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是天谴之象,而他们满手鲜血的皇帝正在山中。
作者有话说:
来喽!
第68章 你怎么来了?
阴云滚滚,明明正午却似傍晚,暗幸亏皇家猎场并没有不好走的山路,只是越往前走,林间道路越窄,头顶上聚集的乌云越沉越厚。
“浔之,去前面探一下。”
江浔之领命前往,嘱咐剩下的几名羽卫护好陛下。他知道皇上的心思,每年定要亲自将这些小动物放生。
他驻足停了几息,侧耳探不到暗处的任何气息,心中升起一种异样。
不知为何皇上今年居然没带乌羽卫,以往只有这种大型的祭祀这支暗卫才会带着面具出现在皇上身侧。
而令人闻风丧胆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乌羽卫中,属右使的面具最为狰狞,而面具后那双眼睛却也是最清亮。
不含杀意时,如一泓秋水,仿佛无人能令其起半点波澜。
江浔之本以为今日能有机会再看上一眼,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毕生所愿也不过是有机会再跟他过上几招,也不算当年白白输给他。
风渐起,吹起的树叶在半空中打着旋儿,树叶被风吹响的莎莎声,在寂静的林间如一首破阵曲。
马蹄踏着步子抵着劲风缓步前进,身后抬着笼子的护卫越发费力,因为动物们也不知为何神情紧张,在笼中愈发不安地踏动。
“皇上,天色异常,山间地势复杂,再往前走恐难以及时赶回。”
高璟昀闻言颇为遗憾地勒马望向天空。
越过前面那片树林的半山坡上就会有一块巨石,他每年都可以安安静静地在上面坐上一阵,天气好的话还能看到天披红霞,地裹青绿,夕阳下小鹿一家团聚的温馨画面。
“那便如此吧。”
众护卫心中暗松一口气,随即将沉重的兽笼放下来。护卫们逐一打开笼子,没有猛兽,都是放在宫里养的一些驯鹿、松鼠、山羊、野兔、野鹅等。
不料就在此时,一个响雷从头顶炸开,刚被放出的动物皆是一惊地后腿伏卧在地上。
一只从未离开过皇宫的驯鹿吓得发出低低怮鸣。高璟昀认得这只鹿,每次去万兽园路过它都会用清澈明亮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如今它已成年,长出了长长的鹿角,是一只漂亮的、威风凛凛的成年雄鹿了。
他下马走过去,“别怕。”那双疏淡冷峻的眉也随之柔软下来,他抚摸它脖颈上的绒毛,它听得懂话一般乖顺地低下头,似乎是在用尖尖的鹿角对他臣服。
忽然,一只漂亮的蝴蝶停落在了鹿的鼻尖,它翕动异常美丽的翅膀,仿佛在和鹿对视。
高璟昀也注意到了这只蝴蝶,花纹奇特异常漂亮,他伸出手指,蝴蝶居然飞起绕着他飞了一小圈,然后就停在了他的手指尖上。
周围变得十分宁静,高璟昀注视着这个十分奇特又美丽的生灵,周围山雨欲来的压抑都在他眼中不见了。
忽然,一阵劲风吹来,蝴蝶振翅而飞。
高璟昀看了一会,正欲起身,突然,刚刚还温驯的鹿疯了似地朝他顶撞过来!
他根本来不及闪躲,被鹿一下顶翻在地。
鹿角上其中一个凸起的尖角插进了他的下腹,高璟昀惊呼的瞬间发现那只清澈的鹿眼里变得空洞、混沌,好似被一层灰布蒙住,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因为疼痛造成的错觉。
赶来的护卫被发疯的鹿撞得七零八落,谁也没想到这只刚成年的雄鹿居然有如此力量,能把一个成年男人顶飞好远。
高璟昀捂着下腹,勉强呼喝,“放箭!”
仿佛预感到一般,还没等高璟昀话音落下,那只鹿就掉头再次朝他奔袭来。
这时,无数流矢直奔那只疯鹿而来,但不想那鹿凶猛又敏捷,它从斜插在地面上的一片箭上一跃而起,直扑向地上的高璟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旋风一样的黑影冲到了他面前,勒马嘶鸣的同时,刀剑声起,一道白光闪过,划破了那鹿高扬起的脖颈。
鹿重重坠地,脖颈下汩汩向外流出褐色的血,向外突出的双眼变得再次清澈起来。
高璟昀被那从马背上翻身而下的人挡在身后,他惊魂甫定地大口呼吸着。
“浔之?”
那人闻言不语,上前两步,从鹿颈上拔下剑,转身,高璟昀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怎么会是你?”
秦修宁将剑收回剑鞘,目光快速掠过那张惊诧的脸,落到已经洇红的皇袍上。
他二话不说将高璟昀打横抱起放在马上,用刀割开自己袍子紧紧缠裹住那伤口处,一路飞奔回山下的猎宫。
大雨倾盆而至,秦修宁用身体将高璟昀遮挡在怀里,骤雨打在他后背上水花飞溅。他专门挑了来时的小路,飞溅起的泥浆污了那匹骏马一身。
当他策马飞跃入猎宫南门,险些将守门护卫撞得人仰马翻,他勒停马展开单臂,露出怀中那一抹明黄。
守卫门如潮水般退开,让出中间一条道来。
南门边上一排矮房刚好是分给御医们的,他马下横抱起皇上,一脚踹开其中一扇门,正在坐立不安来回踱步的邱云承被吓了一大跳。
再一看到怀里抱着的那个人,吓得脸色煞白,话都说不利索了。
“陛、陛下,这,秦兄,这怎么了?”
“皇上受伤了,把里面的床腾出来。”
“哦哦好,我这就.....”邱云承慌慌张张往里面去,还绊倒了一个凳子。
“快点!”
“恕罪皇上恕罪,”邱云承手忙脚乱地收拾好床,秦修宁大步走过来,放下皇上,邱云承这才看到他的后背,红色的肩头暗红一片,他突然一声惊呼:“秦兄,你中箭了!”
秦修宁闻言身形一顿,仿佛才感受到来自肩头的痛感,可他这一惊一乍地弄得他心头愈发烦躁,他皱眉道,“无碍,你先出去吧。”
“可是你还受伤,不然我来给陛下医伤吧?”说着邱云承就朝床边走,被秦修宁手臂突然拦住。
“不必,那位置你不方便。”
说完根本不给邱云承反应的机会,一把拎起他的胳膊给扔出了门外,然后砰地关紧了门。
邱云承:.......
不方便?
他和秦修宁都是御医,什么位置他不方便了?皇上又不是个大姑娘,还分什么方不方便的?
再说这方不方便还分人不成?
邱云承紧张趴在门边,不死心地将门挤开一条缝,冲里面喊到,“莫染,我也是御医,你让我进去帮你吧,不然你的手臂会废掉的。”
秦修宁转头的瞬间目光冷而狠一掌将人推出去,再次重重关上门。
“不必,看好门,皇上口喻任何人都不要放进来。”
邱云承被推得险些跌倒,呆愣在原地。
他印象中秦修宁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他,以前他替慎琮讨公道曾用那么难听的话骂过他,他不回嘴也不说话,就是默默的听着,何曾这样生气过。
雨越下越大,但是邱云承不肯离去。
当江浔之率领其他金羽卫从山中赶回来,就看到邱云承十分沮丧地站在这扇门外,浑身上下淋透,像一只被遗弃的可怜小狗。
“皇上如何?”
邱云承怔怔地抬头,抹干玳瑁上的雨水,指着那扇门木讷回答:“受伤了,秦御医正在里面给皇上医治。”
江浔之一步冲上前抬手推门,却被邱云承一把拉住,邱云承朝他摇头,警告他没有圣旨不得入内。
江浔之难以置信地看他,但看他的那样子应该是没有胆量假传圣旨。他掀开铠甲单膝跪下,发出沉重地一声闷响,“臣江浔之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他去前面探寻的路,突然被一窝不知何处来的蜜蜂缠住,耽误了时间,赶回来便看到东倒西歪的金羽卫。
此刻一想到那个秦王世子在跟皇上单独相处,他便十分不安。
“臣请求进去,助陛下一臂之力。陛下......”
秦修宁冷嗤一声,没什么表情的下颚紧绷着,拿过药箱清理着满身污血的手。
“还请皇上让门外那人安静点。”
高璟昀鼻尖已经伸出细密的汗,秦修宁撕开高璟昀被血浸透的皇袍,又剪开里面的衬裤,一道丑陋扭曲触目惊心的疤痕赫然出现,就在那旧伤边缘,一个创口正在丝丝向外冒血。
“陛下?”
许久秦修宁都没有得到回应,心慌一瞬蔓延开。
作者有话说:
秦:来救你狗命。
第69章 的确不值得
拨开那苍白如纸的眼皮,秦修宁看到琥珀瞳仁里还有淡淡光泽,瞬间放下心来。
“不能睡,睡着后失血更快,如果麻药不足量要像过去一样忍着挺过去,皇上能做到,对吗?”
乌紫的嘴唇动了动,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高璟昀微微睁眼,朦胧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笼罩着他。他觉得很冷,身上像被雨淋透一般水涔涔。
这场景好熟悉,只是,没有温暖的火炉,也不是在那间小木屋。
他缓缓抬手攀住了秦修宁的手臂。
秦修宁正在清理的血污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尽管他有心理准备,但那只手还是凉得让他心向下一坠。
高璟昀攀着他的手臂,像攀着救命的浮木竭力微微扬起头,对门外提声命令道:“传朕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仅一句就好似泄了他浑身的力气,说完后头重重向下跌去,幸亏秦修宁手疾眼快一下,将人从颈下捞住,慢慢托着放回了枕上。
“慢一点,麻药不充足可能会很疼,”秦修宁顿了顿,将自己的缚袖解下来,递到他面前,“陛下要忍一忍,剩下的交给我。”
高璟昀盯着眼前那缚袖愣怔了许久,似是不明白何意般推开,声音微弱但坚定,“直接来吧。”
秦修宁眉头微蹙,心中有几分讶异。他默默收回手,“那我开始了。”
他从医箱里取出麻药涂抹在伤口周围,然后拿起一把细细的刀。
他右肩有伤,将刀换到左手上,深吸一口气开始清理创面。
钝钝的痛感顿时传来,高璟昀为了不让自己晕睡过去,试图用说话来转移注意力,缓缓从胸腔挤出一句令他倍感后悔的话。
“你为何救我?”
秦修宁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不知道是左手不适应,还是听到了这个他意想不到的问题。
“职责所在。”
他深呼吸,强迫自己埋头专注,手上的动作逐渐熟练,谨慎而利落,伤口周围被一点点剔除干净,所幸伤口不深只是个锥面。
“我是问你怎么会来。”牵扯了皮肉的动作疼得他一嘶,心道这人的麻药好似就没有管用过。
手中的刀微微迟滞,这是第二次他没有在他面前称“朕”,恍如隔世又裹挟着巨大的疏离感的陌生一时又横亘在二人之间。
可他手上熟练的动作并没有停下半分,甚至还分暇感受到捏在他手臂上的指尖比刚才还凉了几分。
他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无奈,唇角一勾竟然笑出来。
“皇上这样问有意思吗?”
冰凉指尖倏然离去,秦修宁也随之停下手中动作,望见那张苍白的脸上有一瞬而逝的失望。
秦修宁知道此刻应该保持冷静,这是一位医者最基本的职责。但有一两颗火星,从暗藏的岩浆表面跳出,发出噼啪的响声,震动着他的心脏。
他深呼吸,收回落在那微红眼尾的目光,终是忍下了,继续低头去处理伤口。
窗外雨声代替了世间万物的声音,也遮挡了光。高璟昀辨不清他的脸色,良久看到那凌厉如刀削般的侧脸,从眉间到鼻翼到薄唇到下颌,如连绵山峦,只是覆盖着万年不化的积雪。
“你怎么会突然出现的.....你本应在山下。我有护卫,不需要你....”
忽然,秦修宁再次停下。
两人视线相对,那深不见底的黑色瞳眸中明显起了波澜,凝望时令高璟昀不自觉浑身发冷,像被山间的风穿透。
“皇上究竟想听臣说什么?又想怀疑是臣提前设计好这一切?”
“还是想听臣说,宁可抗旨也要冒险偷偷尾随保护陛下,是因为,七年了,臣其实一直对陛下念念不忘?”
“说起来臣倒是好奇,究竟是为何陛下会屡次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既然命都不在意,又在意臣这点动机做什么?”
小小的卧房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高璟昀本想辩驳他只是贪念那一时半刻的自由,但面对秦修宁冰冷的质问他忽然无言以对。
许久,他低声喃喃道。
“不值得的。”
声音尽管很小,但是在这静谧的空间里秦修宁也听得分外清晰。
他不禁低嗤了一声,“的确不值得。
“说走就走,连句话都不留下,丢我像丢条狗一样,为这样的人,的确不值得。”
他举起沾满血的双手,幽眸中似有渐渐腾起的火。
“为什么救你?是我犯贱,一次次去救那个没心没肝的李未寻吗?我救得是南朝的皇帝,是这天下之主!不然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秦修宁咬紧牙,神色冷漠得像是一个陌生人,“如果陛下非想听个理由,那微臣只能说,救你只是我的职责,不是我的本心。这个答案,应该令陛下满意了吧?”
大雨砸落在屋顶、窗棂,如刻刀,一刀刀在落雨处反复雕刻出它想要的样子,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到高璟昀仿佛听得到皮下肌理一根根撕扯绷断开的声音。
即便紧紧咬住嘴唇,也无法阻止更深的疼痛蔓延开来。不知是不是因为药效渐渐失去作用,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他侧头用头枕擦去,没让秦修宁看到。
他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秦修宁说得没错,或许他屡次用自己的生命去犯险就是他潜意识里寻求的一种解脱吧。
如果他生下来就只是皇子,在这高墙内步步惊心踩着累累尸体一步步爬到这高位,他或许一点也不舍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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