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了!”简沉突然出声,打断了赵襄的头脑风暴。
监控室里,开小差的和等结果的,所有人都立刻精神抖擞,看了过去。
只剩下余勤一个人的审讯室格外安静,只有空调发出规律的白噪音。
明亮的光线包围下,余勤应该是口渴了,正皱着眉,有些勉强地喝着奶茶。
他显然是觉得有些冷,但手又被铐着,没办法抱住自己露在外面的胳膊取暖,只能一直在反复吸着鼻子。
虽然没吃晚饭,但那碗里的热干面余勤不仅一碰都没碰,而且他还艰难地试图用铐起来的手将碗从自己面前推开。
可惜狭小的审讯桌没有给他任何施展的余地,面就算推到了桌子边缘,也还是近在咫尺。
“阿嚏!”终于,他鼻子一皱,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肉眼可见的各种液体在审讯室里自由飞翔,余勤带着鼻塞,含糊道:“有人吗!我要餐巾纸!”
他一边说话,鼻涕眼泪一边不受控制地流出来,顺着人中流过嘴唇,又滴落在了面前的奶茶上。
“噫——”赵襄被这幅画面恶心到了,干呕了一下问,“要不我去给他送个纸巾吧,太恶心了,我以后都不想碰这张桌子了!”
一想到这张审讯桌上流淌过余勤的鼻涕,赵襄就觉得往后的职业生涯简直生无可恋。
“最近缉毒那边工作效率挺高,没什么漏网之鱼被咱们捞过来,你是还没见过那些瘾君子。”杨俭安慰道,“淡定,那张桌子上什么鼻涕眼泪早都浸透了,别说桌子了,就那椅子和地板的遭遇,啧……”
赵襄连忙伸手按住杨俭喋喋不休的嘴:“别说了别说了我有画面了!霍队你这什么恶趣味!”
“不是吧霍队,你不会这么没品吧?”杜晓天怀疑地看着霍无归,“搞这么半天,拉着我们在监控室里等这么长时间,就为了把人冻感冒,捉弄他这一下吗?虽然这人确实是个人渣,但咱犯不着这时候跟他计较啊霍队!”
杜晓天的心里已经开始咆哮,霍队怎么回事,自己去拍脑部CT的时候要不把霍队也带上吧,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简沉盯着审讯室里一脸狼狈、涕泪横流的余勤,终于放松下来,恢复了平日松垮的模样,向后靠近椅背——
还没落下,一只手伸向他背后,垫了垫。
“忘了你的背了?”霍无归托着简沉没有受伤的后颈,指尖虚拢着,微微施力,将他和椅背隔开了一小段距离。
简沉一愣,移开目光,若无其事道:“余勤不是感冒,我们也不是无聊想捉弄他。法律会制裁他,而不是我们,小赵,你可以去给他送餐巾纸了,顺便给他倒杯热水,把面拿走,空调打高一些吧。”
需要验证的东西已经有了答案,倒也没必要继续折腾犯人了,不然回头霍无归真的要被投诉了。
赵襄应了一声,抓过一包纸巾小跑着出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杜晓天依旧一脸疑惑。
“虽然余勤的诊所已经烧毁了,但是我们在正德村的时候,我有个发现。”简沉想了想,组织语言解释道,“余勤除了准备了大量孕妇用药外,他的抽屉里还有大量氯雷他定和地塞米松。”
一屋子警察大眼瞪小眼地看着简沉,杨俭作为代表率先承认了自己常识上的不足:“那不就是抗过敏药吗,他一个医生,存点也很正常啊。”
简沉缓缓开口:“氯雷他定是抗组胺类药物,可能引起嗜睡和乏力,一般情况下不建议孕妇使用。”
说完他顿了顿,看向抱着餐巾纸对赵襄感恩戴德的余勤,继续道:“至于地塞米松,作为一种糖皮质激素,在动物实验中已经证实了存在致畸作用,临床上也有妊娠期妇女使用后导致胎盘功能不全、新生儿体重减少甚至死胎的情况。”
“但孕妇如果必须吃药的话,肯定还是优先孕妇的健康吧?”杨俭今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杠精附体,一时没忍住,抬起了杠。
简沉面色微冷,叹了口气:“你说得对,这两种药物并不是孕妇的绝对禁用药,但你忘了一件事,余勤的客人从来都不是孕妇,而是她们肚子里的胎儿。”
“孕妇在他的眼里,只是商品的容器而已。”简沉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这个小村早已扭曲的病态现状,“他要保证的只是新生儿的健康,孕妇只要不死,那不管是什么病都可以忍着,也只能忍着。”
如果不是沈容之的死将警察的视线引向了这个小村,正德村的女人们暗无天日的生活或许还将继续下去。
而正德村除了这些女人外,常驻村民不过几十人,按照正常的药品采购流程,也不需要如此大量的药物。那么多的氯雷他定和地塞米松,只可能是余勤自己需要。
“所以我猜测,他有过敏性鼻炎。”简沉对霍无归刚刚的操作给出了解释,“冷空气、冰饮料、辣椒甚至过于明亮的灯光,都可能加剧、触发他的鼻炎。”
杨俭的眼神已经从疑惑变成了崇拜,彻底忘了曾自诩沉香他舅,用狗一样的眼神看着简沉,瞠目结舌道:“简法医!你是霍队之后我第二个崇拜的人!好强!你和霍队简直太般配了,天生一对!太强了!从药片就能推理出这么多!”
身为直男,他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这话哪里有歧义。
天生一对的好搭档,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给他一个尾巴,他现在就可以原地摇上天。
“可这跟我们的案件到底有什么关系?”杜晓天看着恨不得摇尾巴的杨俭,觉得北桥分局哮天犬这个身份,还是让给杨俭算了,这个监控室的智商还是得靠他自己撑着。
“这还得谢谢杜副队提醒了我。”简沉挑眉道,看向杜晓天,“刚刚你说,余勤将女孩们踩进泥里,我突然想起了沈容之的尸体上有个和其他尸体不一样的地方。”
杜晓天没想到这事还能有自己一份功劳,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垂:“什么?”
“泥。”简沉直截了当,说出了重点,“沈容之的尸体,腹腔内含有的成分和其他尸体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她的
腹腔pH值相对其他人都偏高,接近6.5,并且化验呈现革兰氏阳性,同时也检测出了蓝藻、噬菌体和线虫。”
监控室里一片安静,这段话已经有些超出理解范围了,连杠精杨俭都找不到可以下嘴杠的地方。
霍无归体贴地替简沉解释:“浮尸在水里漂浮时间较长,更多的会检测到气体发酵、浮游微生物、水生藻类等,加上水质污染,一般情况下pH值偏酸性,而革兰氏阳性的嗜碱性微生物,是放线菌,这是一种泥土中常见的微生物。”
“那不是还有蓝藻吗?”杨俭咀嚼了一会简沉的话,终于找到了可以杠的地方。
“白痴!”杜晓天忍无可忍敲了一记杨俭的后脑勺,“不是所有蓝藻都在水里的,部分土壤也可以生长藻类!”
他边说边悄悄按灭了手机屏幕,将浏览器上的“蓝藻是土生还是水生”页面藏了起来。
简沉点了点头:“是的,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了,沈容之的尸体,和其他人不一样,不是一开始就被扔进了湄沧江,而是先被埋进土里,之后又被人挖出来,取走了胸椎和盆骨,和其他受害者的尸体一起,丢进了湄沧江。”
“……”杨俭再次目瞪口呆,僵硬地鼓掌,“我知道了!我们现在要找的是泥土!可以培养出沈容之体内同样,那什么,的土壤!”
简沉替他说出了那个让他语塞的词:“生物群落。”
“对对对生物群落。”杨俭一拍大腿,随即举手发问,“可是我还是不明白,这跟余勤的鼻炎到底有什么关系?”
简沉在空调房里说了太久,刚想解释,一张口突然哑了嗓子,下意识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张口道:“你想想,过敏性鼻炎常见的触发因素——咳——”
霍无归靠着椅背,长腿舒展,和杨俭一样将目光投向简沉,顺手给简沉倒了杯茶,沉默许久后突然打断道:“杨俭,不能什么事都靠别人。”
“难不成以后出现场,我们还得专门给你配一个简法医,让他寸步不离跟着你,解答你的疑问?”霍无归语气冰冷,手心却被茶杯捂得温热,将茶递到了简沉面前。
“咔哒——”刚解决完余勤,推门回来的赵襄就看到了这一幕,呆滞地溜到墙角,乖乖坐下,脑子里计算着这是霍队今天给简法医倒的第几杯茶。
她都来了四个月了,还没喝上过霍队倒的一杯茶!
简法医今天一天就喝了三杯!整整三杯!
“对对对,杨哥,我看你最好是自己多动动脑子,毕竟咱们队里只有一个简法医。”赵襄立刻帮杨俭打了个圆场,并且在心里默默追加了后半句:
你是抢不过霍队的,别做梦了。
以后出现场,我一定离简法医远远得。
“额……”杨俭冥思苦想,皱着眉,半晌才犹犹豫豫问道,“我想明白了,是不是这样的——”
“如果要埋葬沈容之的尸体,就要找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挖开地表,挖出一个坑,把沈容之埋进去,这个过程中,泥土和花粉就会加剧余勤的鼻炎。”杨俭的脑子在此刻,迎来了今天的最高转速。
他激动地说出了自己的推理:“荒郊野外,余勤忙着挖土,还得担心随时有人路过,又没有多余的手擦鼻涕,还会打喷嚏,所以唾液和鼻涕就会跟着沈容之的尸体一起被埋进泥土里!”
简沉轻轻鼓掌,配合地鼓励道:“是这样没错,原本海沧的汛期会带走泥土表层的一切,但偏偏,他深埋了沈容之。”
如果埋葬沈容之的确实是余勤,那么泥土中或许还残留着他的生物信息。
作者有话说:
小杨警官您是真不怕被上司穿小鞋啊。
第39章 障碍
“霍无归碰我的时候,我都没什么感觉。”
“哎哟, 你们警局今年怎么又翻新啦?”
清晨五点,北桥分局门口的煎饼小车出摊了,摊主阿姨看着分局素来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大门口, 发出了一声惊叹。
这北桥分局,不知道里面是不是供了什么菩萨, 年年盖新设施, 今天又是整哪出?
北桥分局门口,停了几辆面包车, 满地都是散落的泥土。
正抱着一袋泥巴往局里跑的杨俭仓促回头, 和阿姨打了个招呼:“赵姨早上好啊, 您误会了, 不是翻新。”
“不是翻新?”阿姨略有失望道, “我看你们局盖得比隔壁海东分局气派多了, 还以为你们财大气粗呢。”
最主要的是,要是翻新,就肯定会有工人上工,到时候自己的生意也会变好,毕竟工人们吃得可比这帮没空吃饭的警察多多了。
理化分析室里, 离心机“哐哐”地转着。
李仲洋和物证科全组死气沉沉地站在门边, 看着堆满了半个实验室的泥土样品, 欲哭无泪。
昨晚审完余勤, 北桥分局几乎一个人没剩, 全被派去了外勤,还成功收到了热心市民的举报——
深夜三点,接警中心收到警情, 有一盗窃团伙趁着月黑风高, 偷挖林山水库的沙土, 距离最近的蓝旗村派出所立刻出警,在现场……遇到了北桥分局的领导们。
海沧本就是丘陵地形,多山地,城市分布星罗棋布,并不密集,这就导致了几乎各处都存在可能的埋尸地点。
最终被划出来的一共两个水库,两个废弃采石场,十余个未进行旅游开发的小山和林场,另有几处偏僻工地、烂尾楼、牧场、人迹罕至的村庄,合计32处高度符合埋尸条件的场所。
现在理化分析室的桌上,堆着的就是从这三十二个场所,分区域收集来的泥土样本。
受到地形影响,就算是同一个区域,山坡两侧、背阴朝阳、上风下风处的泥土成分均有细微差别,因此每个区域均有10-30袋样品不等。
“四百多袋啊!”李仲洋望泥兴叹,捶胸顿足,“早知道有这一天,我宁愿去药厂打工也不会听我妈的考编!”
这四百多袋样品,需要分别检测蓝藻、噬菌体、放线菌和线虫,找到和沈容之体内种群最为接近的某几袋,才能帮助警方最大程度减少搜索的人力物力消耗。
“王宝钏挖的好歹还是野菜呢!”赵襄面如土色地抱着一袋样品进了实验室,捶着腰抱怨,“我呢!我一个花季少女,居然蹲在垃圾山旁边挖了一晚上泥巴!”
李仲洋已经无心听旁人抱怨,拆开那袋泥,动作麻木地称了两克,丢进离心管,熟练地用移液枪往里打了纯水,塞进离心机。
他一转眼的功夫已经分好了三袋,疲惫到眼睛都懒得眨一下:“你们挖一晚上泥巴,我这是要熬三个大夜啊!”
“兄弟,放心,你在局里熬,我们出去熬。”刘彦昌拍了拍他的肩膀,总结道,“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李仲洋头也不抬地又分出两克泥巴,丢进了三角瓶,加了几毫升敏感指示菌后拧开一个罐子,挖了一大勺膏状物出来——
“好香啊,小洋你在偷吃牛肉是不是?”刚带着样品进门的杨俭脚步一转,放下东西就朝着李仲洋走去。
循着气味来源,杨俭发现了一瓶罐头,上面隐约写着牛肉膏三个大字。
于是,杨俭毫不犹豫地从李仲洋手中接过勺子,塞进嘴里,品了品道,“额,有点咸,但还挺香的,哪买的啊?我囤点回头熬夜的时候补充体力。”
“杨俭!请你现在立刻马上滚出我的实验室!”李仲洋一脸呆滞地看着杨俭,在几秒的震惊后转为暴怒,“你居然跟细菌抢吃的!要不要点脸了!你不知道实验室禁止吃东西吗!”
他把瓶子转了个面,露出完整的标签:牛肉膏蛋白胨培养基。
“呕!”杨俭冲到水池旁连呸了几下,被李仲洋嫌弃地踹了出去。
“辛苦了兄弟们,我给你们买了早饭。”霍无归头发湿漉漉的,拎着几大袋外卖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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