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昊正示意别人先往中央站,“别人”中也包括我。
“不用,司老师您往中间吧。”我连忙说。
司昊笑了笑,不再推辞,其余二人也给他让位,让他站在正中间。
黄锐嬉皮笑脸跟上去:“就是,司老师这么大高个儿,肯定得站中间,一会儿照相才和谐……”
他话音未落,我一个箭步,跨越他,挺直腰板站在了司昊身边。
黄锐笑意一僵,但别人都站好,他也不便再调整。
公司在发工资上抠门小气,在做场面时又财大气粗,不仅请了表演团队,还有专门的礼仪,清一色的姐姐。感觉老板阶层那几个中年大叔就喜欢看美女,我作为一个男的都觉得他们怪油腻的。
颁完奖,我们五人在行政的安排下,需要合照一张。
台上所有人的样貌都不如司昊那样出众好看,当然我也是,于是我尽量主打一个大方得体,看向镜头时并不忸怩。
就在相片即将定格时,司昊像完全不在意镜头,微微朝我偏头,带着一点亲切笑意的声音猝不及防钻进我耳朵:“云天?我们又遇上了。之后的项目还请多多费心,新年快乐。”
我一激灵,傻乎乎支吾两声,顿时从容不再,忸怩极了。
不怪我不自在,跟又优秀又不熟还比我大很多的人交流,压力真的很大。
准备下台时,我想起刚才蹩脚生涩的回应愈发尴尬,人一紧张,脑子一热,就想找补两句,压根没注意自己站在台阶上这件事,当场就像早晨的向日葵一样猛一回头:“司……”
砰地,我脑门直直撞在司昊胸口,像在演什么俗套拙劣的偶像剧情。
“小心,”司昊惊了惊,但很快抬手扶住我胳膊,又示意我继续往下走,“没事儿吧?”
“……没事没事,对不起司老师。”我慌乱道。
怎么没当场撞死!
杀我他妈的不必社死刀啊!
司昊没有怪我突然停下,一直扶着我“落地”,才松开托住我胳膊肘的手。他把我带到一边,并不着急入席,而是一手提着四等奖的电饭煲,低头垂眸问我:“刚才想说什么?”
刚、刚才?
老天爷又给了我一次修复形象的机会,我却越描越黑:“我就想说,那个,我以为司老师您会抽到更好一些的奖品呢……哈哈……”
我干笑着,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平时小嘴儿叭叭的,现在怎么吐不出象牙了呢。
司昊可能以为我有什么重要的事迫不及待要请示他——甚至都等不到下完那个台阶。
听我说完一句废话就没了下文,他意外一瞬,我都以为他要扔给我一句就这?
但不得不说他涵养颇好,不仅没嫌我扯淡,还对我温和一笑:“我运气不大好,原本以为今年会是抽奖绝缘体,收获电饭煲能算是意外之喜了……应该是借你吉言吧。”
靠。
抽奖在前吉言在后,这也能借?
我心里一抽,就这么会说话的吗!
相比之下,支支吾吾没头没尾的我真是丢尽脸面,好在司昊看出我窘迫,放我走了:“快回去吃饭吧。”
我抱着司昊同款电饭煲,一路飞奔回席。
刚坐下,我就灌了一大口啤酒。
任娜在一线吃瓜,贼兮兮凑过来问我:“云天儿,跟营销部男神聊什么呢刚才?”
我愁眉苦脸抬手捂住了眼睛,答非所问:“真丢人啊!”
因为太丢人了,我下定决心等会儿要提前离席。
我这种不重要的角色,提不提前离席都无所谓,甚至没有人会在意,我只需要跟部长,跟相熟的老师们拜过年说一声就可以走了。
年会进行到这会儿,大家已经不再按名牌坐位置,会来事儿的都去和想要攀谈的对象坐在了一起,我们这桌,就来了三个跟我同级别的销售人员,正在和合作过项目的老师喝酒,我也喝了两杯。
营销部在这种场合往往是最忙的,他们和各个部门都要打交道。
我忍不住远远去望司昊跟人觥筹交错的身影,希望只有我还介怀刚才的插曲,而他只当过眼云烟。
跟需要打招呼的人告辞,我起身准备离开。
或许是酒壮怂人胆,看着这桌三个过来社交的销售,我产生了一种我理应去向司昊告别的错觉。
至少……也回给人家一句新年快乐。
我把充电宝塞回包里,把包和电饭煲放在椅子上,朝前厅走去。
每走两步,我就要默念:司老师,跟您说声我先走了,也祝您新年快乐。
措辞简明扼要,必不可能再出错,我深吸一口气,走到司昊那桌背后,司昊侧对着我——
“小司,年终的事,我帮你争取过了,但很遗憾,没能破了公司的规矩,大过年的,实在对不住啊。”
说话的人是刚才来过我们桌的营销部部长蒋有为,公司的老人了,毛康说他那个位置相当于片区总监。
我顿时刹住车,看见司昊举杯的动作顿了顿,才和蒋部长碰上杯,很淡地说了句“也是没办法的事”。
蒋有为安慰道:“但这个钱总归是跑不了你的,再怎么说明年Q1也能给到你了,别往心里去。”
司昊仰起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突起的喉结滚动一下,让我也几乎想象到他喉间辛辣的滋味。
一不小心坐实了八卦,我瞬间酒醒,知道这时候拜年太不合适,悄悄转身就要跑路。
“云天?”染上酒意的声音响起,司昊又逮住了我,“有什么事找我吗?”
蒋有为回过头,又看了眼司昊。
司昊便向他解释:“这是我新项目组里做技术的小朋友。”
被称呼为小朋友的我张了张嘴,讷讷道:“蒋部长好,司老师好!”
蒋有为点点头,司昊眼里似乎有微醺酒意,但仍然耐心地看着我等待我的下文。
完全忘记腹稿的我上下嘴皮一碰:“我先走了!”
失败,大失败。
今晚眼睛一闭,必然满脑子“我先走了”。
傻缺人设想必是无法挽回,不久后公司里就会传出水映云天脑子不大好使的言论并广为流传,我瞬间了然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宴客厅。
今年以恐怖故事之社死篇收尾。
酒店在繁华地段,步行去地铁站要走十五分钟。
打车的人在酒店门口排队,身穿自带LED滚屏小马甲的代驾也在排队,我扫过他们的身影,从千万懊恼中挣出一丝悔意,如果刚才没有嘴笨,哪怕说一句让他少喝点酒也好。
我走在路上,想让风吹散我脑海中那些社死的画面,却率先被驱散了身上的暖意。
忽然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我接了电话,任娜扯着嗓子喊:“云天儿!你人呢?包不要啦?电饭煲送我啦?”
我:“……”
恐怖故事之社死篇还有返场。
快速奔回酒店的路上,我做出了一个奢侈的决定,我他妈要犒劳自己一把打车回家!
冲回厅里,拿走我的包,我向任娜道谢后再次退场,路过洗手间顺道进去放个水。
酒店洗手间不太大,但像KTV一样,同层楼有许多个,我去的是离我们厅最近的那个。
刚进到里面,就见里侧那扇隔间门打开,司昊紧紧皱眉,面色难看地走出来,身体一晃,抬手撑住了门框。
“慢点儿!”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冲过去架住了他的胳膊。
第5章 “以为销售老师不会醉”
“是你?”司昊重重掐了掐眉心,对我说,“谢谢,我有点喝多了。”
他的语气依旧礼貌,脸上的温和却淡去许多,我小心看他的脸色,才察觉他其实有一副锋利的长相。
我被完全包裹进他身上的酒气里,实在不难看出他的疲惫。营销部的男神业绩王,再游刃有余,原来也是会疲于应对这种场合的。
“我扶您回去吧。”我没由来有些怵他,有一瞬间怕他是个当面温和但私下难以亲近的人,就小声说话。
“没关系,”但司昊依旧把风度和礼貌都维持得很好,没有仗着酒气发泄情绪。他指了指洗手池,“麻烦你扶我到水池边,我休息会儿就好了。”
我扶他过去。
他身量高,看着十分修长笔挺,厚重温暖的大衣外套脱掉了,里面是柔软的深色羊绒毛衣。
此刻他将身体大半重量压在我身上,我一条手臂搭在他肩背,能摸出他的结实硬朗,我进而庆幸他没有喝得烂醉,不然我肯定弄不动他。
撑在池边,他仔细漱口,又用冷水洗脸。
飞溅的水花落了几滴在我手上,让我也觉得冰凉。
“谢谢你,我没事了。”他抹了一把脸,对我说。
“要不然我帮您去给蒋部长说一声,就说您不舒服,然后送您去打车。”我几乎不过脑子,脱口道。
我平时绝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也不是自来熟,我就是……就是有点小小心软。
代入一下,六位数的奖金没了啊,这顿酒喝得会有多难受!
再加上我今晚实在是在他面前露了不少怯,能不能推翻傻缺人设就看此刻!
司昊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提议,他略显迟钝愣在那里,朝我歪了歪头。
我也喝了酒,脑子是真不好使,蓦地想起他发在微信群里的憨笑表情,心里又闪过“他懵懵的有点反差可爱”的不成熟想法。
……那可是公司市场部一把利刃,可爱什么可爱!
但他至少没有第一时间拒绝我,我斗胆猜测,他潜意识里是不是也想离开。
反正今天是年会不谈生意,我咬咬牙:“司老师,您在这儿等我。”
留下这句话,我自作主张撒腿跑回了宴客厅。
我给蒋有为说明了情况,他让我赶紧送司昊上车,还要找人帮我,我想司昊也不算烂醉如泥,就说“我一个人能行”。
我拿上司昊的外套,仔细回忆他来赴会时的衣着,确定他没有带包,就提起他的奖品电饭煲回卫生间。
司昊靠站在水池边,换了个放松点的姿势,但还老实待在原地,听了我的话。
“我们走吧?”我对他说。
“不急,”司昊抬抬下巴,语出惊人,“你先解决。”
对哦,我是来放水的。
我把电饭煲都放在洗手台,他走了两步不太晃了,脸上的疲惫经过几分钟休息也基本收拾起来,我放心一些,就转过身……英勇就义似的走向便池,手碰上裤子拉链。
一个人影忽然从背后靠近,微醺的气息蓦地笼罩我,吓得我当即一抖——好在司昊只是怕我不便,接过了搭在我手臂上的、他的外套。
我迅速解决完洗干净手出来,又去扶司昊,他一句“不用”还没说完,胳膊已经被我架在了我脖子上。
我:“……”
太他妈手快。
司昊靠着我,看样子也认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着绑架犯说谢谢呢。
蹒跚到酒店门口,我看着排队打车的人犯了难,司昊却摸出手机,直接约了高价专车,然后扭头对我说要等七分钟。
七分钟已经很快了,我答应说好,又愁等会儿我怎么回去。
司昊也问:“你住哪个方向,我送你。”
我忙说不用,头都要摇掉了,他叹口气,温热呼吸扑在我脖颈:“那送你到地铁站。”
他像是担心我一再冒失,还问我:“能坐地铁回家吗?”
我就不好再推拒。
等车的时间,我们基本都沉默着。
司昊和我印象中巧舌如簧、伶牙俐齿的销售人员不同,他在非工作场合好像话很少、人很安静,显得沉稳又成熟,不像我,一看就是才出社会的毛头小子。
气氛一静下来,我架住他胳膊宁死不松的恐怖尴尬就冒出头。
我最受不了尴尬,一尴尬就浑身刺挠,轻声找话道:“我还以为销售老师不会醉呢……”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我要不要听听看我说的是什么!
司昊却并不介意我的话,反而很坦诚:“平时不会醉,今天心情不太好。”
“……嗯。”我知道原因,但也找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车来了,我扶他在后排坐好,正要关门打算从另一侧上,就被司昊拉了一下手腕。
他以为我还是要走,不肯让他送我,就直接强硬地握着我的手腕,他人往里挪了挪,不留余地说:“上车。”
我只好从他这边上去,关好门,开了一点窗,告知司机师傅先到地铁站停一停。
车子行驶起来,司昊就坐在我身边闭目养神。
他大概有些懒得动,只往里面挪坐了一点,我就挨碰着他的手臂。
昏黄的装饰街灯亮着,路过时,在司昊线条凌厉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我才发现我偏头看他许久了。
……这下颚线是真比我的职业规划还清晰。
或许是因为我喝了点酒,司昊那句“心情不太好”影响到了我。
像我这种按部就班、没为生活努力拼过的人,不被财神宠爱也就罢了,像司昊这样拼精力、拼身体,优秀又上进的人,怎么运气值也只有个四等奖的程度呢?
司昊仍然闭着眼睛,眉头微微蹙起,大概是酒后坐在车里的感觉有些不好受。
我希望他此时昏昏欲睡,听不见我越说声音越低的酒后胡话:“司老师……对不起,年终的事我不小心听到了。蒋部长让您别往心里去,我就是想说……您千万要往心里去啊……”
“嗯?”司昊掀起眼皮,不解地朝我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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