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皇不知这到底是所为何事,总之先回了一礼。
大长老重新站直身体之时,道:“多谢这些日子照料我宗……之人。”
他一声仙君差点脱口而出,好歹止住了。
他说的人指的是谁很明显。
不止一旁的侍卫侍女讶异,没想到太子殿下从不知名地方捡回的人竟是剑宗之人,连带着剑宗弟子也被惊了下。
原来这个看着顶好看的人是剑宗之人。
长这模样的人,不应当毫无声息,但他们却毫无印象,总觉得从未在宗门里见过,也从未听人提起过。
但既是长老开口,那应当就是的。
大弟子已经站到了尘不染身边,唤了声“大人”,声音略有些打飘。
他们道谢道得诚恳,态度也很明显。
原是剑宗的人,就应当带回剑宗。
人皇只道自己接待不周,若知对方是剑宗之人,应当更为上心才是。
这一言一语间,安静站着的人已然被划入了剑宗队列,一众弟子站在对方身侧。
郑云山一眼看去,竟觉得对方应当就是如此,众星捧月,立于所有人之中心。
原本他觉得已经拉近了不少的距离忽然间又冒出了天堑,告诉他仙凡有别。
安静站在一侧的人似是不在意自己又要去往何处,只站着,站累了就自己找地方坐下,听这些人交谈着,拿出了话本子。
如今终于找到人,剑宗定然不能让人在如此情况下继续流落在外,就算是在皇宫之内也不行。
大弟子看向坐在一侧的人,走上前去半蹲而下,抬起眼,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血丝,道:“大人,该回去了。”
栖霞峰百多年无主,太过安静,也太过死寂了。
还垂眼看着话本子的人撑着下巴,随口应了声。
这声应下,大长老松了口气,郑云山垂下眼。
去处已定,尘不染撑着腰站起,一侧的大弟子原想伸手扶他,最终没有伸手,跟着一同站起。
他们这便要走了。
大长老说是因为擒住阁老,故而需快快回宗复命,但他眼尾余光从未从站在一侧的人的身上移开,着急回去的原因看上去也不尽然都是因为阁老。
在找之人皆找到,大长老高兴,照料一人换了第一大宗一个人情,人皇也高兴,晚宴继续与否已不大重要。
郑云山只能回到父皇身后,就这么看着一众人离开。
在最后时候,漫天飞雪,一头白发的人回了头。
略过人群,对方一如以往,伸手拍了下他的头,视线投来时,依旧是浅淡的,似是看长不大之人的模样。
郑云山最终终于开口。他说不出挽留的话,只道:“保重。”
后面的弟子看着,不自觉摸了下自己的头。
莫名也想被拍拍头。
在当天晚上,原本预计再留一日的剑宗一行人直接回了宗门,路上一点不带耽搁。
从金陵到剑宗,原本需要小半日,这次硬生生缩短了大半时间。
第二日一早起,晨练之时消息传开,校场的弟子都知道了原本前去金陵的大长老一行人带回来了个顶好看的人。
宗里日常便是练习和比试,历练少有,每日过的日子都差不太多,一有八卦便瞬间传开,内外门弟子全都听说了个遍。
首席大弟子平日里偶尔会代长老帮着在校场看着练剑,他平日里看着十足正经,众弟子不大敢与之交谈,但今日好奇心战胜了畏惧感,在休息的片刻时间,有弟子大胆上前,问起了昨日带回宗门的人。
大弟子只道对方现在还需安心养病,其余没有透露丝毫。
其余人只能纷纷叹气。
今日他们不仅没看见据说很好看的人,就连平日都会来校场转转的宗主也未看见。
再过些时候,他们又听说药宗宗主来了,看方向,去的不是平意峰。
晚练休息之时,几个峰弟子凑一堆,一问,都道药宗宗主并未去自己在的那山头。
剑宗就这几个峰,剩下的便只有栖霞峰。
有人问:“栖霞峰一向没人,药宗宗主去那作何?”
一个弟子拍拍坐在一边没说话的方瑜,道:“不若咱几个去探探。”
他话刚起,瞬间便被另一边的人拍了下头。
栖霞峰百多年来都是禁地,不让任何人出入,探了便是思过崖对壁思过几日起外加当着全宗弟子的面检讨。
思过崖尚且能忍受,当众检讨实在难绷。
被打了下的弟子捂着头,道:“这不好奇栖霞峰长何样么。”
他们从入门至今,只听得剑仙曾住过栖霞峰,但从未见过栖霞峰到底是何模样,一直都好奇着。
不远处传来动静,方瑜站起身,道:“长老来了,快拿剑。”
来的不止平日里的教习长老,还有其余几峰的长老,几人自校场边缘走过,视线自一众弟子身上掠过,不时交流点头。
原本应当继续晚练之时,几位平日里带着他们练剑的几位师兄姐被长老叫走。
待到晚练将要结束之时,被叫走的几人又回来,只有一两人仍旧未归。
整个宗里一共挑了几名弟子,几名皆是实力不俗且并未拜师之人,性格稳,做事也麻溜。
长老挑的是去栖霞峰的弟子。
仙君如今情况,身边绝不能少人,他们要是把直系亲传弟子送去,按照以往经验,应当要不了太久弟子就不再是他们弟子,心全跑了,故而只能选未拜师的弟子。
层层挑选下来,也就几名弟子符合,几人皆是门下记名弟子,到时若是变心,虽会心痛,但不至于痛彻心扉。
几名弟子并不知道自己被挑来做何事,只知被长老叫走后,他们直接见到了宗主。
宗主亲自嘱咐了许多,包括药理,整理,外加如何下山采买话本子,就差上手直接教学。
“……”
众弟子睁眼,没想明白这到底在做何事。
宗主嘱咐了半天,终于拿起茶杯喝了口水。
几个弟子听得他问道:“你们可愿去栖霞峰?”
第54章
栖霞峰,剑仙曾居住之地,沉寂了百多年,如今再度住人。
次日清晨,在大多弟子上校场练剑之时,几个人影自山脚而过,走上无人的通往栖霞峰的小道。
这里久无人走过,但显然已经打扫过,一路通畅,青石板路上只有些许残雪,蒸腾雾气浸湿石板,一眼看去,尽是雾蒙蒙一片。
走在山间,有人道:“此前宗主说栖霞峰除仙君之外再不住人,这规矩立了这么些年,终究还是破了。”
宗主和长老并未告知他们住其上的是何人,只说若是缘分到,他们自会知晓。
住其上的人身份未知,但定然不是碑都立了百多年的仙君,照那人每日还要服常人用的药来看,或许只是个凡人也不定。
一个地位崇高的凡人。
曾经仙君住处再度住人,几个弟子说不上现今是何情绪,只觉得有些唏嘘,又有些微不可查的失望。
一路走上半山腰,他们便止住了话,安静上山。
山脚和路上积雪逐渐消融,山上还未如何改变,仍旧雪白一片。
一路向前,他们路过了无人使用的校场,再是覆盖上积雪的楼阁,应当是他们之后住的地方。
再往后走便是孤立于所有建筑之外的覆雪房屋。
檐下似乎有个人影,他们走近时,正好听到了传来的咳嗽声。
探过头看去时,对方也看了过来。
那是一双仿佛洞察所有的眼睛,睫毛垂下,遮住浅淡得几近于无的情绪。
他只坐在那,便似是静湖孤舟般,安静而沉寂,轻易靠近不得。
但在他们开口打招呼之前,对方率先开了口,声音哑得厉害,却意外随和。
他招呼他们过去。
直到走到檐下,再一转头时,他们这才注意到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雪。
原来他是让他们来这里躲雪。
看着对方身上披着的十足保暖的外袍,他们一时间说不出这点雪对他们来说完全无碍的话,嘴唇动了几下,最终只道了声谢,说他们是宗主专派来的弟子。
这人看着不可接近,但一旦说话,眉间霜雪消融,看着平静和缓,无端让人也跟着静下心来。
这应当就是此前盛传的大长老带回的长得很好看之人。
也确实如传言那般。
见到对方手边已经冷了个彻底的茶水,他们想起昨夜宗主反复强调的话,于是自觉去烧水。
尘不染觉着一人待着挺好,但看了眼身边认真寻找着自己能做的事的几人,最终未多说,只道:“我这并无什么事,你们只管像平时那般便好。”
他说没事就是真没事,除开吃药,他大多时候都一边盘着带裂纹的珠子一边看话本子,没什么需求,也无需过多的照看。
几个弟子去将住的楼阁收拾了出来,又把校场和沿路雪扫了。
虽他们照料的人从未踏出过平日里看话本子的地方,但这些事总该做。
他们日子真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也只多了负责人早晚起居外加烧水煮药,其余似乎便没他事,大多时候都在校场练剑。
这里与他们原本所在的峰不同,练剑无教习长老考核,打坐修炼也无人敦促,整个空气似乎都悠闲了下来,也亏得他们自身已经养成了习惯,没有荒废修行。
又一日清早,他们原像平日那般早起熬药给人梳洗,却发现原本应当还在睡的人已经醒了,顶着一头遮住大半眉眼的凌乱白发,身上随意披了件外袍,坐在檐下看着庭院枯枝。
院里有棵树,看着不知长了多久,枝干粗大而参天,上面覆了白雪,今日阳光好,白雪已经开始消融。
他们踏过覆雪的青石板走近,道:“大人今日起这么早。”
尘不染点了下头,依旧抬眼看着树,道了声:“我似乎看过这树。”
几个弟子应声。
这种活了千百年的老树少,但也四处都有,对方应当是在哪里见过,如今想起来了些。
这人身体和记忆似乎都在慢慢好转,算是好迹象。
替人束了发,又将早上该喝的药熬了,几个弟子看着人将药喝下,又照着原路返回,去校场扫雪练剑。
校场不远处也有一个小院,只是看着荒废了许久,里边枯黄杂草丛生,他们每每练剑时都能看见,却从未进去过。
宗里流传的传闻说,无极尊者曾跟着剑仙在栖霞峰住过一段时间,或许这个小院是对方曾住过的也不一定。
休息时刻,几人在校场对着小院研究了半天,没研究出个所以然,又拿起了剑。
修剑一途,不仅需要悟性,也需要耐性,到他们如今所处阶段时,修为便难以上前进一步,需要日复一日地练,从最基础的练习中去领悟那难以捕捉的剑意。
今日天气好,久坐之后老腰受不太住,尘不染披了外袍,在院子里绕了一圈。
天气渐暖,白雪之下的地面已有短短青茬冒出,绿意点点,蔓延出院落之外。
尘不染捡了根枯枝杵手上,掂了两下,觉着还行,于是便如此用着,慢慢走出院子。
阳光照下,今早有人走过的青石板路上的白雪已经彻底消融成了雪水。
他顺着小路往前走,路上经过了来时看过的楼阁。如今里面住了人,看着不似此前那般冷寂。
这边阳光直晒,已经不见了白雪。
左右看了下,尘不染随意选了个方向,抬脚慢慢溜达。
小路走至一半之时,他看到了一侧久无人住的小院,耳边传来长剑挥动带起的气流声。
声音尖锐,传到这边时已经浅淡了不少,不似那般有穿透力,对耳膜还算友好。
他侧头看去,看到原本无人校场之上的几个身影。
是那几个弟子,正拿着剑,一遍一遍挥着。
所修之道不同,他们挥剑带起的气也各不相同,铺散开去,树林树枝震颤一片,发出阵阵声响。
并不过多打扰,尘不染只站了片刻时间不到,之后抬脚继续往前溜达。
待到几个弟子收了剑看去时,看到的便是已经走向树林的白色背影,握着剑的手一顿。
这人来过,他们竟一丝气息也未能察觉到。
他们最终将其归于这段时间太过松懈,连最基本的警惕心也无了。
今日来得早,他们还加练了段时间。
日光倾斜,待到太阳正对着头顶之时,轮到今日熬药的人收了剑,将身上汗擦了,率先离开,先去把药找上。
他去到院子之时,先是打了声招呼,结果无人应答,左右看去时,发现一向坐着人的屋檐之下只剩残茶半杯,还有卷着的看了一半的话本子。
出门溜达的人到现在还未回来。
那药麻烦,熬了就需得喝,人没在,便熬不了,他把药准备了,无事可做,便坐在檐下等着。
从这里看向院子时,和平日里看到的不大一样,山后是雾,一眼看去,像是身处云端一般。
这是剑仙曾经的居所。
弟子不自觉碰上别在腰间的剑,带着厚厚老茧的手从剑柄之上移过。
他所在的峰的长老已不再收徒,他并未拜师,只跟在长老身边修行。
长老曾告诉他,他如今所在之瓶颈,若是能一剑破开一峰浓雾,那便是突破了。
一峰山雾看似简单,但实则难以做到。
一剑挥去时,后雾刚破开,前雾便聚拢,结成一片,无甚变化。
眼前云雾涌动,似是云海般,不断弥漫开去。
左右无人,长剑出鞘,原坐在檐下的人一剑挥出,剑风扫去,翻涌浓雾破开一条直直通路,不断向前延伸。
通路仍在延伸之时,原本一分为二的雾气又重新纠缠,聚拢。
弟子放下剑,略微垂下眼,后似是察觉到什么,一转身,便看到了站在院子口的人。
不知对方在这里站了多久,又看到了什么,弟子握着剑的手直接顿住。
在他快速思考该说些什么之时,对方开口问道:
“你不满意这院子?”
……那就是全看到了。
弟子很难表达自己并没有因为不满意所以想拆了这院子的意思。
左右这里无人,也没什么好隐瞒,他便收了剑,如此这般将前因后果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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