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背动一下都疼得厉害,愿意陪霍无归跑这一趟,纯粹是冲着机车来的。
停好车的霍无归暗自庆幸,还好提前喊司机把车从家骑去了医院,随即给司机发了个消息:“谢谢叔,您到家说一声,打车回去的钱找我报销。”
新上市的KTM790,虽然价格不过十多万,但胜在刚上市,路面上还不多见。
原本打算自己乘车回警局的简沉果然毫不犹豫上车跟来了。
那边,穿校服的女生拽拽自己的闺蜜,小声耳语:“别看啦,这俩人一看就是一对,你没戏了。”
摘了头盔的霍无归和简沉双双听见了这句话,霍无归的手猛然扯开,简沉将头别开,抬高了一些嗓门道:“霍队,你联系过苗斌了吗?”
话音刚落,一头黄毛的瘦削青年朝着两人跑来,表情略有尴尬地搓了搓手:“二位警官,都跟你们说了,来的话到附近咖啡店等我就好,你们上次刚把咱KTV扫了,现在又来,要是被人看见我还接待你们,我还怎么混啊。”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下意识地瞟向霍无归,但仅仅是短短几秒,很快就会垂下眼睛,过一会再看一眼。
“不好意思,是我们考虑不周了。”简沉表情诚恳地向他道了歉,“时间紧张,我们有些情况想了解,刚从医院出来有些仓促,没考虑你这边的情况。”
苗斌清了清嗓子,摆手道:“没事没事,不是责怪您二位的意思,我知道你们警察平时忙,看您二位这样……”
他顿了几秒,显然是没想好该用什么措辞形容这两人现在的尊荣。
一个头发被头盔压得凌乱,因为背部的疼痛站得吊儿郎当,一点没有吃公家饭的气派模样,另一个倒是依旧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但从头到脚都能看出伤痕。
“见笑了,我们刚从正德村回来。”简沉言简意赅,直接说出了此行的目的,“关于沈容之,我们有些事想问你。”
听见“沈容之”这个名字,苗斌表情一怔。
半晌后,他才叹了口气,干涩地咽了咽口水,缓缓开口:“我们找个咖啡厅,我要赶在7点开工前回去,边走边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华宫KTV七点之后就将进入夜晚的准备时间,领班开始给员工训话,后厨准备小吃,前场开始打扫清理,九点左右,一个晚上的忙碌就将正式开始。
霍无归也没有强人所难的意思,很快问道:“我们想知道,你和沈容之是什么关系?”
“什么?”苗斌没反应过来。
“警方在沈容之的宿舍搜到了她的日记本,但里面有用的内容不多,只是记录了一些接客经历,相反,里面却提到一句话。”霍无归清了清嗓子,重复沈容之日记里的内容,“她说自己把重生之前的一切,都存放在了唯一信赖的人那里。”
苗斌喘了口气,回避般移开眼睛:“警官您在说什么,我没听懂,我已经和其他警官解释过了,我和沈容之不是情侣。”
他说完,又小心翼翼地偷偷抬眼,打量了一眼霍无归,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一样,几秒就挪开了眼睛,继续看向地面。
“我知道你们不是情侣。”霍无归仿佛洞悉一切般,笃定道,“但你和她有另一种更为紧密的关系——她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也是她的。”
爱情时常中道崩殂,但友情往往情比金坚。
霍无归身旁,一直置身事外的简沉突然抬头,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了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自始至终,苗斌始终都只在看霍无归。
但那不是犯罪者做贼心虚地打量,而是另一种更为隐秘、更无法宣之于口的东西。
确认沈容之身份、发现她和苗斌的通话记录那天,霍无归也曾极为笃定地说过,苗斌和沈容之绝对不是情侣关系。
那天,所有人都以为这是霍无归身为警察的直觉。
直到此刻,简沉想起刚刚在医院电梯里,那个女孩投向霍无归的目光,才反应过来,这是另一种直觉。
苗斌的打量里,透着和电梯里那个女孩一样的炽热。
不同的是,他几乎每看一眼都会挪开一次眼睛——
那是他自身的性别、地位、职业,带来的心虚。
他不敢让霍无归发现自己的打量。
没有别人发现这件事,但霍无归本人却敏锐地察觉到了。
所以他笃定苗斌和沈容之不是情侣。
简沉低声叹了口气:“不愧是你。”
霍无归这样的人,走到哪里,让人一见钟情都不足为奇。
“我……”苗斌开了几次口,终于鼓起勇气抬头,“你们怎么猜到是我的?”
霍无归沉声道:“通常,一个女孩想要进入这个行业,都不是无缘无故的,要么是家族性质,要么是朋友介绍,很少有一无所知靠自己误打误撞就能来这种KTV的女孩。”
华宫KTV不管怎么说,也都能算得上海沧数一数二的娱乐场所,不像街边的洗脚店、按摩房、洗头房,需要有人介绍,也需要一定的门槛。
沈容之一个刚从正德村出来的女生,要是没人介绍,根本想不到还有这种活路,就算不去工厂打工,最多就是被骗去街边的廉价门面,不可能一夜之间就进了海沧最大的KTV。
“她死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没有打给父母、家人,却给了你。”霍无归抛出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我小时候因为是家里老二,一直被我妈带着东躲西藏,不敢回户籍地,于是在她娘家长德县城长大。”苗斌叹了口气,“我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霍无归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们要找的突破口就在苗斌身上——
这个人才是沈容之最亲密的朋友,最信赖的战友,他是最有可能帮助警方攻破余勤心理防线的人。
“上个月的一个晚上,沈容之跟我说,她家里人找上门了,她可能会被抓回去。”苗斌抓着头发,脚步停在一个巷口,满脸懊悔,“我听她说过她家是做什么的,我很怕,如果帮了她,那些人会不会找我寻仇,所以……”
“所以我挂断了电话。”苗斌哽咽着说,“直到前几天,警察来KTV调查,我才知道她真的死了,还和我姐姐死在一起……”
简沉露出有些遗憾的表情:“她已经走了,节哀。”
“如果早知道她会死,我当时说什么都应该帮她的……”苗斌颤抖着流泪,嗓音嘶哑,“就像我第一次帮她一样……”
夕阳落在狭窄的巷子深处,简沉叹了口气,拍了拍苗斌的肩膀:“你是第一次帮她逃出正德村的人,对吗,现在,你还有机会再帮她一次。”
“告诉我们,在沈容之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帮助我们找到杀害她、逼死她的凶手,只要你能帮到我们,我们就有机会帮沈容之昭雪。”简沉语气温和,听起来平静可靠,“他是警察,我是法医,你面前是两个能帮沈容之找到真凶的人,苗斌,抬起头,告诉我们,一个月前,不,更久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顿了顿,简沉又强调了一句:“沈容之的死,和你姐姐的死也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帮沈容之,也是在帮你的姐姐。”
苗斌愣了愣,抬起头看向身边两个男人。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长久地注视霍无归,也是第一次注意到他身边的简沉。
这两个男人看起来一身狼狈,却又始终透着沉着和镇定。
他咽了咽口水,仿佛做了极大的心理建设,盯着简沉缓缓道:“我和容之从小就是朋友,我们关系非常非常好,但读初中的时候,她就突然退学了。”
简沉鼓励般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继续。
“后来,我才知道,她回去给家里的生意打下手,她家……”苗斌惨笑着说,“她家在她十六岁那年,就让她生了第一个孩子。”
虽然他们早已经猜到了一切,但亲耳听到的瞬间,简沉还是愣住了,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沈容之第一次成为受害者的时候,只有十六岁。
那年,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苗斌露出一点自嘲、无奈的哂笑:“有一天下午,她偷偷跑出来,找到我,说这个孩子将来注定不会属于她,她希望留下一点念想,所以我带她去了医院。”
“我们装作早恋的小情侣,拍了一张四维彩超,她把彩超给了我,需要的话我现在去拿来,这应该可以作为证据吧?”
霍无归注视着他哭得一团糟的脸,递上一张手帕,肯定道:“可以,谢谢你,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先拿到片子,后面的事你可以来警局慢慢说。”
有了那张四维彩超,就有了审问余勤的突破口。
-
审讯室里。
像是经历了巨大的心理建设和挣扎一样,余勤在令人窒息的注视下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我确定容之没有怀过孕。”
我是医生。
他在自己心里反复给自己打气——
我是医生,我确定腐烂了一个多月的尸体不可能留下任何证据,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只要一口咬死,就没有人能撼动他的供述。
“说这话之前,不如先看看这个。”杜晓天没有任何停顿,丝毫不给余勤留下思考的时间。
那是简沉写出的尸检报告。
监控室里,简沉一字一句道:“我看了余勤的履历,他读书的时候成绩一塌糊涂,几乎门门挂红灯,险些不能毕业,能成为正德村的医生这中间恐怕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内幕,在他有限的认知里,恐怕觉得人死去了,就失去了作证的能力,失去了开口说话的能力。”
所以余勤敢在证据的面前继续信口开河,否认一切。
“但不是的,我是法医。”简沉抬起眉梢,表情里除了讽刺只剩下深深的怜悯。
“法医的工作,就是揭露一切,让所有伴随死者一起陷入沉寂的真相,重新大白于天下,重新展露在世人的眼前。”
“我替她们开口说话,这就是法医的工作。”简沉轻轻呼出一口气。
审讯室里,余勤仿佛被电了一样,颤抖着翻看那份报告,喃喃自语:“我已经做到最好了,不是我的错,不是我暴露了,是沈容之这个贱人!死了还不肯放过我!”
第37章 割裂
是少女,是孕妇,唯独不是妈妈。
“你不是说沈容之是你女朋友吗?怎么现在又对她破口大骂?”杜晓天横了一眼余勤。
毕竟是能够长久地驻扎山村, 悄无声息犯下大案的人,被杜晓天这么一点,余勤很快恢复了冷静。
警察就算找到了沈容之的彩超记录又如何, 法医查到了沈容之怀过孕又如何。
诊所已经在大火中付之一炬,所有能成为证据的东西都随着大火一起消失了。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 重新开口道:“本来我觉得丢人不想说, 也是想给死者留下一点颜面,但既然你们一直问个不停, 那我就只好把这事说清楚了。”
杜晓天一副看你表演的表情, 等着余勤继续为自己开解。
“我确实是沈容之的男朋友没错, 但这丫头一向不是个安分的主, 虽然和我在一起, 但一直嫌贫爱富, 觉得我只是个一穷二白的乡村医生,嚷嚷着现在不过是和我玩玩。”仅仅过去了几分钟,他飞快调整了供述,脸上再次出现了胸有成竹的自信神情。
哪怕一层虚浮的谦逊和不安盖在脸上,微表情里的得意还是将他的真实想法暴露殆尽。
审讯室和监控室里都是从警多年的老人, 个个有着火眼金睛, 眼光老练。
杜晓天被迫在审讯室里板着脸, 不能做出任何表情的时候, 监控室里已经人神共愤了。
霍无归面色微沉, 给简沉倒了杯水递过去:“他演技比你差多了。”
还不等简沉反驳,下一秒杨俭就印证了他的话,嚷嚷道:“霍队你说什么呢, 我们简法医这么单纯善良朴实无华逆来顺受谨小慎微的人, 怎么能跟里面那个人渣相提并论?”
“就是!他可比不上简法医!”赵襄红了眼眶, 沉浸在愤怒中,骂得真情实感,“余勤也太人渣了!这样污蔑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
霍无归手下翻看着一本破旧的笔记本,缓缓读出了上面的词句:“今天余医生来给我体俭,他又夸讲我了,说我是他见过最干净,最明亮,最票亮的女生。”
短短一句话,沈容之写了三个错字。
她的字很大,看起来和刚上学的小朋友差不多。
“他不觉得我脏,也不觉得我现在的样子难看,余医生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不像爸爸,每天都在骂我、打我,我快要被爸爸打死了,多亏余医生就了我。”
写到下一段,圆珠笔成了黑色水笔,字迹断断续续,措辞都是最简单朴素的大白话,就连这本本子也是一本不知从哪捡来的作业本。
霍无归的声音带着成熟男人极具压迫感的浑厚磁性,读这段文字的时候平静而稳定。
但监控室里却压抑着极深的愤怒。
简沉喝了一口水,嗓音清澈:“他还不知道这本笔记的存在,也不知道我和霍队从诊所出来的时候不是两手空空。”
这是沈容之被困在正德村,被当成容器的那近三年时间里写下的日记。
十九岁的新年之后,她终于认清了这个村庄和余勤的真实面目,在苗斌的协助下偷走了余勤的一批药品,来到了海沧。
那些药就是她进入华宫KTV的敲门砖。
审讯室里,余勤振振有词道:“我当初看她机灵活泼,不忍心她和村里其他女孩子一样早早结婚,嫁人生子,才和她谈恋爱,还打算资助她继续读书,谁知道她今年初偷了我一批药,跑去海沧,还去做那种工作!”
“药?什么药!”
霍无归在诊所二楼见过,除了西地那非的仿制品以外,余勤还有大量孕妇用药,以及麻醉药品。
“男人吃的药呗,这丫头心思一直就不正!还偷拿这种东西去给她的客人献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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