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衣服浆洗都是用特制的皂角,一是为了防毒,二就是为了治你这样手脚不老实的人。”
“这和穿这身棺材板有什么区别,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居然搁着舒舒服服的王爷世子日子不过,跑来当这个小破官。”
秦修宁回了自己房里,一屁股坐在床上,这才开始感觉浑身散开的疲乏。
陆思安摘下自己身上的血迹斑斑的麻衣,在水盆里洗满手的血,嘴里继续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你去年下山我就不同意,明明就差一步你的病就治好了,等治好了你想去哪去哪,师父也是,怎么能任由着你胡来......”
他一边絮叨一边心里提防着身后飞来的鞋,可是他憋了半年一箩筐的话都说干净了也没等来鞋,这才发觉不对劲,一转头才发现他师兄已经靠着床柱子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默默叹了口气。掐指算算从山上下来这人已经三天两夜没有阖眼了,眼下有了淡淡的青色,胡子从下巴四周冒出来一茬,给俊朗的脸上添了些野性和不羁。
他还是喜欢看他这个样子,穿一身官服虽干干净净却像披了层别人的皮。
他还记得当年同师父一起去寻他,捡到他时胡子拉碴像个流落江湖的乞丐。
明明一张好看得不似凡人的脸被他当成抹布一样,伤和疤不眠不休地往脸上招呼,把他的玲珑膏用光了不知道多少瓶才给他清理干净,唯有后背那道疤实在是太大了,他也不让他碰。
一点不知道爱惜这皮囊,多少人想求求不来。
陆思安走过去,慢慢将他放倒在床榻上,想让他睡得好一些。可突然,手腕被狠狠抓住,力气大得惊人。
“阿寻。”
第78章 敢不敢做回李未寻?
“阿寻。”
迷迷糊糊的两个字从秦修宁嘴里冒出来,令陆思安一怔。
他自然知道谁是阿寻,但他对这个名字半点好感没有。
“寻什么寻,命都快寻没了。”
陆思安抽出手,没好气地给他把鞋子脱下来扔在地上,“也不知道把自己搞这副样子,图什么。”
“你只能死在我手里。”
突如其来的一句把陆思安吓了一跳,他怔然站起身,双眼失神地望着这熟睡中的人。
陆思安不懂,一个伤他那么深的人,有什么好惦记那么久的。
何况那个名字所代表的早已不是山间田野、市井巷陌里的某个人,那……那可是当今皇上。
他们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关系,谁也不知道,他这个师兄嘴里又向来一句靠谱话没有,更没人知道他心里都在想什么。
师父说,情爱究竟是毒,害人至深。
他可一辈子都不会碰。
忽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陆思安蹙眉,快速拽过被子把人盖好,轻步走到门边,在敲门声响起之前一刻拉开了门。
邱云承的手悬在半空,门里门外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惧是一惊。
邱云承没想到秦修宁的房内有个这么俊朗的年轻人,年轻人也没想到门外这人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担心和醋意。
一时间,一句话都不用说双方就都明白了对方和里面躺着那人的关系。
浪荡子。
两人在心里不约而同地骂。
邱云承本就被他和皇上的关系搞得闹心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本想来直接问个清楚,没想到又冒出来一个。
只见那俊儿郎堵着门口,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只是面无表情地道了声“睡了”。
邱云承一时气急也不甘认输地回了句,“那让莫染好好睡,过会我再来看他。”他踮脚朝屋内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然后愤愤走了。
陆思安啧了一声,关好门先去处理了那个图库勒,漫不经心地把那半边胆摘下来泡进了琉璃罐,交给了来催的太监。
一回房里就发现人醒了,正在穿衣。
“去哪?”他朝榻上的人斜去一眼。
“轮值,给皇上请脉。”
“你这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
“晚上再睡。”
陆思安闭了嘴,走到铜盆前净手,反反复复地洗,水声哗哗,一双本就嫩白的手指洗得起了皱。
秦修宁换了身干净的官服,正对着铜镜摆正他的腰带扣,看到了镜子里一脸郁郁的陆思安。
“再洗要秃了,有屁就放。”
陆思安甩甩手上的水,气势汹汹地瞪他。
“师兄,我越看越觉得你不是来报仇的,倒像是报恩的。
你说你是不是还喜欢他?”
秦修宁手指突然一顿,竟然变得有些僵,按不进腰带上的那个盘扣。
半晌听到他低头嗓音疏哑道:“这屁你还是憋回去吧。”
陆思安属于一点就着的性子,转过头来咒怨地盯他,满脸“我的屁凭什么你说了算”的愤懑。
“那你打算怎么办?那可是皇上,把命搭上了值得吗!”
“值不值”这种屁话他最近听了很多,一时五味杂陈,一股烦躁就翻涌上来,秦修宁从腰间摘下自己的腰牌扔给陆思安。
“值不值我自己说了算。要么自己回客栈等我,要么就去帮我找那本蛊书。”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师兄!”陆思安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门缝里追出来,“你可别忘了那药还在身上你不能动情,你是要去玩命吗!”
秦修宁脚下一顿,最后什么也没说地走了。
金銮殿,盛夏炎热,四面巨大的风扇已经全开,当中央还放了两个冰鉴往外冒着凉气。
秦修宁一进到大殿里,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这也太凉了。
高璟昀正睡着,大殿里静可闻针。
季明礼老远一看他来了赶忙陪着笑脸,把人亲自送进去。
自从活人取胆那一幕出现后,宫里的人再见秦修宁既是敬又是怕,加上皇上重赏,一跃成了皇上身边最红的人,去哪都没人敢拦着。
季明礼小声嘱咐说皇上刚睡着,里间凉快让他直接去里面等着。
“这怕是不合规矩吧?”秦修宁笑。
季明礼心里暗骂,打那天起您看见过规矩二字怎么写么,但脸上一丝不苟满脸堆笑,阿谀地十分专业:“您可折煞奴才了,您现在是我南朝最大的功臣,又有皇上亲赐的令牌,哪里来得规矩敢阻挠您进出呢?”
秦修宁满意地笑了笑,这人虽然脸上的每道褶子里都写满了心机,但觉得有些地方还用得到他,便踏踏实实地踩着他递上的台阶走下来。
进入内间,窗子被拉下的雨帘挡住,显得格外暧昧昏暗。
皇帐垂着,帐边上立着一个小太监,脸生的很。也不像寻常太监那样低眉垂目、拘谨规矩,而是随意地修剪着地上摆着的两盆紫鸳花。
两人对视一眼,这小太监面无惧色,也不向他行礼。
秦修宁心里暗忖,难道不认识他是谁?还是说这皇上身边的人就是厉害?
他自然不会主动去搭话,默默站至一旁,看他继续旁若无人地侍弄那盆花。
这不尴不尬地午后沉闷了没多久,就听皇帐里的人转醒,细微哑声道,“来人。”
帐子外两边的人异口同声,“在。”
两人又相视一眼,那个小太监先出了声,“皇上既然秦世子来了,奴才就先退下了。”
“不用,怀安,朕口渴了。”
高璟昀嗓音暗哑如砂,带着刚睡醒的朦胧,听上去不像是命令,倒像有几分撒娇。
秦修宁抬头朝那正在倒水的“小安子”脸上看去,眼睛不大,眉毛也很疏淡,眼神有点冷,完全没有太监中常见的那种娇媚劲。
这难道就是帮皇上泄火专用的“侍臣”?难怪带着一点傲气。
只是想不到高璟昀会喜欢这种类型的。
秦修宁眉心微蹙,眼神逐渐冷下来。
“回禀陛下,臣已查清,鹿角上的毒就是那蝴蝶身上的,据那蝶女交代,那毒性并不大,只是沾染上此毒加之蝴蝶身上的异香能扰乱其心性。”
高璟昀在王怀安的服侍下披上玄色龙袍。
“……想不到世上竟然真的有蛊毒这种东西。”
秦修宁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王怀安贴在龙袍腰线上的手,那只手灵巧、乖顺、熟练。高璟昀会随他的那只手抬臂、转身,两个人配合得十分默契,好似数年如一日伺候更衣的内人为即将出门的丈夫做得那样。
“西南凉兰的独龙、巫栖一带曾经盛行,但自巫栖被灭族后,蛊术曾一度消失,但是肯定还是有一些流传到边境,蝶蛊便是其中之一。”
高璟昀仿佛陷入了深思,眼神里有一片迷茫。
“……陛下不记得了?”
高璟昀摇头,有些词汇和画面在他脑中已经褪色消失。
秦修宁当是有外人在不愿承认,便继续道,“臣是特来请罪的,臣的师弟假扮内侍的确未曾按先前计划,也未曾禀报,幸亏皇上全然信任臣,才将此戏做足。”
高璟昀不紧不慢地端过王怀安手中的茶,垂下眼抿了一口,昏暗的寝殿里几盏烛火映得他眼瞳如墨。
“你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你是故意将他二人吓晕的。”
见被拆穿,秦修宁也不恼,而是淡淡笑道,“臣是不忍他们的嚎叫显得皇上过于残忍而背上暴君骂名。”
“你就那么有把握,他一定会晕过去?”
秦修宁忽然正色,盯着高璟昀的双眸一瞬不瞬。
“因为,能看着自己被开膛破肚而忍受其痛的,臣此生只见过一人。”
倏尔一静,所指何人不言而喻。
高璟昀了顿,放下茶。
再抬眸,那双琥珀般的瞳仁里像是凝上了一层寒霜。
“爱卿多虑了,朕本就是如此残忍暴虐之人。”
秦修宁笑了。
“想吓退敌人,用这活人取胆之法或可行。但想吓退旧日情人,怕只是会更引起对方兴趣。”
“大胆!”
高璟昀一下被激怒,而一声大胆脱口而出,却更显得毫无底气。
秦修宁向前欺近一步,挡住了投入窗内的昏淡日光,也将坐在龙椅上的高璟昀笼在自己的身影下。
“既然皇上觉得臣大胆,那臣就再斗胆一问——
若陛下真的将过去忘了,也不在意臣的再次出现,那敢不敢做回李未寻几天?”
作者有话说:
本周会更很多,马上就进入别院了
存稿告急,我去码字了
第79章 阿寻,来喝药了
一旁的王怀安豁然抬头,目光直直盯着秦修宁,眼神里既是震惊又有几分羡慕。这种惊世骇俗之语为何有人就可以如此轻易地说出口。
而秦修宁神情淡然并不介意,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侍臣”面前,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高璟昀仰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发现望向自己的那道目光仿佛倾注了重量,变得专注而温柔。
“陛下需要休息,不能再用自己的命去冒险,因为不是次次都那么幸运,臣会立刻出现在身边。”
秦修宁的声音低沉而缱绻,连他身上笼着的那层光都变得柔和暧昧起来。
温情的话语像落入空气中水雾,水雾弥漫开,高璟昀还未回过神,秦修宁又换上一脸正色。
“皇上与臣定下的一月之约即到,臣必须一试,但千年寒姜用药凶险,陛下不得有丝毫神思过驰,否则会引起走火入魔。
“深宫大内人多眼杂,臣恐再被歹人趁虚而入,因此臣大胆请求陛下,欲除此顽疾,需闭关于一清幽之地,静心修养数日。”
高璟昀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体。
正如他所言,他的身体像一座被海浪不断冲刷的沙塔,正在加速消耗,而他还有未完成的事情。
按计划今年的就岁收只要一上来,北境和西南的两只精锐就可以实现扩编,加上各地商贸农耕的恢复,至多再缓一年,后年,后年他就可以再次领兵出征。
他此刻最缺的,就是时间。
高璟昀眼神中的寒霜褪去,似乎有了动摇。
“那你有把握能医好朕?”
“没有。”
秦修宁如实回答,“但为你,总要一试。”
目光穿过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他的眉宇间流连,最后落在那张薄唇上。高璟昀的心随之重重一震。
晌午过后,彤云笼盖,御花园连着后海,湖面水波潋滟。
傅南书被传召从南书房伴驾湖畔,向皇上秉告道,“南平公主聪慧过人,最近大有长进。”
高璟昀脸上闪过一丝讶然,“这么快就转性,傅大人小心别被那丫头糊弄过去。”
“南平看上去天真无邪,像是被保护得甚好,实则相反。她生母身份卑贱,眼睁睁看着被皇后折磨至死,那时她才是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
“她好像天生不知道何为愁,朕既羡慕,也颇担心。”
高璟昀大概知道此生他是不会有什么子嗣了,对于这唯一的妹妹,倾注了亦父亦兄的心血。
“朕要把她交给你几日,替朕照顾好她。”
傅南书恭敬行礼:“陛下不必忧心,南平公主聪慧过人,有勇有谋。上次皇上遇险她临危不乱,果敢下令让秦王世子为您诊治,这岂是寻常豆蔻少女会做的事情。”
“可惜她琴棋书画一概不通,只对刀枪棍棒那些感兴趣,”高璟昀露出无奈一笑,“朕也不知该拿她如何。”
“女中豪杰不往远说,单说前太子妃乐阳郡主,就是能随夫出征的女中楷模。虽然至今下落不明,但臣以为,女子与男子并无二致,一样可以有四方之志。”
傅南书淡淡一笑,隐去了眼神中的狡黠。
聪慧过人、有勇有谋的公主殿下因为在他的砚台里兑了醋汁被他发现,正被绑着吊手悬在书桌前勤奋练字,不写够就没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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