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是说,”我局促地比划,“虽然能算在Q1里,但年终奖金是看总业绩的,比例也不一样,别把吃亏当福气,该生气生气!该不开心就是不开心!”
司昊无言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然后他故作正经,说:“好。我生气了。”
我一愣,旋即哭笑不得:“您逗小孩儿呢……”
司昊却说:“你说得没错,我也该发发小孩儿脾气。”
被说成是小孩儿脾气,但我鼓起勇气表达了这一刻充斥在我脑海的想法,心里就不再憋闷。
虽说丢人……卧槽,我居然在安慰一个年薪番我几倍、根本用不着我担心的中层领导!
我安慰得着吗!这太僭越了吧!
“这件事公司很多人都知道,不算秘密,你听到就听到了,不必有心理负担。”司昊好像猜到我在想什么,反过来安慰我,又叹道,“钱难掏,把钱从别人兜里往外掏,难上加难。”
我反应片刻。
司昊……他是在对我倾诉吗?
我赶紧乖乖坐好,端端正正“嗯”了一声。
“我在这儿六年,明年是第七个年头,工作顺的时候在喝酒,工作不顺的时候也喝酒,很久没有单纯发过脾气了。”司昊说,“你们现在的小孩儿不开心时一般怎么发泄?不光喝酒吧?”
本小孩儿说:“事已至此,先干饭吧。”
司昊眼睛一弯,温和的气质又回来些许:“今晚没吃好吗?”
我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吃好了。您回家早点休息,闷头睡大觉,睡他个一两天,使劲冲床发脾气!”
“冲床发脾气?”司昊被逗笑了,“好的。”
我在地铁站下车,弯腰向司昊道别。
这么一会儿,司昊精神就好了些许,看来酒量确实厉害。他抬眼看我,笑了笑,道歉和夸奖都这样自然:“误会你名字的事不好意思,你名字很好听。再见。”
“再见……新年快乐。”我怔道。
直到车开走,我眼前还浮现着他刚才那瞬的笑容,感觉像对影独酌时酒盅里倒映的一束清枝,勾住月牙又落满了雪。
第6章 “好看吗”
我回家洗完澡,酒气基本消散了,困倦之余回忆起这一晚上自己干的糟心事,我无地自容地使劲对床发脾气。
不得不称赞司昊的涵养,我对他说了那么多乱七八糟颇为冒犯且没有边界感的话,他居然还能冲我笑。
我的春节假期有十二天,其中四天都是调休,年前年后分别多上两个周末。
放假第一天我便开始盘算年后多请两天年假,想躲过连上七天的苦逼命运,可后来想起手里的加急项目,又摇摇头叹口气算了。
这个假期,我没有旅游安排,一是去热门的、温暖的地方特别贵,二是出行多少有些累。除了团年走亲戚,我就打算联络许久未见的好友,把春节档电影看个遍。
转眼年关。
年三十,我又体验了一次被七大姑八大姨“关心”的恐怖。
回到爷爷奶奶家,我首先给爷爷奶奶递出一个厚厚的红包,这是我今年通过自己努力赚来的钱,爷爷奶奶无私帮衬我爸妈许多,也最关照宠爱我,我没有太多能力去回报,但至少想图个他们开心。
我爸在家中行三,我这个举动被二叔,也就是我爸他二哥看见了。
在我看来,二叔是个金玉其表的小心眼,他对岳父岳母恭顺孝敬,对亲爸亲妈却不见得——就是爱面子,希望外人觉得他大方得体,实际抠门得很。
我在我这一辈也是最小的,二叔见我给爷爷奶奶包了红包,逗得爷爷奶奶喜笑颜开,便不肯失了脸面,用胳膊肘怼我堂兄:“你给爷爷奶奶的红包呢!快拿出来!”
我堂兄压根没准备,灰溜溜躲去一边现场封了一个。
但这不怪我堂兄,毕竟给爷爷奶奶过年钱是我爸这一辈该做的事,我“多此一举”仅仅只是想让爷爷奶奶知道我过得好,无需再担心,没有攀比的意思。
可二婶却道:“看来老三今年的生意有起色啦,小天这么有出息呢,上班一年就知道孝敬爷爷奶奶了。”
我不爱听这话,明里暗里讽刺我爸妈生意不顺,我还在这儿打肿脸充胖子。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我有没有起色无所谓,都这把年纪了。”我爸见我不悦,却拍拍我肩膀,“找你爷爷奶奶玩儿去吧。”
我很轻哼笑一声。都多大了,还找爷爷奶奶玩儿呢——我立马撒丫子乐颠颠地找爷爷奶奶下跳棋去了。
原以为不愉快的事会就此结束,没想到吃年夜饭时,我二叔又问我:“小天,你今年还在做你那个……什么实验室的工作吗?”
二婶和他一唱一和:“我们不懂,人家是高科技行业,什么病毒啦、细胞啦,能干着呢。”
“对对对,”二叔就问我,“你现在是技术员,那往后怎么发展?有什么上升空间?你给大家讲讲,让我们这些老古董都开开眼界。”
看在爷爷奶奶的面子上,我礼貌微笑。
那瞬间我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影,脱口而出道:“以后转行做销售。”
被我误伤的、做销售的我堂兄:“……”
虽然我终于得以安安生生吃了顿饱饭,但看春晚时,我妈做贼似的悄悄问我:“真做销售啊?”
我见她一脸凝重,就逗她:“销售咋啦?职业歧视啊?”
我妈为难:“妈对这个职业本身没歧视,但不管怎么说,这个行当毕竟门槛低,少不了要受人轻视和刁难,在实验室多好啊,我们以后搞研发也成,是不是?”
“妈,你放心,我不做销售,跟他扯淡呢,但也不会做一辈子实验。”话这么说,我脑海中却浮现起司昊的言谈举止,“而且不是所有销售都只会油嘴滑舌,也有……很不错的人,这一行想要做好,门槛也不低的。”
今晚我住在爷爷奶奶家,洗澡滚上床,闻着棉被陈旧而温暖的气息入睡,梦里也找到一方踏实。
第二天我仍然起了个大早,爷爷奶奶已经在厨房忙活。
大年初一,我们一起包、饺、砸!
这个年过得也很普通,没有特别浓重的年味,但我看着爷爷奶奶的笑脸,发自内心希望日子可以永远这样普通下去。
后面几天回到自己家,我过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直到初五才被朋友叫出门看电影。
我妈刚好有个快递到了,嘱咐我晚上回家时帮她取,我怕忘记,就设定下午七点的闹钟,那会儿我应该在回家的地铁上,回来正好去拿。
7:00PM
滴滴滴——
猛然按掉手机闹钟,我鼓眼努睛瞪着屏幕上的时间……
7:00AM
操!那么大一个春节转瞬就没了!上班第一天还要迟到!这是什么恐怖故事!
我顾不上冷,一阵风一样刮起来,惊动了我妈:“我以为你把调休班请掉了呢?就没做你的早饭哦。”
我叼着牙刷口齿不清:“我吃老板画的饼就够了。”
我们园区是前些年政府扶持新修的,地很广,人也逐渐不“稀”了。
所在地是我小时候所认为的“郊外”,从地铁站出来后还有一截路,一般是坐公交车或骑共享车抵达园区。但这边毕竟和市里不同,早高峰路上也不至于堵得水泄不通。
自从闹钟能把我彻底闹醒后,我就习惯早些出门,几乎都会早到,路上相对轻松。今天由于起晚半小时,现在已经八点五十,我无论如何都会迟到,就准备打车,想着能快几分钟就少扣几块钱。
正要预约车子时,刚巧一辆黑色的宝马6系停在街边,司昊摇下车窗:“云天?”
新年第一天上班,司昊给我当了司机,因为前方不远就是红绿灯,他减速慢行就看见了我。
我唯唯诺诺坐在副驾驶,脑子里闪回的数个犯傻画面又激发了我的愚蠢:“我爸也是这个车欸……哈哈……”
哈哈,笑得想死。
宝马没做错什么,是我做错了。
我拿司昊跟我爸一五旬老汉比什么比啊!
“是吗,那看来我的审美很成熟。”但司昊不曾拆穿我的窘迫,“你很紧张吗?”
我总不能说我尴尬,赶紧摆手:“没有没有!”
“别着急,有三次迟到机会。”司昊误以为我怕迟到,安抚我,“哪怕三次都用掉,全勤没了,大不了这月每天都迟到九分钟——反正全勤都没了。”
我司规定,超出三次迟到十分钟以上,倒扣十块钱。
我当即认真思考一番:“有道理啊……”
失去的钱,那不都得自己想办法摸回来吗。
司昊瞥我一眼,大约是见我认真思考的模样好笑,就轻轻弯了弯眼睛。
我也轻松一些,终于能和司昊正常攀谈几句。
谈天中,我得知司昊住得也比较远,上班开车,路上要花一个小时左右,主要是堵车。
“那一个月得多少油钱啊。”我财迷道。
“一千五六吧。”司昊说。
我知道油费不便宜,没想到要这么多:“居然要一千多啊?”
再加上几千块的车险保养费,这每个月开销也太恐怖了,我一个月的工资都差不多出去了。
“也不只是通勤开车,出去办事、接客户都要用车,一年到头总在外面跑。”司昊开进地下停车场,一步到位将车停好,叫我,“走吧。”
我落后司昊半步,跟在他身侧去找电梯口,心想如果司昊每天都这个时间从B1进电梯,又很少在公司待,那确实碰不上我:“怪不得我从没遇到过您。”
司昊问我:“你刚毕业?抱歉,我对实验室同事比较面生。”
我点点头,又觉得有点儿装嫩嫌疑,就精确解释:“去年九月来的公司……哦,现在算是前年,一年多了。”
“看着像刚从学校出来的。”司昊按下电梯,替我按了四楼,自己按了六楼,“我今年待在公司的时间会多些,不至于像个流浪汉似的在外面跑,或许碰面次数会多一点。”
我用目光描摹过他的脸,很自然地脱口:“哪儿有您这么好看的流浪汉。”
司昊闻言偏头,垂下视线注视我,目光里带着一丝探究,像是想要弄清我这话的真伪:“我?你觉得我好看吗?”
帅哥好像对自己不太有自知之明。
而我就像个心直口快又以貌取人的肤浅人士,赧然地嗯了一声。
电梯上行到一楼,我避开忽然拥进的人群站到旁侧,听见司昊略带打趣的声音:“谢谢,平时很少有男生这样说我。”
哦,原来不是没有自知之明。
而是我们这些本质为酸鸡的男人们很少有机会当面承认他鹤立鸡群的帅气罢了。
第7章 “可以等我”
到一楼,人蓦地涌进来。
电梯门即将关闭时,我听见外面有人高呼:“等一下!麻烦等一下!”
接着就是一阵跑动的声音。
我被司昊调侃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想做点儿什么转移注意力,正巧我又站在电梯旁侧,手边就是按钮,于是我当即伸手去按开门键。
门外跑动的人很着急。
我也跟着急,手上戳按钮的动作不受控制愈发迅猛——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电梯门毫无顿涩、严丝合缝闭起来,隔绝了门外那位同样面临迟到的天涯沦落人。
但我很疑惑,这园区算新的,甚至有几个区域都还没完工,这电梯才用了几年,怎么按钮还能失灵呢。
正不解时,我看见站在我旁边的女生一脸“这人怎么这样”,冲我翻了个非常明显的白眼。
而我背上忽然隔着羽绒服传来一阵颤抖,我不解地回头一看,司昊的眼睛看向别处,憋笑憋得真的很辛苦。
我意识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重新低头去看我刚才一顿操作猛如虎按下的按钮——
“卧槽,我按的是关门啊?!”
事情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电梯内隐约传出了硬憋但没憋住的笑声。
那一天,我回想起了在帅哥面前社死的恐怖。
这栋楼已经没有我在意的人了。
从二楼开始,每层楼都有人要下,我只好在这无比漫长的上升中,假装看并不存在的风景。
这一电梯有不少我们公司其他部门的人——幸好我不认识。
四楼终于到了,电梯里人也少一些,开门前,我强忍羞耻,回头向司昊告别,然后我看着他紧抿的唇线,于心不忍道:“您笑吧……”
司昊果然偏头笑起来:“咳,不好意思。”
门终于打开,我迈步逃离,司昊像安慰我一样留下一句:“我每天都差不多这个时候经过地铁站,下次你如果不小心迟到了,可以等我。”
不知道是因为他是领导,还是因为销售的工作时间比较弹性的缘故,他上班好像不需要卡点。
我一边羡慕,一边快步冲进四楼工作区,梁一晴抬头就朝我飞来一个眼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睡过了。”我敷衍两句便坐下,却并没有觉得太尴尬。
毕竟更尴尬的事刚才已经发生了,短期内应该碰不到能超越它的。
人的阈值和脸皮啊,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升高、一点一点变厚的。
复工第一天,并不会马上忙起来,毕竟机器开机都需要一定的运转时间,何况是人。
我相信在座各位都和他们手里的工作“貌合神离”,每位形如丧尸的同事此刻都“身在曹营心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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