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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台赋(古代架空)——辛加烈

时间:2023-12-05 14:04:44  作者:辛加烈
  吃喝嫖赌,这可算得是世间最恶的人了。伽萨呢?我想了想,他算不上。
  “那后来……”
  “后来?”燕相知掩唇,眸色却渐冷,“后来我将他一刀两断,从此两清,再后来便遇见了棋哥哥。”
  我道:“我亦想与他两清,只是……从前情丝万千,斩不断、断不清。”
  “他也……他算不得什么负心郎,他从前对我很好。”我道,“或许只是我踏错了一步,又或是我们二人各自错了一步,我也不知怎么就成了今日的结局。直到那杯毒酒摆上桌,我才知道彼此当真已经没有了缘分。”
  “既然缘尽,就不必再念了。”燕相知说。
  “我从未想过会走到如今的地步,也不敢信。”我垂下眼,她青色的裙摆如碧波漾起,“过去经历了许多事,我们都为彼此豁出过性命。那时候受多少苦都不觉得心碎,哪怕有误会隔阂,过两日也就好了。可是后来……我重病缠身,我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死了。”
  徐财努努嘴,不屑道:“这多简单,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还有一句我不记得了。”
  “你不明白,”我猛地抬起头,泪珠在眼眶里荡了一瞬,顺着面庞滚落下来,“我们是生死之交啊,就算情分不再,可是早已共历生死。”
  徐财伸过手来,“兜着点,别把药材打湿了,这批药贵着呢。”
  “我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道,“你自己算算,他干什么非要你到万明来?因为只要有了你,你皇叔就会赔上许多许多的金银财宝。万明国库空虚,正要这一批钱财来充盈国库,且万明技艺落后,你带来的那些工匠恰好能为他们传授教义技能。再者,渊国富庶而万明穷僻,只要你与他一心,肯定会缠着你皇叔百般对万明好。”
  “只要把你哄得神魂颠倒,他要什么没有?还有佳人陪伴在侧。”徐财道,“如今他什么都有了,你皇叔倒了、自己又没钱,还得了重病。这时候你们那个太后又送来一个美人,不就同你皇叔那时把你送来是一样的么?”
  “他不是。”我厉声驳他,又找不出旁的话来佐证,只能在这短短的三个字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燕相知斟酌着我的话,终于道:“帝王之心最难猜,你我都是凡夫俗子,哪里能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或许有难言之隐罢,不过他既然不愿留你,也不必太对他牵肠挂肚。你回去给手换药罢,小五,你陪他进去。”
  -
  一路无言,我在前头走着,徐财抱着捣好的药跟在后头。
  他后知后觉地憋出一句,“这都是我从话本上看的,你就当我乱说的好了。他究竟如何,你自己心里才有评判。”
  “或许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我自知人在屋檐下,也不好与他撕破脸。何况若不是他们救我回来,我早已成了乱葬岗的一缕亡魂,“燕夫人说的对,还是一刀两断的好。”
  徐财默默道:“师娘说的一刀两断,是她提着那把大刀把那贼人砍成了两段。”
  我一惊,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
  一时间,我们二人又相顾无言。转过两个岔口,药房就在前头,徐财又道:“雪化了。”
  闻言,我扫了眼两侧的草叶,翠绿如新。积攒多时的大雪,似乎一下就化尽了。
  “这段时日似乎要比过去暖上许多,雪也化得早。”我应道。
  “毕竟你被丢到乱葬岗的那天,”徐财道,“宫中失了一场大火。”
  “哪里?”
  “你那时候晕着不知道,明月台起了一场大火。”他说,“整座高台由于是渊式建筑,被一场大火吞噬坍塌,烧红了半边天,城里跟入了夏似的。”
  “后来火灭了,你也就醒了。”
  作者有话说:
  眠眠拥有了,呃,美瞳(?
 
第161章 梦回
  除夕夜,除了孤清的明月台,宫中四处都挂了金线缝边的红绸。
  照旧例,国主的亲弟亡故,不论如何宫中都不许挂显眼鲜丽的颜色,但不知为何东君殿里就是没有声响。直到前天,御前的白虹才过来支会一声,让大家把该挂的都挂起来,白绸就压箱底罢。
  “今日是王的生辰。”青云走在路上,与女君身边的女奴说道,“宫里都不许丧气。”
  “这也是王的意思?”女奴问。
  青云点头,将手里的点心盒往上颠了颠,“宫里遭了这么多事,多日不曾热闹过了。若是过年也不许挂红绸灯笼,怕那些贱口跳到贵人头上去嘀咕。你看,王让我送了盒糕点去明月台,勒令他们不许苛待贵人。其实说来也奇怪,送去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丢出来,可贵人又苦兮兮的,看着不像是不想要的模样。”
  “那或许是底下的人私自做主?”女奴顿住脚步,拉过青云道,“你若是肯定,我现在就去告诉女君。”
  青云说:“我也只是猜测。上回还说温大人滚落山崖,这不是好好地送了信过来说平安无事么?这么多事诡怪得很,像是有人故意搅浑水。”
  “贵人的事,如今依旧不告诉温大人么?”女奴又问。
  “女君府上的事儿,还请姐姐多斟酌。”青云道,“我今日见王将诏令已写好了,就说都是邹吕一党在朝中翻云覆雨、意图谋反,明日就撤去明月台的禁令。到时候两人虽拌嘴,总也要和好的。你看这糕点,是那新来的厨娘按渊人口味制的,提得我手都酸。王肯花心思,贵人又是明事理的人,两人什么时候真的闹坏过?就算今日写了信,等温大人知道了,也就差不多和好了。”
  “哥哥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临到宫门前,女奴转身往一侧通向城外的宫道走去。青云抬头望了眼刚擦黑的天空,转身正要叩响明月台的大门。
  此时宫宴刚刚开始,路上几乎不见宫奴。他覆掌去推那厚重的大门,忽觉那门烫得厉害,木头灼烧爆裂之声愈加清晰地在门后响起。
  他心道不好,倏然抬头,果见一条火龙飞快地窜上天际。几乎是一瞬间,便将富丽堂皇的木楼吞入腹中。镶嵌在高台之上的各色玲琅宝石受热爆裂开,在半空中炸得粉碎,犹如一朵又一朵绚丽至极的焰火。
  “来人,救火!”伴着青云的疾呼,而那座巍峨的高台在他身后轰然倒塌。
  -
  早春。
  伽萨在梦里,在火海中翻腾。
  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青青的竹林。他还未从除夕那场大火里回过神来,睁大了肿胀的眼环顾四周,碧空如洗,绿草无垠。正当他诧异地将手撑在地上准备起身,指腹已经摸到了一只冰凉的手。
  眠眠躺在他身边,身子像过往无数次那样微微蜷起,怀里抱着一只风筝轴,耳畔还插着一朵随风摇曳的小花。
  他蹑手蹑脚地向天上看去,高飞的、巨大的一只纸鸢正飞在云间,红绿配色的绸布在薄云中翻飞,像只花哨的大鸟。
  是……梦?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那朵花,手指立刻被一只白净小手扯住了。眠眠睁着惺忪的眼,问:“干嘛呀?”
  那双眼睛乌溜溜的,圆润又透彻,没有受过伤,完好地盛在眼眶里。
  伽萨盯着他那颗明亮水润的眼眸,突然湿了眼眶。
  眠眠攀住他的衣袖爬起身,调皮地往他面前钻,仰着脸定定地盯着他,“你哭啦?”
  他别过脸,眠眠就不依不饶地跟过来,口中念叨着,“伽萨,你怎么哭啦?你告诉我呀。”
  柔顺的乌发在他怀里蹭得毛茸茸的,像只懵懂的小兽,专心致志地用手给他擦掉眼泪。眠眠说:“是不是梦魇啦?我甚少见某人哭呢,方才还当孩子王在那群小萝卜头里逞能,转眼就给梦魇吓着了。”
  “你过来,我给你擦擦。”他细致地一点点抹开他脸上的泪珠,随后捧起他的脸,“伽萨,梦都是假的,你做了什么噩梦?”
  “我……”伽萨欷然,用力地将对方按进怀里抱紧,“我梦到以后……我做了很多错事,我把你弄丢了。对不起,眠眠,对不起,我让你受了好多委屈,对不起……”
  眠眠在他怀里小小地扭动了一下身子,手掌在他不断颤抖的肩上拍了拍,“磕着我下巴了……梦都是假的,伽萨,别怕。”
  他放开他,指骨轻轻蹭过那只眼,泪水又滚了下来。
  “况且,我也不信你会那样对我。”眠眠面上依旧是笑靥,复而反客为主地将他抱进自己怀里,“对不对?你不会的。”
  再简单不过的询问,他却不敢给出分毫的答案。
  那些事是他亲手做的,眠眠的手、眼,还有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和千疮百孔的身子,但凡早一日,他都不会让他绝望地在月明台自焚。
  他只是泣不成声,泪如雨下,沾湿了那一缕缕乌黑的发。
  漆黑如墨,未有白发。
  原本就是应当这样的眠眠,在不到一月的时光里飞速受伤、破碎、枯萎,最后永不再回头。
  “哎呀,”眠眠突然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纸鸢飞走了。”
  他还来不及反应,对方已经跑出了几步远,冲他挥挥手,“我去追纸鸢!”
  若我飞走了,你心疼么?
  那句不经意间的问询突然回响在他耳畔。伽萨慌忙起身,只见那纤瘦的小人正提着衣摆要渡过河去捡那落在对岸草地的纸鸢。
  “眠眠,小心急流!”他大呼,“快回来!”
  眠眠很遥远地回他一句,“我要去捡纸鸢!”
  “你先回来——”他连忙追上前,却怎么也靠近不了那条河。
  眠眠冲着他喊:“伽萨,我先去捡它,那是你送给我的!”
  话音未落,原本流水潺潺的小河突然变得百十倍宽阔。风卷起的巨浪自背后涌来,一眨眼的工夫,那道身影随即消失在了水里。
  “眠眠——”伽萨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却见眠眠已经浑身湿透地站在对岸,纤细的手脚上都挂着镣铐。
  他失魂落魄地低着头,身边站着两个面目可怖的小鬼。俄尔,他抬头朝来处看,伽萨心里一惊,无数次闯入河流又被浪推回原处。
  眠眠的身子在风里几欲歪倒,勉力露出一个将哭未哭的笑容,“我走啦。”
  “以后不必为我费心啦,千万照顾好自己。”他的容貌渐渐幻化成最后伤痕累累的模样,左眼眼眶黑洞洞的,两手的骨节零碎地被包裹在薄薄皮肤之下。可那副嗓中的声音依旧温和恬淡,似乎从未有过什么怨恨、从未遭过什么不公,“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我祝你平安顺遂,儿孙满堂。”
  -
  “啊!”我惊呼一声,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贴身的衣裤都已被汗水打湿,仿佛当真被大浪打落水中。
  子孙满堂……哪怕是在梦里,我依旧祝他子孙满堂。我分明该咒他孤独终老、咒他一生所求皆不能如愿,才对得起他在我面前假惺惺掉的那些眼泪。
  我用手背擦去面上纵横的泪迹,短暂的恨意过后又是长久的空虚与哀痛,终于重新在眼眶中凝聚、坠落。
  被褥上绽开一朵又一朵深色泪花时,我默默想着。我是个无用的人,就算被狠心抛弃、被赏赐毒酒,酝酿了半宿的满腹恨意还是抵不过回忆里一时一刻的蜜意。
  已记不清究竟是第几次为他落泪了,似乎每个夜里都要因此惊醒一回,又次次眼角带泪。徐财因此嘲讽我数次,也终究没能将我骂醒。最后,他恨恨地甩上门大喊再也不想与我说话。
  他们说的对,我只会轻贱自己。哪怕身在百里之外,目光所及之处也总有他的身影,那个早已将我抛却脑后的人的影子。
  “昨日的药也无效么?”空青子叹道,“这是心病,我恐怕不能医。”
  “先生,我不明白,也放不下。”我疲惫地跟在他身后,眸子因彻夜流泪而酸痛,“总觉得他不会那样对我。”
  “夫妻之间,难免有所龃龉猜忌,或许是你们缘分未尽。我并非仙人,也不会算命。”他话里暗示着,自己已无法再帮我更多。
  “先生,若是……若是夫妻之间只剩猜忌呢?”我问。
  空青子摇了摇头,并不作答。
  其实我也明白,若是我与伽萨之间只剩下猜忌,彼此分离已是最好的结果。可惜我舍不得,死乞白赖地跟在他身边,终于闹成了这样身死的结果。
  他杀我杀得毫不留恋,我却偏偏在这里对他旧情难忘。任是谁来了也要笑我傻,恨我痴,唾我一身毫无用处的软骨。
  “我忘不掉,先生。凡目所及之处,总能窥见他道身影,也总能念起过往种种,而后心如刀割。”我想起云夫人,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既然忘不掉,便请先生将我的另一只眼也摘下罢。”
  “此后不再看这世间,也就不再看见他了。”
  作者有话说:
  写到一半去哭了一会,然后又爬来写3
 
第162章 忘忧
  屋外白露未晞,将沙土搅成泥点甩在空青子近乎及地的衣摆。他拂袖落下一隙氲湿的药草香气,大抵是刚从外头采药而归。
  他定定地站着,眼底如鹤羽点过水面般地,露出一丝叹惋。而后向我走来,探掌用一叶草片覆上我那只完好的右眼。
  一叶障目,如蒙黑夜。一息之间,万物皆寂。我呼吸一滞,只听见心脏在体内蓬勃地跳。声音鼓击双耳,我闭上眼,心中难得地静了下来。
  空青子的声音自黑暗中翩然传来,“门口那棵歪脖子树上筑巢的鸟,尾羽是何等颜色?”
  我一愣,即猜了个“青”字。
  “非也,”他道,“本是黑羽。大漠上的星辰如何流转,启明在何方,又呈什么色?”
  我思索着,勉强答:“晨时在东,暮时在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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