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里面的吼声,他立刻识相地停住脚步,站在实验室门口,抬高了一些嗓音道,“我放你们办公室去,等会记得去吃,找到埋尸地点,我们就离真相近了一大步。”
霍无归明明也跟着熬了一整晚,只是在不断转换场地、奔波的路上零零碎碎睡了三个小时,但只是冲了个头发,现在看起来居然又是雷厉风行的模样了。
看得周围几个萎靡不振的警察内心一阵羡慕,不由感慨霍无归这人恐怕生来注定是当警察的料。
“简沉呢?”霍无归刚放下早餐,一群警察和物证同事就一拥而上,瓜分了起来。
霍无归环视了一圈,确定自己没在人群里看见简沉。
“柔下院直你呢(楼下院子里呢)。”杨俭喝了一大口娃哈哈漱口,唔哩哇啦地含糊不清。
李仲洋又是一脚踹了过来:“你吃牛肉膏也就算了!还偷拿实验室神水!你知不知道这是门口超市的最后一箱娃哈哈!快滚!滚出爷的实验室!”
“兄弟,保重。”杜晓天啃着鸡肉卷,同情地看着杨俭,“你当了那么久警察,还不知道实验室缺纯水的时候都用娃哈哈吗?”
办公室里一时间热闹非凡,霍无归从外卖里找了一碗粥,又随手拿了个汉堡,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简沉就坐在楼下院子里,指间夹着一根烟,侧耳夹着手机打电话。
现在大部分人都已经在用蓝牙耳机了,简沉却好像停留在十多年前一样,歪着脖子夹住手机,懒洋洋地靠在一棵树上。
他耳朵和眼睛都不太好,用了蓝牙耳机就头疼,下意识也觉得对面人耳朵不好,嗓门提高了些,声音不远不近地飘进霍无归耳朵里:“师兄你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霍无归一愣,停住了脚步——
简沉在跟邵烨通电话。
虽然上次的问话之后,邵烨已经洗清了所有嫌疑。
只有杜晓天也对邵烨的社会关系和金钱往来做了调查,一切正常,什么都没有异常之处,但霍无归心头始终记着Mago天台的那个晚上。
波坤到底为什么没有把邵烨推下天台。
那难道仅仅只是时间紧迫之下,一个顶级杀手自顾不暇,露出破绽的瞬间吗。
电话那头,邵烨不知道说了什么,简沉淡淡勾了勾嘴角道:“我挺好,老管也好得很,这周的预约也取消了吧,忙,先不来了。”
霍无归拎着粥和汉堡,背靠着走廊冰冷的瓷砖,站在简沉的视觉死角里。
简沉举起手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没有骗你,我来北桥之后虽然有些忙,但这几天都没有做过噩梦,而且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
“我的接触障碍好像好了。”简沉一向无甚起伏的语气里带着点轻快,“这两天我们领导碰我的时候,我都没什么感觉。”
“早饭。”说曹操曹操到,霍无归冷不丁出现在他身后。
简沉吓了一跳,猛一回头:“霍队,你走路没声音的吗?”
“给你送早餐。”霍无归道,“不领情就别吃。”
“吃,怎么不吃。”简沉侧着脖子,冲电话里仓促说了几句,“师兄我先挂了,领导来催我干活去了。”
霍无归眉头微皱:“谁催你干活了?”
“不然难不成这早餐是给我白吃的?”简沉心虚地把烟头藏到身后,在花坛边按灭了,拆开粥,一点不客气地送进嘴里,“放心,我吃完就上楼干活,不用您盯梢,霍队您就回去休息吧。”
霍无归昨晚也是几乎一夜没睡,简沉觉得他与其在这里盯梢,还不如去睡个一觉。
说完,简沉抬起头,看着头顶落在树梢的鸟,颇有耐心地咀嚼粥里的干贝。
谁料霍无归不仅没走,还拆开了自己的汉堡,在花坛边坐了下来。
这花坛本来就不是给人坐的,砌得很矮,简沉的身高坐下已经显得十分憋屈,霍无归更是不得不收起两条长腿,显得有些局促。
“什么叫,我碰你的时候,你都没什么感觉?”霍无归问。
“就是没有感觉啊。”简沉从粥里挑出虾仁,一口吞了,心满意足地眯起眼,抬头看鸟,“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恶心,不会想逃跑,也不会出现躯体反应。”
总得来说就是,好事一桩。
谁料霍无归好像很不满意的样子,沉默地咬了一口汉堡,慢条斯理地将嘴里的汉堡咽下去后才开口:“就这样吗?”
简沉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觉得霍无归想听的不是这个,但又不知道霍无归到底想听什么,于是将那些微的违和感压在心里,憋了回去,坦然道:“就这样。”
他说完低头喝了一口粥,清晨的风吹动简沉头顶那棵树,一片树叶打着旋落下,恰好落进了领子里。
简沉挫伤的背尚未恢复,动一下胳膊都会带动背上的肌肉,疼得厉害,他试图转动脖子将那片叶子抖落,谁知道越转,叶片反而越恰到好处地卡在了衬衫和后颈的皮肤之间。
一只手猝不及防落在他后颈上,被粥捂得尚存余温的指尖捻走了叶片,擦过皮肤时留下一片温热。
简沉喝粥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本来应该在此刻放下碗、抬起头,像刚刚一样,边享受早餐边看看树梢上的鸟。
但不知为何,直觉让他选择埋头,就着碗猛喝了一口。
微烫的粥顺着嗓子滑进食道,简沉被烫到了,喉间的灼热终于取代了后颈那一点余温。
霍无归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发红的耳根,刚想说话,刘彦昌突然从二楼跑了下来。
“霍队!实验室那边有发现!”刘彦昌喘了口气,“一块带血的土!”
作者有话说:
霍队:感觉到了吗?
第40章 交集
余勤,卢琳,毫无关系的两个人。
理化分析室里, 所有通风橱都开着。
摇床震荡着一瓶瓶土壤样品悬浮液,超声清洗机洗了一批又一批离心管,物证科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没有任何闲工夫搭理人。
四百多份样品,堆出来的哪里是一座山, 分明就是整个物证科对警队肉眼可见的恨意。
连隔壁法医室都集体出动, 前来支援。
魏国一大清早就匆忙赶来分局,带着法医室一帮小实习生, 披上白大褂, 种了一早上的菌。
看见简沉跟着霍无归上了楼, 魏国本就种菌种得腰酸背痛, 顿时没好气地隔着三层玻璃吼道:“霍无归!你又拉着我们的人到处跑什么, 还差点把我们小沉害死在山里!”
细菌房是一个三层的套间。
最外侧是摆放设备、耗材的开间。
跨过一道隔离门, 是储存液氮、冷冻材料、进行消毒准备的隔离间。
拉开隔离室的门,最里侧才是操作间。
魏国的声音就这样穿透了三层玻璃,灌进霍无归耳朵里,其愤怒程度可见一斑了。
“魏主任,你别急, 我这不好好的吗, 你稍等, 我现在就进来帮忙。”简沉匆忙抽出一双手套, 边消毒边悄悄用胳膊肘戳戳霍无归, 示意他快点从魏国眼前消失,避避风头。
“霍队!这边,那个有问题的样品在这里。”李仲洋很有眼力见地飞快跑过来解围, 带着霍无归朝质谱实验室走去。
霍无归脚步顿了顿, 回身拉开培养室外间的大门, 很懂规矩地敲了敲无菌室的隔离门:“魏叔,实在不好意思,这次是我的错,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让你的人遇到半点危险。”
正在隔离门内换白大褂的简沉一愣,侧头瞥了眼魏国,隔着玻璃门用口型鬼鬼祟祟道:“怎么就是你的错了,是我自己……太久没活动手脚了。”
“你是我带出去的。”霍无归目光落在简沉微微弓着的肩膀上。
他平日里虽然也懒懒散散,但这样近乎佝偻的姿态还是极为少见,应该是背上依然疼得厉害,不得不想方设法让自己轻松一些。
“你们两个是不是虚啊!”魏国终于又烧干了一个酒精灯,出来续酒精的功夫,看见这俩人隔着玻璃对口型,忍无可忍道,“不光年纪加起来没我大,怎么嗓门也加起来都不如我,快滚滚滚!”
李仲洋听见里面的动静,探了个脑袋进来,顾左右而言他地解救霍无归:“霍队,要不您还是先跟我去看看呗?”
霍无归点了点头,跟着李仲洋出了门。
质谱分析室里,大多仪器和试剂都需要低温避光,厚厚的窗帘遮挡下,空调开得极冷,李仲洋指了指屏幕道:“具体的报告还要等一下,但我现在可以明确地说,这个血液样品绝对有问题!”
霍无归扫了眼屏幕,沉声道:“你拿样品去跑DNA数据库了?21个位点配对,这比对的是哪来的样本?CPI数据多少?”
“不是,没跑数据库,哪有那么快,霍队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比对一下有多难。”李仲洋摇了摇头,简单解释了一下,“就做了21个str基因座,不是跟数据库比对的,是跟五个受害人的DNA做的比对。”
霍无归点了点头,通情达理地安抚年轻同事:“罪犯数据越来越多,数据库越来越大,跑起来慢了,但这也是好事,说明我们的信息工作越来越好了。”
李仲洋指了指背后的仪器,顺势开始抱怨:“那也得设备跟得上啊!就这玩意还是跟市局借的呢,他们搞了台DNA快速分析系统,自动纯化,自动PCR,自动电泳,自动生成STR图谱,全都是自动的!一个半小时就能出数据!你都不知道我去借的时候他们那个表情有多拽!”
“这次委屈你了,之后我会跟上面提一下经费的问题。”霍无归心领神会,问道,“所以匹配出来的是谁的?”
李仲洋轻轻点开了报告:“卢琳。这份泥土样本是从火车站后面那座山上取来的,我今天拿的第一份就是它,因为实在太奇怪了,就先送来测了一下。”
霍无归注视着那组完全匹配的数据,在巨大的震惊中缓缓说出了一句:“李仲洋,你下班去买个彩票吧。”
四百多份样品送到实验室才一个早上。
所有人都做好了等待的准备,毕竟细菌培养的时间无论如何都是无法缩减的,谁知道李仲洋随手检测了一份样品,就找到了重要线索。
这样的手气,不去买个彩票简直可惜了。
“样品里还有一个发现,血是沾在这上面的。”李仲洋穿着白大褂,戴好手套,将物证袋拿了过来,递到霍无归眼前。
——那是一枚甲片。
粉色的,带着荧光粉末的贴钻甲片。
指甲的前段是一朵繁复绚丽的水晶玫瑰,玫瑰上缀着开始氧化的金链和水钻,背面的部分则满是泥土。
检测到血液的泥土,即是从这片指甲上扫下来的。
“多亏赵襄看到了这个。”李仲洋轻声道,“她说在卢琳的微博上看到过差不多的指甲,应该是美甲店的那种贴片,材质我还没来得及去化验。”
霍无归看着那枚甲片,想起卢琳的个人主页。
满是五彩缤纷的衣服首饰,五花八门的美食打卡,一派年轻女孩的美好张扬。
或者说,卢琳在卢洋的宠爱下,比大部分她的同龄人生活得都更鲜活明媚一些。
然而一个月前的某一天,她缤纷的人生戛然而止,化作了一片惨绿,漂浮在湄沧江上,直到几天前被人发现。
“咔哒。”质谱实验室的门被人拧开了,简沉托着一块96孔板进屋,探了个脑袋,“小洋,酶标仪空着吗,我想用一下测个指标。”
看见简沉进屋,李仲洋迎了上来:“简法医?你来得正好,机器空着呢,放进去就行,你来看看这个,就是这指甲上采集到的血液。”
他说着把装在物证袋里的甲片拎着举到了简沉眼前。
“啪”霍无归在简沉眯起眼的瞬间按开了灯。
李仲洋眼巴巴地等着简沉过目。
物证和法医虽然密不可分,但有时候法医能够提供一些全新的视角。
之前提出受害者骨骼问题、进而想到通过医院影像科确定受害人的,就是简沉。
在霍无归和李仲洋的注视下,简沉端详了片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倏然从李仲洋手中接过了那个物证袋。
“哗——”
窗帘被一把拉开,简沉举起物证袋,迎着阳光,翻转过来。
涂着甲胶的那面朝着阳光,背面露出了棱状的纹理,简沉对着阳光愣了片刻,缓缓道:“这不是甲片,是活人的指甲。”
因为覆盖了大量甲胶和装饰物,背面又做了延长,只有根部的一小块是连根折断的,再加上过于华丽的正面吸引了太多注意力,才导致李仲洋始终没发现这是一枚真实的指甲。
“真的?”李仲洋靠着手里的指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这不是粘上去的,也不是蹭掉的?”
简沉点了点头:“我不知道这是巧合,或者还是卢琳刻意为之,但这是在她还活着的时候,硬生生从指甲上折断的。”
外面日头已经逐渐亮了起来,他对着阳光的眼睛受不了太刺激的光线,又开始流泪。
霍无归沉默着上前,拉上了窗帘,实验室又陷入了一片昏暗中,只剩下仪器和空调闪烁着灯光。
为了让设备正常运作,空调始终开着24度的低温,整间屋子冷得彻骨。
只有那片指甲,带着氧化发黄的水钻,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线,洒落了一地。
那是卢琳仅存的鲜活、美艳。
她的其余指甲,都在漂浮于湄沧江上的那一个月里脱落殆尽,消失在了滔滔江水中。
只有这一片,孤寂地躺在火车站的后山上,不知等了多久,才终于等到了重见天日的这一刻。
“是她指引着我们,一步步走向真相。”简沉别过头,将微微发红的眼圈藏在发梢的遮掩下。
实验室里没有人说话。
过了几秒,或者几分钟,酶标仪传来数据完成的提示声。
霍无归终于开口道:“不是她,是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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