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问渠懒洋洋地,眯眼看着曹淮序略有变化的脸色,继续道:“太子身患隐疾,不堪为用,何家野心勃勃,司马昭之路人皆知。但清流一派,当真与其有什么不同吗?”
“若是将来何家一朝倾覆,大梁对皇帝最大的威胁就是你清流一派。”
曹淮序手一下握紧了,沉声道:“曹家一心为君,从未有过别的心思。”
“你也说了,是曹家。”
那别的清流世家呢?
曹淮序想起素日里对何生环痛心疾首的几家,恨不得灭了何家九族,完全不在意陛下平日里的为难之处,一时间保证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元问渠笑了笑:“回去吧,你若信我、信小霜,便无需过于担心这件事情,你要做的,便是在万寿节宫宴上好好和你那位青梅竹马玩得开开心心。”
……
时重霜目送着小厮领着曹淮序离开,转身看向元问渠,道:“先生,为什么要这么早就和曹淮序说这些?”
在他看来,这些事情以后再处理也不迟。
元问渠起身坐在时重霜身上,压着时重霜脖颈抬头凑上去轻轻亲了一下,一股淡淡的葡萄的酸涩气萦绕在鼻尖,元问渠道:“早吗?该铺的路也该着手铺一铺了。何生环蹦跶不了多长时间了,趁现在还是让曹淮序认清一下他将来到底是为谁卖命才好,让他知道坐在万人之上的那个人必须要值得他效忠才行。”
“甚至无所谓是不是皇帝的血脉,是吧,小霜?”
“是。”
元问渠指尖抵在时重霜胸膛,意有所指道:“所以你好好表现,让他们臣服你吧。”
时重霜垂眸深深地看着元问渠上扬的眉眼。
“会的,先生。”
——
万寿节这天格外的热闹。
大抵也是这几年皇帝病得愈重,再加上太后也会出席,故而今年办得便格外隆重了些。今夜没有宵禁,在去皇宫的路上,街上便已经挂起了火红的灯笼,摊贩也比往日里更多了些,人来人往,小孩子的嬉笑声时不时传过来。
时重霜垂下马车一侧的车帷,垂眸把玩着手上的四颗金珠。
“先生已经去了吗?”
驾车的长盈顿了一下,连忙回道:“是元先生那边的人护着去的,属下也不清楚,大抵已经到了吧。”
长盈就是那几个被关起来的暗卫之一,前几日刚被曹淮序完完整整地送回来,办事不力本以为以后半生就要在吉祥居打杂了,不过主子大概是看他马术不错,故而得了个驾车的伙计,长盈内心感动地痛哭流涕。
时重霜闭上眼身体往后靠,听到他的话随意“嗯”了声:“到了地方记得叫两个人去护着点,人多混乱,不要让先生受伤。”
“是,主子。”
长盈扬鞭,马车穿过道路宽广的朱雀大街一路朝着皇宫而去。
此时,皇宫某处的一间屋子,一群人戴着长长的帷帽进进出出,时不时交头接耳试着弹奏一下手边各种式样的乐器听一听音色,为一会的宫宴做最后的准备。
“这琵琶也太新了,我用着还不顺手。”
有人抱怨。
“谁说不是,我的古筝也是新的,都还没适应几天培养出感情呢……”
“这次陛下诞辰宴,太后也会在,可万不能出了差错。”
……
屋里中间被一扇屏风挡着,隐隐约约能听到对面女子的讨论声。
元问渠抱着琴静静坐在角落,隔着帷帽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门忽然被从外面推开,屋内众人陡然一静。
“虞宫令。”
众人齐齐喊道。
虞罗衣面上带笑,一身女官的制衣,缓缓踏着步子进来,她点点头说:“不必多礼,我只是来这里看看你们准备的如何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应道:“都准备好了……”
虞罗衣“嗯”了声,眼神一转看到抱着琴站在角落里的人,面上陡然一沉:“你,手上的琴都旧了,万一弦断了怎么办,到时陛下和各位贵人怪罪下来怎么办?快去找个新的换了!”
还不待他说话,虞罗衣继续道:“算了算了,小福子来,带着他去拿新的琴。”
小福子低头道:“是,宫令。”
“知道你们对自己的东西有感情,但今天不一样,样样都要用上好的,别试图拿你们那些不值钱的东西在陛下面前露脸,听到没有?”
“……是。”众人面上乖顺地应承。
然而等虞罗衣将一离开,众人虽嘴上不说,但面上还是略显不虞的。
“真是的,往年也没有这样的规矩,怎的今年偏偏要换新的?”
“陛下诞辰,自然要样样都新都好咯。”
“算了,换新的不也挺不错的,你看这些琴啊筝啊,哪样不是上好的,平日里我们想摸还不能呢……”
元问渠一路跟着小福子走到一处偏房,然后就看到前方虞罗衣已经等在门口。
见元问渠到了,虞罗衣连忙过来走近元问渠。
虽然几年不见,但他们其实一直保持着联系,虞罗衣如今是皇后身边的女官,许多事情都是她告诉元问渠的,这几年着实帮了他不少忙。
而如今的虞罗衣已经彻底在宫里站稳了脚跟,身上再不复当年的摇摇欲坠之感,方才一番话说的,倒有些盛气凌人的意味,也不知是在宫里待久了还是怎样,比之三年前,面容上也张扬了不少。
挺好。
元问渠轻笑:“虞宫令,许久未见了。”
听到这话,虞罗衣一时间反倒有些束手无措了起来,他看着记忆里熟悉的人,笑了笑:“您别打笑我了,公子安好。”
寒暄的话没多说,虞罗衣将手上包裹着的琴递给元问渠,面上正色道:“公子要做的事我虽然不知,但……公子万事小心。”
“好。”元问渠将琴抱在怀里,笑道,“赶紧回去吧。”
虞罗衣顿了下,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宫宴时,小福子会在殿内伺候,若是有什么要安排的,公子尽管安排小福子便是。”
元问渠看向站在不远处望风的小太监,似乎是感受到他的视线,对方扬起一张还算稚嫩的脸,腼腆地朝他笑了笑。
元问渠刚一回去,就发现屋内原本还闲聊的人已经齐齐站了起来排成几排。
有人见到元问渠,也看不清楚谁是谁了,远远地喊上一声:“喂!我们马上就要过去了,还不快些!”
元问渠没出声,抱着琴站在队伍的最后。
随着一声编钟清脆的声响,四周挂着的灯笼几乎瞬间被一直在旁守着的宫人点起,最前方领头的乐官昂首挺胸地带着他们朝前方大殿走去。
琥珀酒、翡玉盘,灯火如昼,鼓乐齐鸣。
元问渠抬眸看向前方辉煌既陌生又熟悉的大殿,眼神平静。
宫宴开始了。
第121章 给朕杖毙!
启正帝已经坐下了,似乎是随着热闹的气氛他脸上也显得精神了起来,而随之跟在他身后的皇后面上虽然挂着笑容,但眼底的青黑却是怎么遮也遮不住的。
众人低头纷纷跟着行礼。
觥筹交错间,舞女登场了。
时重霜是顶着国公府的名头来的,故而和时徽郡夫人等人坐在一起,离皇帝也更近些。
最主要的是,从他这里一抬眼就可以看到珠帘后抚琴吹箫的一众乐师。
他很快就找到在最右侧的弹琴的一抹熟悉的身影。
与此同时,元问渠似有所感,手指拨下一弦音后抬眸正好与时重霜对望。
“你在看什么?”时子原顺着时重霜视线看过去,一袭舞女翩翩飞舞的衣袖晃过他眼前,紧接着露出一张美艳的脸。
时子原挑眉,小声戏谑道:“表弟,你喜欢这样的?哦忘了你有心仪的姑娘了,难不成也是这种模样的?”
时重霜没搭理他,晃着手中的酒杯浅浅啜饮,但没多久就有人借着时徽的话头来攀谈了,一时间更没有精力来回时子原的话。
直到太后和太子一起出现。
年近花甲的老人,满头白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透过苍老的面容也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只是浑身上下的威严淡化了人们对她面貌上的注意,让人不敢直视。
启正帝也起身了,甚至上前几步笑着迎接,待看到她身后跟着的太子面上神情才稍稍收敛,不着痕迹看了一眼皇后,转而恭恭敬敬地扶着太后上座。
“母后,怎的现在才到,路上耽搁了?”启正帝道。
太后将一坐下,便将太子拉开身边,笑着对皇帝说:“许久未见我孙儿了,听闻太子一连多日都未曾在百官面前露面,我还在想是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在长乐宫闷头替陛下准备贺礼。”
说着太后就将在身后站着的太子拉过身前来,当着众人的面满目慈祥地训导:“太子有孝心是好事,但也切勿忘了你身为大梁储君,更要关心国事才行。”
丝竹声不断,但太后说的话众人都听清了,一时间心中了然。
看来皇帝和太后都要为太子掩盖丑事了。
不过也在意料之中,毕竟事关皇家颜面,即便要处置太子,也断然不可能是因为这种原因,说到底,太子背后是何家,怎么也不会因为这些风言风语就随意处置的。
众人心中百转千回,看了一眼稳如钟坐着的何生环,转而笑容满面地对着太子又是夸赞又是奉承。
他们好似已全然忘记了平日里的不快,带着笑举杯碰盏。
“谨遵皇祖母教诲。”元成昭低头行礼。
太后点点头,看起来很是欣慰。
启正帝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咳了声笑道:“既然成昭准备的贺礼连母后都夸,那不知是什么?也好让众人开开眼。”
元成昭起身,摆手:“抬上来。”
紧接着四五个宫人抬着一件八尺宽的东西进来,上面蒙着红绸,众人纷纷猜测到底是什么东西。
元成昭邀请皇帝下去亲自揭开。
皇帝看了一眼元成昭,点点头,亲手将红绸揭开。
一扇巨大的屏风映在眼前,在烛火的照应下流光溢彩又不失典雅华美。
在场众人一时间惊叹不已。
元成昭在一旁解说:“父皇,这是万寿诗文屏风,边框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制制作而成,镶嵌雕刻有龙纹、寿字螺钿。上面是用上万颗宝石拼成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寿字,祝愿父皇福寿万年。”
皇帝眼中终于染上了些真切的笑意,看起来应当是满意的,他抬手摸了摸上面的“寿”字,发现这笔锋有些眼熟,看向元成昭问:“这些字是你亲自写的?”
元成昭面上维持平静,答道:“嗯,父皇见过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儿臣不知送些什么,相传当年梁帝治国安邦时,便有人写万寿字献上,儿臣敬仰父皇一如崇拜当年梁帝,故而遍寻宝石亲手镶嵌万寿字,祝父皇万寿无疆。”
皇帝眉眼松动,沉着地点点头说:“有心了,去坐下吧。”
元成昭笑起来,知道父皇气应当是消了:“父皇满意便好。”
像是开了一个头,接下来就是轮到各个王公大臣开始献礼。
其实挺没趣的,刚一开始听见太监念各种花里胡哨的奇珍异宝时还算新鲜,但架不住人多,总有重复的,听多了就不过尔尔了。
元成昭将一落座,就寻找元成青的身影,谁知找了半天也没见人影,他唤来贴身太监:“三皇兄去哪里了?”
太监道:“方才还见到王爷,应当是去更衣了吧。”
元成昭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何生环,低声道:“你去找找,见不到皇兄我心里不踏实。”
“是。”
目送着元成昭身边的太监离席,时重霜回头,看向前方坐怀不乱的何生环,眉心轻蹙,端起茶杯掩盖住深思的神情。
直到一声大喝声远远地传来。
“陛下,末将来迟了!”
殿内众人陡然一惊,乐声仿佛都滞缓了一阵。
紧接着一位身披甲胄,头上裹巾,身材高大威猛的男人在踏着碎步的宮侍的带领下来到了殿内。
这人年纪看起来和时徽差不多大,面上已有深深的皱纹,眼神却炯炯有神,他身上佩着长刀,手上抱着头盔,将一来到众人眼前,身上仿佛还带着西北凌厉的沙土气。
不同于时徽早就离开战场浸淫官场多年带来的不露声色与时而展现的刚直,这位是真正一直在战场并且还保留着血腥气的武将。
元问渠隔着珠帘,手上琴声不断,他抬眼看了殿内影影绰绰的高大身影,转而垂下眼眸。
“臣特来祝陛下寿与天齐,万年长青!”
这声音和他外表一样,说的粗狂却不粗鲁,反而声如洪钟霎是精神。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似是不明白为何这人会突然回来。
时子原看着时重霜一直盯着来人看,他笑了下,凑过去说:“不认识吧?也是,你来睢阳时他已经离开十来年了,就是我也没见过几面。这是西北的大将军,邱照运。”
时重霜移开视线,他自然知道这是谁,问道:“为何他会来?”
四国停战几十年,不同于现在一般只会纸上谈兵的将领,这是真正见识过当年杀戮战,刀尖舔血一点点从尸山血海里爬上来的大将。
任何人都不能不将他放在眼里,就是何生环也得掂量一下分量。
还不待时子原回话,皇帝与皇后甚至是太后也都已经齐齐起身迎接:“邱将军快快轻起。”
“不久前将军来信还说十天之后才会到,怎的提前这么多,倒是赶上了万寿节。”皇帝笑着说,并无责怪之意。
“十几年没来了,竟不知过了西北之后各个州里官道都多了许多,走在路上都差点忘了回家的路,陛下治政有方,才有了大梁这些年的安稳,臣和将士们都铭感五内,发誓要为陛下沥胆披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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