汗,面色涨红,整个人痛得失去神智。傅言归接到电话后十几分钟就赶回来,等他冲到客厅,正看到任意砸碎了一个陶瓷水杯,手里握着一块碎片往自己脖子后面划去。
齐颜惊呼一声,几乎本能地闭眼,等她再睁开,傅言归正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扑向任意。
时间静止了几秒,或者更长。
任意被推到墙上,后脑勺垫着傅言归的一只手掌。他整个人被紧紧箍在傅言归怀里,动不了,只发出极低的呜咽声。
齐颜揣着要跳出来的心脏跑过来,连忙检查任意情况。任意被裹在怀里,头和脸都压在傅言归肩膀上,露出一段干干净净的后脖颈。
“还、还好,没——”齐颜擦一把冷汗,话都说不利索了。
可话没说完,她猛地停住,视线顺着傅言归另一只手往下看,红色液体正沿着指缝滴下来,只片刻间地板上便积了一小片血迹。
——傅言归死死攥着那块碎片,锋利的断面扎进他手掌里,不知道扎得多深,但血液源源不断流下来,已经染红了傅言归整只手。
他仿佛不知道疼,一边抱着任意一边质问齐颜,给他用的什么药,为什么会这么疼。齐颜已焦头烂额,一边给任意打镇定剂,一边还要忧心傅言归的手伤。
随后赶到的何迟和管家七手八脚将任意从傅言归怀里扒拉出来,这时候任意的镇定剂已经起效,软软地伏在齐颜怀里。
“你把他抱到房里,我先看言哥。”齐颜冲着何迟喊。
何迟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接过任意就往房间去。傅言归还要跟上,被齐颜按在沙发上,直接跨坐到他腿上压住他:“别动!”
傅言归的手是贯穿伤,尖锐利角扎穿了掌心。齐颜满头汗,拿块干净毛巾将露在手掌外面的碎片包住,然后止血。
“他没事,你要是不想手废了,就不要动。”
傅言归没再乱动,仰着头靠在沙发上,眼底浓重的惊惧未消。他刚才一进门就看见任意拿着那块碎片挥向自己腺体,那一瞬间的恐惧灭顶般袭来,在那间包厢里的一幕再次上演,让他如遭雷击。
那一瞬间他来不及想,冲过去徒手接住那块利器,他甚至没感觉到疼,唯一的想法是太好了,任意没事,腺体没事,手也没事。
只要任意没事,让他死都可以。
迟来的疼痛沿着手心蔓延全身,傅言归想起什么,问齐颜:“打镇定剂会不会有影响。”
齐颜忙着给他止血,头也没抬,说“没有”。
傅言归松了一口气,之后又问:“怎么会那么疼?”
“这个药的原理就是刺激神经,将腺体重新唤醒,然后实现两者融合。患者用药的疼痛度有个体差异,任意大概是因为3S,激活的程度更猛烈一些。”齐颜说,“3S级omega本来就稀少,做这个手术的更少,临床上来看,信息素级别越高,对这个药的反应越大。”
傅言归直起身子,包着毛巾的手动了动,问:“还要用几次?”
“至少六个疗程,每个疗程四次。”
傅言归似乎没想到复健这么折腾人,一口气提起来:“以后每次都这样吗?”
齐颜叹口气,轻轻按一下他的胳膊,示意他别动:“随着腺体和神经激活,情况会越来越好,疼痛度会降低。不过,为了杜绝今天这种情况再发生,之后的每一次用药,他都需要用束缚带。”
“行,”过了好一会儿,傅言归沉声说,“总比再伤着强。”
混乱场面算是暂时控制住了。
半小时后,任意终于在药物作用下沉沉睡去。因为傅言归不肯离开任意身边去医院,齐颜只好调了外科专家过来。很快,医务人员带着设备到了,傅言归就在客厅里接受紧急治疗。
齐颜不放心任意,上楼去看看情况。等再下来,傅言归扎进手心里的碎片已经取出来,医生正在给他做清创缝合。
那医生和齐颜很熟,忙活完悄悄把齐颜拉到一边,说傅主席的手伤挺严重,伤了神经血管和肌腱,但傅主席看起来挺不当回事的,让齐颜盯着点,后期要做好复健,不然灵活度会受影响。
复健,又是复健,齐颜简直要被这俩人气笑了。
这下好了,可以一起复健了。
之后的复健确如齐颜所说,每一次都艰难地进行着,但每一次都有好的结果。
傅言归完全把任意当小孩,用药时一定要在旁边不眨眼地守着,拆完束缚带会立刻将人抱在怀里,别的也说不出来,就只会反反复复地哄“不疼了不疼了”。一开始医生看到这样的傅主席,还一张震惊脸,后来慢慢就习惯了。
有一次医生忙完拉着齐颜八卦:“没听说傅主席结婚了啊,是他孩子?也不太像啊。”
齐颜瞪了那医生一眼,然后悄声说:“傅主席在倒贴。”说完把手指竖到唇边,做了个噤言的动作。
医生又一次瞳孔地震,心想爱情面前果然人人平等,就算条件一流的傅言归也得吃爱情的苦。不过他还是赶紧点点头,涉及到傅言归的私事他可没胆子泄露。
日子慢慢走着,复健也没那么难熬了。三个月后,最后一次用药结束,医生将纱布揭开,腺体已经完全看不出异样。圆圆的一小块凸起附着在脖子后面,透着粉嫩,傅言归在一旁盯着看,挪不开眼的样子。
alpha盯着别人腺体看是很没礼貌的行为,任意觉察到傅言归灼灼的目光,略有不适地扭扭脖子。医生也看了傅言归一眼,立刻拿抑制贴给任意贴上了。
“好了,”医生语气轻松地做着医嘱,“以后每半年检查一次,平常注意腺体安全就可以。对了,如果以后结了婚,一定要告诉你的alpha,标记的时候要温柔一些,不能用力咬,人工腺体再完美,也比不上自然腺体。”
任意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说知道了。
一瞥眼,傅言归也跟着在那儿点头。
医生干笑两声,收拾收拾东西走了。留下任意和傅言归两个人在房间里。
气氛略有些尴尬,傅言归随手打开电视,坐在任意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最近各种媒体上都是铺天盖地的第四区纳入新联盟国的消息,屏幕上是第四区民众欢呼庆祝的画面,还有关于三大救助中心的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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