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陌生的男人站在檐下,手里还握着白发,即使他们突然出剑,动作依然不急不缓。
——他好像在给他们大人梳发。
脑子有些超负荷,一行人拿着剑思考了会儿,最终于沉默中收了剑,觉得奇怪的地方太多,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
还在想着这人到底是谁,有人视线略微向着一侧移去,看到了随手立在一边的木牌。
木牌很眼熟,连带着裂纹都一模一样。
——这就是他们看到的原本应当立在山下的小木牌。
“……”
原来真有人这么闲。
尘不染抬眼看向谢景。
他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让身后的人自己解决现在这情况。
谢景垂眼拿出深蓝发带,仔细把白发绑上了。
今天的院子格外热闹。
待到他再看向院子时,院子外又多了一行人,步履匆匆,怨气冲天,比他还像个魔。
来多次了,谢景已经大致认完了所有人,认出是宗主和专管外来人的二长老。
这次来得比以往快。
在他开口之前,宗主先对坐在檐下的人说了声“打扰”,之后抬脚踏进院子,眼睛直直地看向一脸自然地站在檐下的人,脸颊不自觉抽动两下,道:“魔君怎的又一声不吭地来了?你看这四周无人,多少显得我宗待客不周。”
他明里暗里都在指这人悄悄潜入。
二长老抹了把脸。
他们早料到无论消息瞒得多紧,这人早晚会找上门来,故而多加了戒备,没想到这人还是趁他们不备,跑了进来。
并且这人手段比此前还要高超不少,今日若不是他们偶然路过山下,怕是还发现不了异状。
谢景笑了下:“我对这也不算陌生,便不打扰你们,自己来了。”
宗主和二长老眼尾不自觉一抖。
这人来这么多次,确实对这不陌生,甚至比他们还熟。
结果就是两方只能对着笑笑。
因着仙君的关系,有急事时,剑宗之人此前也会越过边境略过城卫直接进魔宫而未被苛责,对方溜来这里,他们也不能直接说何重话。
两方对谈间,站在一边的弟子看得一愣一愣,瞅了两眼宗主和二长老,又想去看坐在檐下的人,眼睛十分之忙,大脑也还在快速运转。
他们看到的这人是魔君。
传闻说对方只身一人杀光了亡灵地狱之物,浑身杀气难掩,难怪一个眼神差点吓得他们道心不稳。
并且听宗主两人的话,对方似乎此前经常来这里。
此前栖霞峰并无珍奇之物,只住着剑仙。
传闻竟是真的,魔君与剑仙关系奇好,还经常溜进宗里。
但如今剑仙不再,魔君却仍来这栖霞峰。
……也不尽然剑仙不再。
几个弟子视线一转,突然间就看到了更多细节。
他们看到了放在桌上的冰蓝长剑,又看到了窝人怀里的蓝色小团。
长剑未出鞘,但看去时便能察觉到不可忽视的锋锐感,别在腰间的剑略微震颤,似是共鸣,又似是拜服。
勿需人说,他们凭直觉也能看出这是一把不可触碰之剑。
魔君不用剑,这里也无他人,剑属何人已然明显。
有弟子脑子转得快,没忍住叫了声,之后捂住嘴。
其余弟子看向她。
她捂嘴捂了好一会儿,像是在消化什么一般,之后这才道:“魔君上次前来时,从宗主那拿走了把剑。”
他们不知当时情况,但听说,那把剑极其之重要。
“……”
一众人只觉得短短时间内接受的信息过多,一时半会儿完全反应不过来,就直挺挺站在那,像是被吸空了灵魂般。
被吸空了灵魂也得做事,宗主长老及魔君都在,这几个都不像是应该倒茶的人,只能是他们烧水斟茶。
总觉得现场气氛十分之怪异,脑子也有些晕乎,倒茶正好是个逃离这里的好机会,几个人趁着这个时机,全都一起走了。
走至一半又想起刚才放地上的话本子,弟子正欲回头去拿之时,却看见宗主已经弯腰提起了扎成一堆的话本,见到他们看来时,还问了句:“这些是话本子罢?”
弟子迟疑点头:“是的。”
宗主于是自然地拎着话本往屋檐下走。
头发扎好大功告成,谢景就近挨着尘不染坐下,看着心情十足好。
宗主看着那几乎挨得看不见缝的距离,眼尾又一跳。
狼子野心,意图不轨。
这样的人就不该放上山。
似是没有看见宗主投来的视线,谢景还挺有兴致问坐在一侧的人:“在这里可待腻了?”
宗主两人心头一跳。
开始了!这人又开始撺掇了!
在尘不染说话前,二长老紧急道:“若是栖霞峰待久了,仙君也可下山转转。”
“仙君这么多年未在,宗里已经变了不少……”
二长老说着,忽然想起面前人前尘尽忘,于是止住了话,又想起自己此前一直在宗外,还未来这边露脸混个脸熟。
他一停下,坐在对面的略微抬起眼皮,道:“二长老。”
二长老和宗主都顿了下。
安静之后是放松,两人都放缓了绷紧的身体。宗主脸上露出个笑来,道了声:“仙君。”
这一声有怀念,也有庆幸,也有其他的情绪掺杂在内,似是一声喟叹。
他们说起了这些年来宗里的变化,有些地方因为过于老旧而拆除了,有些地方又新增了些东西。
谢景坐在一边,很意外的并未打断他们的谈话,而是安静听着。
二长老看了眼他,心里一紧,总觉得自己是在将老底掏给这人看,方便他找出新的偷溜进宗门的地方。
第57章
几个进了厨房的弟子一顿猜拳,最终选出送茶的幸运儿,一顿鼓励打气后目送人进了屋。
弟子端着茶走至屋内时,发现原本一众人没进屋,仍然坐在檐下,不算大的地方坐了四人,气氛还算和谐中又透着股诡异。
也就一个斟茶的时间,弟子便听到几人的话题跳跃到了请魔君离开。宗主拿过茶杯,没喝,眼睛看向依旧稳稳坐在对面的人,道:“听闻魔界最近在做大改动,魔君不回去亲自看看?”
这话说得近乎直白,谢景只笑道:“不急。”
他今天看着心情出奇的不错,说话时脸上都带着笑,但越笑越看着莫名让人不爽。
保持安静时还好,他一说话,每次都让人心里一紧。轻飘飘挡住了宗主的话后,他又提起了最初的话题,看向身侧的人,道:“你若在这里待腻了,便可过几日去魔界看看。”
果然居心不良。
宗主及二长老看向坐在另一侧的人,短暂安静后,迎着他们的视线,一头白发的人端起茶杯慢慢喝了口,之后随意一点头,应了声:“嗯。”
谢景笑了下。
“……”
宗主和二长老扼腕。
更不爽了。
觉得有些话不是自己能听的,弟子争完茶后便离开。
一步一步回到厨房,门关上的瞬间,其余人快速涌上,问他可有听到他们在聊什么。
面对这个阵仗弟子丝毫不慌,略微思考,之后简短总结:“魔君想带走大人。”
“?”
他总结得实在太过简洁且直接,其余人一愣,还未来得及说话,又听得对方说:“大人同意了。”
众人齐齐吸了口气,第一反应是宗主那张将笑不笑将怒不怒的脸。
好在谢景并未立即将人带走。
从上午至下午,他和宗主二人僵持着,莫名像是在比什么一样,谁都没先走,最终因为尘不染打算安静看画本子,他们一起被赶走了。
谢景来时溜进来,走时从正门走出。沿途大多弟子未见过他,多看了两眼。
方瑜刚领了任务,站在路边看着,一旁的人与他道:“我此前去魔宫时见过,那是魔君。”
隔着远远一道距离,穿着身黑袍的人未看过来,赤红瞳孔直接略过他们,不做任何停留,眉眼锋锐,不能直视。
虽难掩如渊般的血煞气,但一身清贵,样貌也意外的好。
方瑜点头应了声:“与我想象中的不大像。”
他印象里的魔君的形象大多来自陈不然的话本子,青面獠牙,喜怒无常,跟不远处这人全然不同。
除魔君外,他这些年接连接触了不少人,话本里常见的大多人也和话本里的形象完全不同,完全似是两个人般。
他问:“魔君怎的会在这里?”
他闭关刚出没多久,以为在自己闭关之时发生了何事。
旁边人也只道不知。
终于把人送走,二长老长长松了口气。一边的宗主收回视线,揉了下眉头,道:“宗门大比准备得如何了?”
宗门大比,实则为宗内弟子互相比试,由外门升至内门,甚至于长老选徒,都依托于此次比试。
负责此次大比的轮到三长老,二长老此前听对方提过一嘴,说是已经准备完毕,日子定在了半月后。
宗主道:“即是准备好了,那便提前。”
他道:“未离宗的弟子暂时留下,外出的弟子召回,尽快举行。”
话说完后他顿了下,又嘱咐说有天赋的好苗子定不能缺场。
二长老说“好”。
他知宗主这样做的原因,也明白对方顾虑。
他们再不做点何事,山上少一人,魔界该添一人了。
宗门大比为宗内盛事,突然提前,弟子每日早晚练及修课都暂时停了,所有时间尽皆用来他们自己安排,找出自己的强弱项。
栖霞峰上的几个弟子也需参加大比。
一直看话本子的人与他们闲聊时知道了此事,于是他们便不用再每日熬药煮茶,只用专心练剑。
但得了空时,他们仍爱往院子里跑。
话本子看着上瘾,他们没敢看话本子,大多时候都是与人聊天。
更直接地来说是八卦。
有的人位高权重看着不染尘世,但很有求知精神,话本子上看到一个故事便会问他们这事是否是真的。
他确实问对人了。
众弟子修炼暂且不论,至少八卦本领一流,并且在各大宗都有认识之人,消息流通飞快。
尘不染支着下巴听弟子讲着,眼尾微扬,不时笑一下。
他不像是个如何位高之人,一身闲散,干果下茶,茶配话本,似是人间最普通最平常的存在,相处起来竟无比轻松。
几个弟子还得到了对方分享的干果,偶尔还有蜜饯。
尘不染这几日的活动范围稍稍大了些。
小宝不爱待在同一个地方,爱热闹,他便卷着话本子揣着小宝去了校场附近,找了个石凳坐下,让小宝自己去转悠。
看话本子久了,眼睛累,他偶尔抬头看一下远山。
身后校场外坐了个人,几个弟子莫名紧张了些,挥剑都挥得更用力。
趁着对方看山的间隙,有弟子收了剑,跑到近前大胆发问,对方很好说话,有问必答,毫无保留,说得也简单易懂。
若是不能理解时,弟子便知道其不是如今的自己能接触的层次。
他们发问时偶尔还会得到友情赠送的果干。
手里握着果干,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上涌,轻飘飘的。
似是真有了师父一样。
他们原能拜师,但因各种原因,并未拜长老为师,只当了峰上一记名弟子。记名弟子与亲传弟子有别,大多事需要靠自己,长老定时统一授课,授课时会解疑答惑,但一峰弟子众多,这点时间几近于无,他们更多时候只能自己悟,亲传弟子则是跟在长老身边修行,长老有空时便会亲自指点。
他们现在与亲传弟子的待遇并无两样,似乎还更好些,随时有问便提,再傻的问题也能得到回应。遇到这些问题时对方会笑,但并非嘲笑,而是觉着好玩。
在宗门大比开始前两日,尘不染和平时一样待在屋檐下看话本子时,几个原本应当在教场练剑的人却突然找到他,说是要下山一趟。
他从不限制这些弟子的行为,挥挥手便准了,说以后不用与他报备。
几个弟子下山了。
待众长老得知有弟子求见时,便知自己少了个门生。
如他们所料,几个弟子来请求换峰了,希望能记在栖霞峰名下。
他们既是在问,也是在猜。
一峰若无峰主,便不能接收弟子,而栖霞峰的峰主只有一人,便是剑仙。
若长老准了,那便印证了他们心中的猜想。
宗里的弟子平时看似笨,实则确实不大聪明,但在某些事上却看得意外的清楚。
长老大致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问:“若他不是你们所想之人,日后也并不一定会留在这,你们可还去?”
弟子道去。
他们想知道对方身份,但并非奔着身份而去。他们并不奢望每日都能得到指导,更多的是喜欢那份平日里聊天的随和,还有有问必答的尊重和认真。
这些人看上去态度很坚定。
众长老默默叹了口气。
这些弟子虽未拜师但天赋不俗,他们捂着心口摆摆手,准了。
心中猜想被印证,几个弟子一鞠躬,瞳孔不断震颤,一时间说不清是激动还是震撼。
换峰不仅需要原峰主同意,也需过问接收的峰的峰主。
他们又回了栖霞峰。
尘不染已经看完了一本话本子,正在书架上寻找下一本时,听到院子传来动静,略微一侧眼。
挑了本话本后推开门,他看向走来的一众人,拍拍身边的位置,问道:“可有何事?”
几个弟子在他身边坐下,试探着开了口。
话本子还未摊开,尘不染捧着茶杯安静听着,顺带慢悠悠喝了两口茶,听到之后时动作一顿,眉梢微扬。
几个弟子看到他慢慢放下茶杯,似是在思索,安静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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