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不久,各宗下令,宗门弟子也与常人一样,不得靠近虚空一步。
讣天阁内发生的事的消息已经封锁,大多人都不知这虚空如何解决,只知其在不断扩大,而他们无能为力。
只有极少部分人知道,虚空之中有一人。
剑宗宗主亲临中原,每日每夜看着不断扩张的虚空。
比之长老的忧心,他显得更为沉稳而笃定得多。
对方既然只说撤走中原之人,那便是在虚空扩大至中原之外前,他能解决完事情。
尘不染已不知在虚空中走了多久。
这里看似空荡,但实则无一处空隙,开路全凭小宝。
锐利之物相碰,完好无损的永远是小宝。
这里漆黑而广阔无边,唯一有光亮的便是条条不知从何处而起,但又布满空间的浅金的线条。
这些是万物命线,一条线一条命,细小而繁多。
无需放出混沌,也无需如何精妙布置,只消在这里随意一动,命线断,万物死。
这些线不知从何处而起,但都有相同的去处,一直延伸向同一个方向,汇聚于一个未知的地方。
他要去的便是此处。
黑暗的尽头是光亮,浅金色长线丝丝汇聚,最后落于高台之上。四周似有什么东西涌动,最终汇聚于高台之上。
那是一个类似人形的虚影,虚影不断转化着,变成了各种形状,最终再凝聚,终于变成类人的模样。
道法三千,法生万物,这里各种光影虚虚浮动,尽是修道之人苦苦追求却参悟不得的大道法则。
高台之上的虚影伸手,握住了汇聚成一片,似是流光般的命线。
它即是命线本身,也是掌握规则之物。
在一片静默中,它缓慢伸出了手,手中命线流淌。
它未说话,尘不染却知它是何意思。
同为生于上古之物,凶兽如黑辟尚且有灵智,有喜怒,更何况主宰混沌之物。
它这是在展示。
它手里的便是持剑之人不惜弃命相护之物,只略微一动,所有过往皆化作泡影。
展示无效,尘不染并未多看,直接提剑上前,剑光如雪。
一切只发生在刹那,剑光与时间交错间,原本静止在空间内的命线挡在了虚影之前,层层叠叠,密不透风。
或亲手斩断命线,或止步于此,留在这虚空之中看着万物沦陷,只有这二者选择。
尘不染闭眼再睁开时,鸿蒙剑起。
似是苍凛雪山般的瞳孔之中映出澄亮剑光。
剑光直直穿透命线,向后急掠而去,虚影触及到的瞬间,身影虚幻了瞬,一时间未能做到再次凝结成形。
剑光没有伤到任何一条命线,如飓风突止,巨浪化雨。
剑意不在杀伐,而为护佑所庇护之物,收放自如。
尘不染稳稳持剑。
剑修以剑入道,他修的即为苍生剑。
第49章
霎时间,命线尽散,虚影迅速壮大,扩散至整个空间。它不再维持人形,不断幻化成其他模样,在广阔空间中不断涌动着,发出一连串爆裂声,而后又归于安静。
安静无声中,有什么在悄然改变。
原本存在于虚空的所有东西都消失不见,被排除于光亮之外,在这片亮得近白的地方,剩下的便只有尘不染和几近融进光亮中完全觉察不到的虚影。
光亮之中时空折跃,踏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剑气和虚影在破碎空间中不断交错,声声回荡在一方空间,涤荡开去时,时空都不断波动了几瞬,在崩塌边缘不断来回,已经开始扭曲。
白发染血,穿着白袍的人轻轻落于暂且能下脚的地面之时,光亮里的虚影已涣散了不少。
悬浮于空中各处的大道法则变成一连串的细小碎光,融进虚影之中。
鸿蒙剑斩的非实体,而是由虚影衍生开的大道规则。
尘不染略微闭眼。
中原已吞噬过半。
无名剑在染血的苍白手指间转了圈,他道:“该加快些了。”
——
中原已被虚空占据大半,并且仍未停止扩散,剑宗之人再也镇守不住,于是与他宗联手,共同守住边界,不让任何人和物闯进虚空。
他们不能直视虚空,却知里面大致一直在发生着何事。
自从虚空出现后,自某个时刻起,天地变色。
没有从远古洪荒而来的混沌巨兽,也无想要全天下皆葬身之人,但整个修真界已接连太久没有再看到过日光。
天上并无一丝浮云,他们却似是被抛弃了般,没有一丝光亮落在地上。不分白天黑夜,有人之处尽是灯火,已连着几日不绝。
和此前极致的震悚喧嚣相对的便是极尽的安静。
世界如死了般,四处满是死寂一片。
浩劫来得悄无声息。
光不在,雨不落,风不兴,地不动,一切都静止了。
草木在此前已死了大半,黑暗之中只余灰烬,了无生机。
唯一在变的只有节律,似是无所束缚了般,一日过四季,冷热秋冬变换无常,众多凡人未能抵挡住,或病或死。草木庄稼已无,众多人忍饥挨饿。
这远比地动山摇要来得无力。
若有混沌逸散,若有山崩水泻,他们都能想办法应对,但在这永恒的静止之中,他们不知能做什么,也什么都不能做,只每日每日地看着这不断扩大的虚空。
中原边界地带的高山之上,剑宗宗主看着已经逐渐蔓延过来的黑暗,慢慢闭上眼。
站在他身后的他最为得意的首席大弟子问道:“师尊是在等什么?”
弟子身上还带着之前留下的伤,未曾痊愈,但仍在能够活动后的第一时间赶到这里。
剑宗宗主睁眼,道:“等一位故人。”
讣天阁那日发生之事,只有当时在场的几位宗主长老和他们其余宗主知晓。
这并非他们不予告知他人,而是那人自己的选择。
已经被当做死人百多年,世上也无需再有剑仙,如此以往,继续这样将他当做死了便好。
弟子并不明白他是何意思,也没有继续多问,而是继续站在一边,侧过头不去看虚空,看向身后星星点点的光。
再往后,便是有人住的地方了。
一连已经在这里守了太久,算算时候,又到了夜间时分,有长老御剑跨过高山,让宗主暂时休息会儿。
灵气枯竭,修道之人已做不到再如平日那般不眠不休也身体无恙。
宗主只摆手:“我无碍。”
之后问道:“魔界如何了?”
“魔界如今人族不得入内,只听得消息说,魔君只身入了亡灵地狱,魔使帅军挡住了亡灵族向东侵入人族界内。”
亡灵地狱,千百年来心有不甘而死的或曾闻名于世的大能皆在其内,敢只身进入,便是做好了死的打算。
但他们没料到,魔君竟会让魔军将周围人族也照拂到。
宗主道:“他为的不是这些人族。”
至于究竟是为的什么,他没说。
“我们已……”
长老准备再提起休息之事时,不知从何方传来一声响。
很轻微的一声,但他们都注意到了。
不是从地面传来,而是从遥远的天边。
长老御剑,接过首席大弟子递来的照彻一方的明珠。
他御剑向天边疾驰而去时,明珠照亮周围大片地方。
走出一段距离,再欲向前时,他忽地停下了动作,猎猎飞起的衣袍也随之停下。
远远站在高山山巅之上的弟子睁大了眼。
在距离长老仅半步之遥的地方,一道裂缝突兀出现。
那是一道几人高的裂缝,约莫半丈宽,幽深黑暗,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其中散发的可怖气息。
长老及时停住了,但他一边的飞鸟没能停住,一头栽进了裂缝,没有声息也没有后续。
死了。
长老将明珠向前抛至半空,再抬眼看去时,便是一个个蔓延至天边的众多裂缝。
高山之上,首席弟子与宗主手边的传音石尽皆亮起。
各处弟子与长老传音,在所在地的上空,不断出现了不明原因的裂缝。
进入裂缝者,无论实虚,尽皆化作看不见的丝丝细线,不断涌入虚空之中。
——
虚空之中,大道符文尽碎,虚影再无可捕捉之物,于是向外借助所能得到之物。
它的身影比之之前,已经算是浅淡了许多,像是下一刻便要消散了般。
天道并非此前大多人理解的天道,而只是在上古之时见识天地本源并依附本源而生的一团混沌之气,久经沾染终于得道,成为掌管万物之物。
从外界吸取了众多繁杂生气,它重新凝实了些,扩散开来,将持剑之人困守一方。
一道符文一道伤,尘不染身上已然添了太多伤痕,隐隐金光深刻于其中,不让愈合,并不断吸食血气。
吸食血气的疼痛非一般伤口所能比,但此前已经经历过,当年新伤变暗伤,已经持续了百多年,尘不染痛习惯了,倒并无其他感受,再拿稳剑,剑指光亮大盛之处。
他习惯了痛,但也知自己身体再撑不了多久,正如这片虚无之影,大致也撑不太久。
长剑再起之时,剑鸣声依旧不减,雪亮剑光一时间盖过原本空间内的光亮。
与混沌相对的便是鸿蒙之气,这一剑袭来之时,不再满足于丝丝传来的生气,虚影又化作人形,原本被排斥于空间之外的众多命线再次出现,被它紧握于手。
世间最富生机之物,莫过于芸芸众生。
它想要做何已经十足明显。
一瞬间,白发纷扬,剑光和命线的浅金及空间内原本光亮交错。
虚空开始不断震颤,视线所及之外,从角落起,有什么在开始崩塌。
命线忽闪,转瞬被拨开,长剑与虚影相抵间,剑柄剑穗扬起。
编织得十分扭曲且粗糙的绳结之中,似乎有个什么小东西。
冰蓝剑刃和虚影不断接近,虚实相交间,巨大罡风涤荡开,连带着虚影也涣散了瞬,露出其间的金色的内核样的东西。
剑刃与金色内核距离不过一指,并且不断接近。
在被剑刃碰到的前一刻,浅金细线凭空出现。
无命之人不可控,但可与之共命。
浅金细线缠绕上内核,与持剑之人相连。
它若被击散,性命相连,他也得死,前尘尽散。
剑穗在罡风中不断扬起,击打上剑柄之时,困于绳结内的蓝色小珠逸出。
这是留音石,可留万物之声,系上绳结之人留下了自己的话:
“尘不染,我要你活下来。”
这是谢景的所求之物。
二月期满。
尘不染动作不停,眉间一片淡然,一剑挥下。
——
在蔓延至中原边界之时,虚空堪堪停下,一道剑光突兀地从中飞逸而出,映亮一方天地。
剑光所过之处,青山低吟,江水奔流,长风骤起。
万物生发。
红枫满山,秋实漫野,带着凉意的风吹过之时,灵气重回天地。
裂缝消散,天光落回大地,太久不见这光,竟显得有些刺目起来。
所有人皆抬头,眯着眼睛看向许久未得见过的光,只剑宗宗主低头看向原本虚空所在之地。
那一片无边的虚空在快速缩减,只一瞬间便从眼前消失不见。
意识到什么,他抬手便撕裂空间。待到弟子看去和长老看去时,原本站在前面的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剑宗长老去了讣天阁所在之地。他到时,虚空缩减得只剩最后一小片地方,深处废墟之中。
在最后一点缝隙也消失之前,一把长剑直直从里而出,带起一阵强劲的风,冰蓝剑身映着日暮的光,灼目而耀眼。
长剑跃出虚空后的瞬间,一阵风过,地上再无任何痕迹。
似是想要再回到虚空般,长剑转向,却只深深陷进地里,扬起一阵尘土。
只有剑,不见人。
第50章
暗色一片中大雨落下,敲打在叶片之上,发出一连串声响。
中原边界之地,马蹄踏在泥泞地上,泥水溅起。
马车灯摇晃,照亮淅沥雨水,也映亮坎坷路面。
坐在车内的人似有所感,撩开打湿的帘子向外看去时,看到了堪堪被照亮的地面最边缘的沾染上泥泞的粗布棉袍。
马车停下,车上的人踏进泥地里,冒雨点灯,提着灯靠近时,看到的便是被雨水打湿的雪白长发。
白发带血,染红了一片。
提灯落地,身后侍卫赶来,走下马车的人转过身来时,身上已经多了一人。
——
火烧般的黄昏过后,在当日晚上,一场大雨突然而下,像是憋闷了许久般,雨水滂沱,冲掉了漫山灰烬。
冒着大雨,剑宗从宗主到长老到在场弟子,在讣天阁内外找了一宿。
长老和弟子不知在找的是何人,只知对方有一头白发。
这里除了他们就并无他人,一头白发的人好找,他们却无论如何也未能找到。
天色由暗到亮,待到天明时,他们未能发现一个人影。
之后不止剑宗,其余宗派也有人来,音宗宗主甚至不远万里从南而来,从讣天阁到整个中原,漫山遍野找遍了这万万亩地上下。
一日复一日,他们最终什么也未能找到。
这里已没有危险,迁离中原之人又逐渐开始搬回,他们只能离开。
众多弟子并不明白在找的人对宗主长老来说到底有何意义,只知离开时,他们的表情都算不上好,比平日里还要沉默。
剑宗之人重回宗门之时,亡灵地狱破。
魔君浴血而出,直接上了剑宗。
他与剑宗宗主身上都带伤,却仍在主峰打了一架。
战况无人知,但有弟子看到,对方走时身上多了把剑,剑用丝绸裹了,看不清模样。
混沌在四处造成的破坏仍需时间来修复,百姓仍在安置小家,朝廷四处赈灾,各大宗门也损失不少,弟子长老大多有伤,整日便是打坐疗愈,被保护得尚好的弟子下山帮着赈灾,整日都是干不完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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