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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夜·刑侦(推理悬疑)——一两烧刀

时间:2023-12-04 10:03:38  作者:一两烧刀
  他用左手吃饭,动作十分缓慢,机械般间隔一致地喝了三四勺后,霍无归毫无波澜地开口了:
  “我的父亲名叫叶粟,是一名刑警,也是王局和管局的搭档,三十年前,王局是一队队长,他是副队,但二十九年前,他因为追缉逃犯,死在边境。”
  这和简沉的问题听起来毫无关系。
  但简沉停下了手里的勺子,脸上那副温驯平静的表情被收了起来,有了几秒的空白——
  原来是阿叶。
  不是阿夜,是阿叶。
  正常人松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大多和简沉几秒前的一样。
  极为普通,毫无攻击性,甚至看起来逆来顺受得有些好欺负。
  但霍无归很清楚,此刻眼神紧绷,嘴角微抿,浑身上下流露出攻击性的,才是简沉最真实的样子。
  他未曾从十七年前的噩梦中离开过,未曾有哪怕一天踏入过正常人的生活,却就这样伪装成正常人,一分一秒也不曾松懈。
  别人最松弛的样子,是他绷紧所有神经,才能伪装出来的。
  “那时候,我的母亲霍文君已经怀孕八个多月,即将临盆,为了保护我父亲唯一的遗腹子,我没有从父姓,而是随了母姓。”霍无归眉眼平展,没有半点愤怒,甚至比说案情的时候看起来更平静,“她给我起名,霍无归,纪念我一去无归的父亲。”
  一个发音不好听,寓意不吉利,却陪伴他二十九年,从未改过的名字。
  父母留给他的唯一纪念。
  简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清亮的瞳黯了黯,干涩道:“你的妈妈呢。”
  他没什么话语能够用来安慰霍无归,因为他也从出生开始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他一直是妈妈独自抚养长大的。
  霍无归显然早已对往事释然,冷静道:“她也是一名外勤刑警,当时的北桥分局二队队长,我四岁那年,她被同一个逃犯杀害,我出门找她,流落街头,被送去了福利院。”
  简沉一愣,脸上所有表情终于变成一片空白。
  灯光落在霍无归的脸上,光线从头顶自上而下洒落,映射出他高挺的鼻梁和眉骨,下颌被照得锋利而清晰,肩膀宽阔笔挺。
  这是一张无论怎么看,都坚毅、勇敢、忠诚、强硬的脸。
  简沉突然意识到,这并非天生,而是被那段岁月所塑造。
  “十七年前,我……目睹了一场绑架,其中一个受害者,是邵烨。”霍无归犹豫了几秒,最终依旧将说到嘴边的“遭遇”,硬生生改成了“目睹”。
  哪怕面对嫌疑犯的枪口,哪怕是九死一生的危险任务,也从未有过半分犹豫的刑警队长。
  海沧有史以来最年轻、最有前途的警队精英,在这间病房,穿着精良考究的西装,对着面前这个一身狼狈的青年,心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莫大恐惧。
  他唯独不想被简沉讨厌,哪怕那一天总会到来。
  简沉打量着霍无归脸色转瞬即逝的不自然,好像毫无察觉一般,问道:“所以邵烨招供了什么,你才会想到来问我这个问题?”
  “邵烨称,绑匪是年华福利院的院长邵天高,也是走私组织马戏团的首领魔术师,同时是他的父亲,魔术师死后,他被波坤带走,半胁迫半软禁地共同生活、运营走私组织。”霍无归简单复述了邵烨的话,将关于简沉的那段隐藏了下去。
  简沉眨了眨眼睛,舀起一口粥送进嘴里,咽下去后才开口问:“所以,实际上,他不是绑架的目击者,而是受害者?”
  “小沉,动手啊!”
  “杀了他,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杀了他,快!”
  “你会和我一起走进地狱,别想逃。”
  ……
  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永远被梦境笼罩的面孔在氤氲的雾中若隐若现。
  所以那个在记忆深处不断蛊惑自己的人,是邵烨吗?
  是自己已经认识了六年,每个周末准时去他诊所报道的师兄兼心理医生吗?
  在无数次回忆中永远看不清面孔的人,整整六年时间,始终都在自己的身边。
  他知道吗,他还能记得自己是谁吗?
  简沉眉头紧皱,脸上露出转瞬即逝的不安,将所有混乱的思绪藏进心底,抬眼看霍无归:“然后呢?”
  “我有理由相信,邵烨并非自己描述得那样,毫无罪过,柔弱无助,不得不被波坤胁迫,帮助其犯罪。”霍无归眉眼里露出尖锐的怀疑,“他有很大可能性,是六一九特大杀人案幕后推波助澜的真凶。”
  如果真的和邵烨所说的一样,他不过是绑架的目击者。
  魔术师死后不久跟随波坤开始了半软禁的生活,人生再无其他有波澜曲折的生活经历。
  那么在Mago天台上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静,在凤临河畔一枪击毙波坤的果决,究竟是从何而来?
  “我第一次击毙嫌疑犯,是六年前,一个绑架儿童的劫匪。”霍无归淡淡道,“那天,我洗了近二十次澡,之后的三个月,我依旧时常想起那张脸,和眉心的血洞。”
  击毙。
  不过是两个极为简单的字,但背后却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哪怕那是一个本就该死的罪犯。
  霍无归从不后悔击毙一个劫匪。
  但没有人生来是正义的执行机器,每一个刑警,在真正朝着嫌疑人开出第一枪后,都将铭记住扣动扳机的那一刻。
  正是那一刻沉重的力量,才能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们身为警察的使命和责任。
  “邵烨只是个普通人,甚至按照他说的,他一个从未走出校园的读书人,被监视乃至猥亵了十几年。”霍无归扬了扬下颌,淡淡道,“他不可能第一次摸到枪,就如此冷静,甚至在黑夜里,没有辅助灯光、瞄准的情况下,一枪将波坤毙命。”
  波坤有夜闯北桥分局的能力,甚至还能从大厦顶楼逃生,一个人残害四名女性。
  一个退伍的缅甸军人,对生死的直觉敏锐到如同野兽的程度,连霍无归想将他制服都需要经历一番死斗,邵烨一个从未经过训练,连简沉那点格斗术都没有的大学教授,怎么做到的?
  “除非,那不是他第一次杀人。”简沉替霍无归总结了一句,半仰起头,在脑海里反复回忆六年前,自己搬进海大医学院宿舍的那一刻。
  那个瘦高的青年抱着书,略有惊讶地看向他:“你好,你是我的新室友吗。”
  他为什么诧异。
  是因为从那一秒就认出了自己吗。
  不是空置数年的宿舍突然有了室友而感到惊讶。
  是十余年不曾见到的另一个受害者出现在自己眼前,为这样荒诞离奇的缘分而感到震惊?
  简沉深吸了一口气,胸中浮现巨大的谜团——
  邵烨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隐瞒身份,潜伏在自己身边,整整六年?
  “我一直在想,邵烨昨晚为什么要来小院。”霍无归打断他的思考,冷不丁道。
  “为了阻止波坤杀我?”简沉想了想,琢磨了一下,“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一直有一种邵烨对我非常友善,远超出普通师兄弟的感觉。”
  仔细一想,这个假设是绝对成立的。
  昨天晚上,邵烨出现的第一时间,波坤就偏转了往枪口,原本应该射向简沉的子弹转而射向了霍无归。
  波坤想要杀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简沉。
  也就是说,改变波坤目标的契机,是邵烨的出现。
  邵烨和他之间,绝对不是被囚禁者和囚禁的关系。
  恰恰相反,邵烨在这段关系里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
  他不允许波坤杀死简沉,而波坤始终不曾正面反抗。
  甚至,波坤夜袭北桥分局,试图烧毁卢琳的X光底片的那个晚上,最终放过简沉,恐怕也是出于对邵烨的忌惮。
  否则,以一个退伍缅甸军人的能力,想要杀死简沉应该毫无难度,根本不可能拖延到大部队赶来,给了简沉足够的缓冲机会。
  至于Mago天台的那个晚上,这种关系就更能得到印证了。
  邵烨去参加拍卖,不是为了他所说的好奇,而是为了买回月光石,给真正的金佛。
  原本,波坤是他的双保险。
  但波坤看见简沉的瞬间,杀意涌上心头,临时改变计划,打算在拍卖结束、邵烨离开的时候,率先杀死霍无归,抢走月光石,再伺机解决没有保护的简沉。
  但万万没想到,邵烨宁愿冒着自己被发现的风险,也要阻止波坤的计划。
  他的出现,阻止了波坤杀死简沉,也帮助波坤逃出了Mago。
  在天台上,波坤为了保护邵烨,将他推了出去,而不是推下天台。
  这一切的背后,都是为了简沉。
  霍无归想通这些关节,心头警铃大作,飞速问:“他难道喜欢你?”
  简沉摇了摇头,非常笃定:“我敢肯定不,他甚至不是gay,是彻头彻尾的直男。”
  但那种奇怪的感觉是真实存在的。
  简沉想,自己和邵烨之间,到底还有什么是被忽略掉的关联。
  邵烨这么在意自己,绝对不可能是出于爱慕。
  那背后绝对有更为深重的某种原因,那究竟什么!
  更重要的是,目前他们想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猜测。
  想要定罪,就需要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邵烨和波坤之间,真正的主导者是邵烨。
  “等等,我想起来一件事!”简沉突然抬头,“钢笔!那支作为凶器的钢笔,是我送给邵烨的!”
  作者有话说:
  小沉推理现场。
  霍队听到的版本:balablabalbala,邵烨是直男,balabaablabal
  松了一口气.jpg
 
 
第54章 逃跑
  关着的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
  “所以你到底要我来找什么?”霍无归举着手机, 和简沉通着视频电话。
  法医办公室里,魏国埋头写着报告,眼见霍无归进来翻箱倒柜, 立刻放下报告,抬头怒道:“霍无归!你上次把我们法医室的人带去山沟沟里差点送命, 我已经放你一马了!”
  “这次呢!”魏国捶胸顿足, “你是不是不把刀山火海都走一次不罢休!人都差点被你搞进ICU了!那可是烧伤!你知道烧伤多疼么你!”
  最近他家小学二年级的小孙子在做暑假作业,天天拿着一堆彩笔画手抄报, 要不是心疼自己的老脸, 魏国恨不得抢一张纸过来, 朱笔丹书, 写份《讨霍无归檄文》贴遍北桥分局每一个告示栏, 把这厮的罪行昭告全北桥。
  “还有简沉这兔崽子也是的!你净把他往危险的地方带, 他倒好,死活要跟着你跑,真是儿大不由爹!”
  魏国越想越气,自己护着法医室的小崽子,简沉倒好, 简直像是被送去当了外勤的童养媳, 实习期都没过呢, 就整天赖在外勤那, 嫁出去的儿, 泼出去的水,一点也不知道心疼娘家。
  霍无归在自己队员面前,一向是铁面无私的冷血上司。
  此刻站在暴怒的魏主任面前, 自知拱了法医室的大白菜, 不得不做小伏低, 立正认错:“魏主任,这事是我办得不好,您放心,等简沉出院,要是比来的时候少一斤肉,您唯我是问。”
  态度之诚恳,语气之卑微,让魏国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骂下去,尴尬地收回气势汹汹的架势,问道:“你来找什么东西,我帮你看看。”
  简沉入职那天,法医室趁最近没什么大案,把陈年报告都翻出来整理归档,谁知道还没收回去,就来了这桩大案。
  还没来得及收拾好旧案卷,新的报告就山一样堆了起来。
  电话里,简沉说:“魏主任,您帮霍队指一下我的桌子,上面有本海大发的记事本,我就要找那个。”
  霍无归举着手机,跟在魏国背后,穿过漫天的文件和案卷,看见了简沉的办公桌。
  这几天他大部分时间都跟着跑外勤,入职到现在都没怎么布置过自己的桌子,连个水杯都没有,还用着个可怜兮兮的一次性纸杯。
  拨开将桌面掩埋的案卷,镜头对准了一本红色硬皮的笔记本,上面是烫金的海大Logo和校训。
  霍无归放大画面,确认道:“是这个吗?”
  “对。”简沉左手举着手机,不是很稳,于是将脸凑近了看了看,“你翻开封面,看看里面是不是有水痕。”
  霍无归正看着屏幕里的本子,谁料简沉浅棕色瞳孔突然凑近,占了大半个画面。
  因为霍无归的画面里只有本子的缘故,简沉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霍无归正专注地看着他。
  “有。”霍无归手翻着笔记本,眼睛却盯着手机屏幕,只用余光扫了眼小窗。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观察简沉的眼睛,他的虹膜似乎比一般人的颜色更浅,对光的时候呈现出玻璃弹珠般的晶莹质感,在黑暗里又完全黯下去——
  一切都随着简沉所处的环境而变化,就如同简沉这个人一样。
  当他身处梦魇,便显得浑身颓然,可站在阳光下、为了死者追寻正义的时候,却又一腔热忱。
  “这本子上面记录了什么特殊的东西吗?”霍无归举着手机问。
  他简单翻了翻,上面似乎是简沉毕业论文的构思和数据,封面被泼了水,模糊地写着论文标题《利用同位素示踪技术判别水源的定量分析研究》,后面记录的几乎都是些复杂的字母和不知所谓的数字。
  那是简沉的学生时代。
  是他们错过的十七年的一部分。
  霍无归指尖摩挲着有些晕开的笔记,鬼使神差地想,如果简沉没从公大退学,他们本该早八年,在公大重逢,而不是让简沉成了邵烨的室友。
  “别看了,你看不懂。”简沉毫无嘲讽意味,诚恳道,“重要的不是写了什么,是本子。总之你把本子和那支钢笔,都送去理化试验室,让李仲洋加急送去上α能谱仪,具体数据我编辑好发给他。”
  霍无归从入读公大开始,就没在学习方面被人说过“你看不懂”,十分不满道:“没事,你说,我虽然不是法医,但做了这么多年刑警,见过的尸体和物证不比你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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