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全面色犹豫,看向元问渠:“方丈,摘星佛塔从最初建设时,就已是我寺禁地,非必要不可开放,况且里面放着的都是我寺重典,万一……”一个弄不好 ,损失就大了。
“住持有此顾虑实属人之常情,不过也请住持放宽心,届时进入塔内的只有在座的诸位,其余宫人内侍以及士兵自会在塔外守候。”
“如果住持还是不放心,自可派寺内武僧进入塔内守着。”
元问渠看向其他几国,无不点头同意的。
看来是已经商量好了的……
元问渠将手腕上的佛串退下来拿在手里,转了转:“好,既然这样,那就在摘星佛塔。”
哒——
众人被一阵响声吸引了注意,元问渠看过去。
只见元成青手微颤,杯盏又一次被打翻。
在他傍边的元成煜皱眉,凑过去说:“喂,三哥你怎么回事啊,连一个杯子都拿不稳了?”
“抱歉。”元成青沉默着,低头将茶盏扶起来。
说完这个,之后的事情就是商议祭祀具体的仪式章程的事情,这也与元问渠没有多大的关系了,届时他只要去摘星佛塔出面即可。
在商议时,众人时不时就会看元问渠一眼,并向他询问意见。
元问渠知道的自会回答,不清楚的就交给井全。
一切都还算顺利,直到晌午,该商议的都商议地差不多了。
“既然这样,诸位,寺内僧人已经为诸位准备好茶饭,贫僧身体欠佳,就先告辞,待霜降那日,我自会出面。”元问渠说完就要起身离开。
“问清方丈 。”
“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呢?”
作者有话说:
呼,出息了,这章更长。
第22章 他的老师,他的陛下
元问渠离开的脚步一顿,回身看向这位太子殿下。
萧直:“方丈鹤发松姿,百年难得一见,为何还要遮遮掩掩。”
“贫僧年老体弱,样貌不值一提。”
元问渠说完后,轻笑:“山上风大,吹得我老眼昏花,自然不抵太子殿下年轻力壮。”
众人一愣,萧直扬起的唇僵在脸上。
看着萧直后面站着的一堆貌美女子,他们后知后觉地想,方丈是在暗讽萧直淫乱么?
不是吧……
于是,堂内众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元问渠离开了,一时间忘记阻拦。
时重霜在屋顶和孟瑶青排排蹲着偷听,自然也听到了元问渠的话,齐齐望着下面不远处的红色身影离开才收回视线。
孟瑶青噗嗤一声,看向时重霜:“你家先生平日里也这般和你说话?”
时重霜唇角微动,继续关注着下方的谈话,听到孟瑶青的问题,摇摇头没说什么。
孟瑶青也不在意,双手撑在瓦片上,整个人在屋顶躺平。
孟瑶青抬眼望着天,一双风流多情的眼闪动着,让人看不清到底在想什么:“喂,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时重霜瞥了他一眼,稍显稚嫩的脸上是不符合他年纪的成熟与沉郁。
孟瑶青见他不答,也不在意:“现在你是无家可归,无亲无友,孤家寡人一个,既然已经从北秦逃了出来,为什么还要一直留在这里?偷偷摸摸跟着北秦这一帮人?”
“你就不怕被他们发现,将你带回北秦,到时候,按照那位的行事风格,你确定你还会有这次的好运气活下来?”
时重霜沉眸看向孟瑶青:“你想说什么?”
孟瑶青抬手遮住些光:“不要想着报仇,不可能的。”
时重霜哑声:“怎么不可能。”
孟瑶青直截了当地说:“凭你,现在太弱了,蝼蚁不会撼动真龙。”
时重霜沉默了。
孟瑶青继续道:“你怕给元问渠招惹麻烦,所以不敢继续留在山里,但你之后的去处,怕是自己都没有想好吧。”
“你和先生很熟?”
“……啊”孟瑶青顿了一下,想起上次见面刚被元问渠掐着脖子质问。
他挠挠脸,语气略微不自然:“尚可。”
时重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嗯了一声,随后直接起身从屋顶跳了下去。
待孟瑶青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没有踪影了。
孟瑶青“啧”了一声,这家伙……
于此同时,客堂里最主要的人已经走了,他们也无意再留下来同他们虚与委蛇。
元成煜眼看着元问渠离开,拉了拉元成明的衣袖,最先离开:“五哥,我内急,先离开一会啊,不用等我用饭了。”
“哎——”
元成明想拦住他,结果元成煜抬腿就溜,一会儿就跑远了。
出了客堂,元成煜就紧跟着元问渠离去的方向赶去。
谁知,走了一半元成煜就迷失了方向,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
“咦,怎么找不到人了,应该就是这个方向啊……”
无奈,元成煜只能失望而归。
“九弟,你在这里干什么?”
元成煜转身,就见元成青从不远处走过来:“三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无意中看到只受伤的小鹿,想着让人来救治一下,谁知那小鹿一转眼就进了山林,我就来找一找。”
这附近多是高耸入云的古树,林子也深,是不是就会有些野物出没,元成煜已经见过好几次了,晚上还挺到过狼的嚎叫声。
故而元成煜点点头,不做他想。
“这里山高路陡的,九弟怎么跑来这里来了?你上次的伤可好全了,可要当心些才好。”元成青缓声道。
说起这个,元成煜心虚弟咬了一下下唇,糊弄道:“哎呀,就是太无聊了,出来逛逛,三哥,我们一起回去吧,我有点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元成青点点头,面上无奈:“好,我还记得路。随我一块出去吧。”
元成煜忙点头,拉着元成青就要走。
元成青笑得温润,顺从地给元成煜在前面带路,回神不经意间看向山林的深处,掩在宽大袖子里的手颤抖地紧紧握着,眼底冷漠的情绪却怎么压也压不住。
太阳渐渐西沉,主峰笼罩在暗淡的火红晚霞里,大雁南飞,寒食寺的香烟在暮鼓的沉闷响声里缓缓沉寂下去。
元问渠住在主峰后山一个偏僻的院落,据说这里曾是前任方丈的住所,年代久远,很多东西都旧了,但很干净,也安静。
是元问渠喜欢的地方。
元四四已经去歇息了,只有元问渠窗前还亮着烛光。
窗户半开,用叉竿支着,隐隐绰绰一道身影安坐于书桌前,手执笔墨,写得专注。
一丝凉风吹进来,似是觉得冷了,元问渠扯了扯身上披着的外袍,一头柔顺的银白色长发散落,烛光映照着他的侧脸,眉眼间没有了曾经的威严,却衬得整个人愈发含而不露,让人不敢亵渎放肆。
仿佛天生就是居于上位者的人,俯视众生,让人不自觉就心甘情愿跪在他身前,渴求得到一个眼神。
元成青手里死死握着一封皱巴巴的信,已经不成样子。
他面上无波无澜,但如果细看,他双眼已经赤红,眼底分明是滔滔不绝的忌惮与恐惧。
但再细看,就会发现他现在整个人都是颤抖的,喉咙不断吞咽着,带着他自己未察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是他。
元桢……
他的,老师。
嘉元三年,深秋,红枫似血。
沈成青今年十三岁,这是他第一次进宫。
身边大都是与他年纪相仿的世家子弟,在老太监的指引下来到了养心殿。
随后,沈成青用余光看到他们齐齐跪了下来,在胸前做拱手礼。
沈成青慢了半拍,亦步亦趋地跪下来。
老太监进去了,却久久没有出来。
外面跪着的这些世家子弟一个个已经跪不住了,时不时小声地和旁边认识的人埋怨几句。
沈成青没有认识的人,是而一声不吭地垂眼看着地上铺就的御窑金砖。
他腿已经跪麻了,膝盖生痛,只死死咬着牙,身体未动一分。
终于,在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中,老太监从养心殿喘着气出来了。
“各位公子,请随奴婢进去吧,陛下心情欠佳,万般记得少说少看。”
沈成青缓缓起身,双腿轻颤,慢慢缀在众人身后。
将一进去,还不待沈成青看清楚内里的情况,身体便已经随着众人复又跪了下来。
“陛下安好。”沈成青听到前面的几位重臣家的公子说。
一阵沉默,沈成青好一会才听到一道清隽又带着倦意的声音:“起来吧。”
沈成青低垂着头,跟着站起来,就当没有看到地上碎裂的瓷器瓶。
“说说,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臣枢密院枢密使李继之子李运。”
“臣中书令赵全之子赵厚先。”
“臣翰林院白怀之子白松。”
“臣……”
沈成青听着,入耳皆是朝廷重臣之子,是他平日里想见也见不到的世家嫡子。
沈成青垂眼,手下意识紧紧握拳,努力让自己稳住不失态。
最后一个轮到沈成青。
沈成青低垂着头从一侧退出来上前,作揖行礼,声音紧绷:"臣,大理寺卿沈道之子沈成青。”
说完,沈成青就要退回去,却听见上方一道声音疑惑道:“大理寺卿沈道,我记得他家的嫡长子叫……沈成华?”
沈成青脚步顿住,回道:“是,陛下,臣是大理寺卿沈道庶二子。”
元问渠挑眉,将无聊地撑在桌案的手放下来,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问:“那你兄长为何没来?”
言下之意,他作为庶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沈成青听懂了,想起无意间听到父亲与兄长的谈话。
当今陛下后宫空无一人,前朝大臣请求陛下纳妃立后的上书每日都会有,就算他平日困于后宅,鲜少听到朝堂之事也有所耳闻。
直到近日陛下下旨要众大臣将自家孩子送进宫读书,朝堂哗然。
他们都在猜想这代表着什么,想到了,却不不敢置信。
挑选皇太子,入主东宫……
沈成青闭了闭眼,知道他此刻的命运就决定在这位的手中了。
沈成青声音绷紧了:“兄长前日里不慎得了风寒,高烧不退,至今还在卧榻养病,是以父亲命臣代替兄长进宫,问陛下安好。”
“……哦,原来如此。”
一道漫不经心的话进入沈成青耳里,却平白惹得他背后一紧。
沈成青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敢在说什么,低垂着头维持行礼的姿势。
“我且问你,此前可读过书?”
沈成青一愣,呐呐回道:“臣未进过学塾,只看过一些兄长的书。”
“哦,说来听听?”
“六书,四国政记略懂一些。”沈成青道。
元问渠听到“四国政记”时忽来了兴趣,继续问:“看过四国政记?这可不是你这个年纪看的,可有不懂之处?可说于朕听。”
沈成青抿抿唇,不确定地摩挲着手指,试探着说出自己的观点,以及疑惑的地方。
……
沈成青说完,未见上座陛下有任何波动。
好一会儿,他才听到一阵手指敲打桌子的哒哒声,然后是陛下好听又平缓的声音。
“嗯……不错,你,以后就与他们一起去崇文馆上学,回去告诉沈道,你兄长就不必再来了。”
沈成青猛地抬头,看向上方安坐的皇帝。
刚看到一抹玄色的衣摆,他还未看清面容,就见陛下已经起身进了内室。
因此沈成青最后只看到一个挺拔颀长的背影,顿了顿,复又低下头,跪了下来:“谢陛下恩准。”
之后沈成青在一众世家嫡子或打量、或惊奇、或抵触的眼神下沉默地回到队伍的末尾。
养心殿的门从里面打开,老太监带着这些十三四岁的世家公子离开。
沈成青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神使鬼差地,在踏出门槛时,他往殿内看了一眼。
高大的身影从后面屏风里突然出现,着一身玄袍的天子被拥在宽阔的怀里,鞋子不知踪迹,脚上也未着白袜,晃晃荡荡,修长的手臂挂在那人脖子上,白得惊人。
那人抱得稳当,弯腰缓缓将怀里的人放在案桌上,然后俯身。
沈成青心头一跳,紧接着门就被关上,将室内的一切掩盖。
他匆忙低头,跟上前面的几人,不敢深想。
“以后三年,各位贵人就要在这皇宫里生活了,趁这几天,各位公子可要与家人好好聚一聚啊,以后就不常见面了。”
带他们进来的老太监又将他们带出养心殿,弯着腰语重心长地对他们道。
沈成青听后不置可否,心下悸动却不停,心脏还在快速地跳动着。
他知道,以后他的命运终于不再困于后宅那方寸之间,不必在仰人鼻息地只为乞求那一点残羹剩饭。
沈成青回头,一双眼静静地看着远处的皇宫,宫殿雕梁画柱、金碧辉煌,威严地矗立着,宛如一把古朴生锈的铁剑,静默地等待着再一次将它拔出来的人。
但后来的元成青却没有想到,逃脱了一个深渊,迎来的未尝不是另一个深渊,只不过他甘愿沉沦。
而最初的那把“剑”,他怎么也不能将它拔出来。
唯一一个将它拔出来的,从来只有元桢一个而已。
正如第一次见到元桢时,他只看到一个背影,以至于以后的很多年,他都在拼命追赶这一个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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