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到过高墙外的世界,闻过梅里雪山的风,见过颤动着坠落湖中的星星,那些见过的、梦过的美好令他目眼前拥有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当一个人亲眼见过人间绝色,怎么会还留恋画上丹青。
他羡慕李未寻,羡慕地想死。
他不禁想起有一次在胡泰安生辰宴上,假装醉酒的胡泰安身边那些拍马屁的下官起哄,要他当众脱下皇靴送给胡泰安,当是贺礼。
他那时只能扮傻子,就真的就当众把自己的靴子脱了下来,双手捧高送给了胡泰安。
而胡泰安嫌弃地扔到了一边,狂妄道:“臣更喜欢新的。”
所有人哄堂大笑,而他雪白的袜子踩在冰冷的地上一整晚。
那个时候,他就想如果自己是李未寻就好了,他至少可以和胡泰安拼死一搏,哪怕同归于尽。
可惜,他不行,他得忍,他也不能死,他要忍着养另一只虎,忍着看他们自相残杀,忍着小心保命,忍到可以自己将这江山黎民抗在肩上。
苍白嘴唇已经被他咬破,他再没哼一声,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因为他心里反反复复地念着一句话:的确不值得。
高璟昀,你这样的人,不值得。
作者有话说:
秦:救你,我情不愿。不救你,天下会乱。
邱.酸柠檬.云承:哼,根本拦不住
第70章 终于对臣感兴趣了?
闻讯匆匆赶来的大臣门眉头都拧在了一起,距离上次皇上病急才没过去多久,这好端端地又受伤,如此频繁地出状况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怎么会好端端被一只鹿顶撞?”
“难道金羽卫连一只鹿都制不住?怎么护驾的?”
“听闻是天雷惊了鹿,鹿才突然发了疯。”
“一派胡言!再受到惊吓鹿也不是猛兽,怎么会主动攻击人?而且那么多人没事,偏偏攻击的是皇上?”
“大理寺丞已经派人去现场查验,我们再此多说无益,等看皇上情况如何吧!”
期间邱云承一直没有离开,按秦修宁吩咐的那样,拦住大门不让任何人靠近,他在窗前来回走动,模模糊糊地听到几句,什么不值得、什么念念不忘....
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慌和好奇将邱云承困在大雨中一动不能动。
不知多过了多久,骤雨褪去变成浠沥沥的小雨,门突然从内打开,秦修宁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些疲惫,“皇上已无大碍,但暂且还不便移动,需在此休息。”
众人都长出一口气,没白在雨中跪了这么久。
“皇上口谕,命大臣们先回猎宫休息。邱御医,烦请你留下,帮我取下这只箭。”
大家闻言抬头,这才看到说话那人的左手一直在不停颤抖,已经干涸的褐色血液上又涌出鲜红的血迹覆盖旧的。
邱云承第一时间没有反过来是在叫他,直到身边的江浔之推了他一下,他才抬头。
“皇上如何?”江浔之问。
秦修宁没有说话,闪开了半个身子,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邱云承跟在江浔之身后进了这间让他匪夷所思的卧房。
屋内散落着用过沾满血液的纱布团,触目惊心。
江浔之和邱云承噗通跪下,“臣救驾来迟,请皇上责罚。”
高璟昀睁开眼,刚才忍着的痛耗费了他太多,此刻气息微弱。“去查。”
“遵命。”
两人之间的默契,其实连这两个字也实属多余。
江浔之退下后,秦修宁褪去衣衫,靠桌子的支撑站起来,此刻他才觉得手臂麻得抬不起来。
邱云承几乎惊呼出,“秦兄,你这伤!”
伤口已经红肿,乌紫如碗口般大散开,显然这只箭头已经嵌在肉里太久了。
“你快坐下,我给你取出来。”邱云承慌乱地取下肩头的医箱。
“等一下。”
身后传来声音,邱云承这才意识到这是在御前,立刻掀袍跪下。“皇上,您有何吩咐?”
上次在御书房光线暗隔得远,这次离得如此近,他才看到秦修宁的后背伤有一道长长的疤,歪歪扭扭像一条蛇盘在脊椎一侧。
可他记得他的背光滑紧实兵没有这样一道刺目的疤痕,想必是他离开之后才有的。
“你这伤疤,是怎么回事?”
秦修宁疲乏地淡笑一声,“陛下这是对臣旧事开始感兴趣了?”
高璟昀冷冷收回目光,不再追问,而是勉力对邱云承道:“金羽卫用的都是倒钩箭,不能拔。”
“是,臣定会万分小心。”邱云承回。
秦修宁忽然转过身,换成正面对着他。
“恐污了皇上的眼,臣这张脸比伤口还是好看一些。”
被那道不辨真假的眼睛盯住,令高璟昀难以对视,只得默许般闭上了双眼。
“莫染兄,你忍着些,御医外出按规定带的麻药量是有限定的,怕是不够。”
这几乎一样的话,一样的语气落入高璟昀的耳畔却十分刺耳。尤其是那个陌生的称呼,令他倏地又睁开了眼睛。
“莫染?”
“对啊,莫染是臣的小字,儿时顽劣,身边又都是他们这些京城里有名的纨绔,我父王就希望我出淤泥而不染,就给了我这个小字。”他噙着笑,顿了一下,“臣这样其实也算不得欺君吧。”
邱云承的的心思都在那箭伤上,倒钩箭钩连着肉,一不小心就会连劲带肉地扯下一大块来。
“你们俩自幼认识?”高璟昀又问。
“岂止,青梅竹马。”
一语出,连身后的邱云承都愣住了。
“秦、秦兄,莫要御前失礼。”邱云承脸突然红了起来,手上一抖,扯得秦修宁痛得一嘶。
他暗暗后悔刚才关心则乱一时情急喊了秦修宁的小字,噗通一声又跪下去。“请皇上赎罪,微臣失礼了,求皇上饶命。”
高璟昀已经再没有一点力气,吃力地抬手,“快给他医治吧。”
邱云承战战兢兢站起来,附在他耳边极小声地说:“秦兄别说话了,我要开始取箭了。”
秦修宁望着皇上的脸,满意地笑了,难得乖顺的闭上了嘴。
倒钩的箭头刺进肌肉里硬拔定会带出一块生肉来,现在只能将周围剜开,再将箭头一点点取下来。
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滚落,但秦修宁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哼响。
尽管没有睁眼,但高璟昀知道那道灼灼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迫得他不得不闭上眼睛装睡。
回想上一次江浔之为了试探他卸掉他一条胳膊,他居然就那么忍下了,还装的咿咿呀呀难以忍痛又要请御医又要什么金露药膏。
什么不会武功,什么早就废了,都不过是他当时想留在他身边的伪装和借口罢了。
高璟昀不知从什么时候昏睡了过去,再醒来秦修宁单臂缠着白色绷带,右手端着一碗药正用一种说不出的奇怪表情看着他。
“醒了?”
高璟昀浑身无力,头有些昏沉,身体四肢都沉沉地,像是许久都没睡过这么沉的一觉,醒来后双眼迷蒙,努力回想这是在哪里,直到一双大手覆上他的额头。
这手的感觉很奇怪,他无意识地用头蹭了蹭那只手,有些冰凉,而且......很柔软?
那只手有些微微停滞,被蹭着的手心开始逐渐升温,就在他要抽回手前突然被高璟昀用手按住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一点点把那只手从额头上取下来拉回到眼前,映在橘色的烛光下反复看。
“你的手....?”
嗓音干涩无力,可是倏然睁开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那双手同他记忆中一样,依然那么有力,但奇怪的是从指尖到手心却十分柔软,摸上去像是西域进贡的柔软鹿皮,完全不是曾令他刻骨铭心的那双粗糙布满茧子、粗剌剌的手。
秦修宁眉角一顿,遽然抽回手。若无其事地拿起勺子在碗里搅了搅,低头吹了吹送至他唇边,“陛下先喝药吧。”
疑问填满了高璟昀的心头,他知道岁月磨砺下男人的手会越变越粗糙,怎么会脱胎换骨一样越变越柔软?
“你的手怎么变了?”
“陛下的手不是也变了么。”
秦修宁神色淡然,甚至有些懒意,看着皇上乖乖将药都喝下去,才掀起眼皮漫不经心道:
“陛下在发热,但并非伤口引起的,所以臣想请旨去验一下那只鹿。仅靠天象就会让一只温驯的鹿发癫,臣觉其中有蹊跷。”
“朕已经让浔之去查了。”高璟昀面对他这么近距离的疏离,忽然心生疲惫。
“但他并不通病理毒性......”
“他通得比你想象得多,你受伤了,下去休养吧。”
秦修宁顿了片刻,目光凝聚在高璟昀没有表情的脸上。
“臣知罪,就算臣多余操这份心了,臣退下。”
碗被恭敬放在桌上,那道身影带着雨夜的一丝凉意遽然离开了这间临时的简陋寝殿。
高璟昀闭上眼睛,顿觉得好累。
这七年,他经历了什么?
还有他的手,那些曾经划满荆棘布满茧子粗粝的手如何会变得如此柔软?
第71章 不可能是他
南朝平定战乱后的第一场声势浩大的春祭就这样戛然而止。
回宫后,高璟昀召来三司通查此事。
“禀陛下,通报天象的钦天监、掌管万兽园的内务府、筹办此次亲猎的礼部、鸿胪寺,以及御林、金羽两卫怕都脱不了干系。”
新上任的大理寺丞叫李邑,为人耿直,刚正不阿,是高璟昀从去年督察院呈报的官员考核中选拔出来的一位地方官。
此刻朝廷正是需要这样的人,于是高璟昀放权给他,“尽管去查,三日,给朕结果。”
于是上一刻还在查案的江浔之忽然因护驾不力也被押入监察司受审。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这桩大案查起来竟异常得轻松,连李邑都始料未及,大有雷声大雨点小的感觉。
不过两日,大理寺丞李邑就将奏报呈至御前。
钦天监监正季逊忠几乎一见到那些刑具就立刻两股战战地认了供,说是有个内务府的太监给他塞了片金叶子,提前将要呈给陛下的天象书拿走,他觉得总归是要呈递的就顺水推舟,谁能想到一个天象也能成为谋害皇上的工具。
当李邑带人赶到那名太监住所时,发现人已上吊自尽,留下一封罪诏供认了自己的罪行,并供出幕后指使就是鸿胪寺其中一位主簿,主要就是负责外藩入京的礼仪接待。
顺着这条线,又查出是这位主簿的背后就是那位精珏国十七皇子。精珏国皇子为了出口恶气,想出了这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主意——想借天雷惊吓那些动物,说是最初只想惊皇上的马,并没那个胆量直接刺杀皇上。但他也没想到怎么最后居然是那头鹿发了疯。
再说那位鸿胪寺的主簿,供出的背后动机倒是也算严丝合缝:鸿胪寺主簿曾是阎党的门生,因为官职低微并没有受到牵连,但因为一直怀才不遇得不到朝廷重用而对皇上也怀恨在心,于是这才与那十七皇子一拍即合。
至于江浔之为何会护驾不力,据他说是前去勘察的路上被书上突然掉落的马蜂窝困住,耽误了时间。
至此看来,这场不大不小的危机闹剧可以算画上了句号。
高璟昀看完李邑的奏章,合上放到一边,问身旁正好被叫来考学的南平公主。
“你如何看此事?”
南平才不挂心这些事,只要皇帝哥哥没事就好,于是随口敷衍道,“李大人心思缜密,疏而不漏,自然是要赏。”
高璟昀眼神落了下去,“还有呢?”
南平惦记着新得的一只小马驹,本想应付完皇上的考学后好赶紧回去骑上试试,可抬眸偷偷望了眼高位上那位的神色,立刻知道这小算盘怕是要落空。
她咳咳两声正色道,“不过,这背后的主事还应再详查一番。”
“哦?怎么讲?展开说说。”
这一下可让南平犯了难,“这....这幕后嘛......”她揪起一边的眉毛偷偷观察皇帝哥哥神色,另一边的暗暗送去朝旁边她的老师——国子监新任祭酒傅南书求救。
高璟昀耐心地斜靠在坐榻上,饶有兴致地瞧着她这分神之术。
国子监可以不着官衣面圣,这是从老祖宗起就给天下读书人的尊重。只见一身白衣的傅南书负手垂立,眼神虚虚盯着远处,拿出读书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任尔东西南北风”的看家本领,将那急救的眼神视为无物。
“幕后定是另有其人,幕后之人,幕后之人......会是何人呢?”南平急得踱步,“皇帝哥哥,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踱着踱着就退到了傅南书旁边,装作不是故意,用脚尖朝着他鞋面就狠狠踩下去,傅南书骤然皱眉,弯了一点身子,但口中并没发出任何声音很快重新站直,体态比刚才还要巍峨几分,大有读书人不屈不挠的气势。
“皇帝哥哥,您就莫要为难我了,历朝历代哪有要公主上学堂,又要学着处理政务的。” 南平嗔怨,眼看傅南书还是没有出来帮他的意思,气得要炸了。
她最不喜朝政,骑马打仗她愿意,那些勾心斗角弯弯绕绕简直听到就头疼。
高璟昀看她演不下去了,立刻坐直身体,可还是一下牵扯到伤口,眉头微皱,一旁的小太监立刻上来搀扶,“陛下小心,御医说不让您久坐。”
高璟昀眼神冷冷甩过去,太监立刻垂头噤声。
“女子如何?公主如何?若将来朕又带兵亲征,谁来监国?身为高家子孙肩负民生,怎可整日就知道玩。”
傅南书立刻跪下请罪,“是臣无能,还请陛下为公主另择贤师。”
“怎么,傅大人这是嫌朕给你的官职小了,要辞官?”
低沉的声音忽地压下来,形成一道沉重的幕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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