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登上这架飞机,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季沉这个名字,连同他一手创下的组织,都会消失在历史的漫漫长河里。组织一旦覆灭,警方不会再费尽心思地逮捕一个过去的罪犯,他便得以全身而退,金盆洗手,过上悠闲愉快的养老生活。
至于楚白,就算他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到了那一步,他也没有了选择的权利。
在太平洋的某处孤岛上,难道他还能插翅而飞了不成?
这真是个绝妙的计划,季沉想,他要谢谢警方,如此慷慨大方地将楚白送到他身边。否则,他还真有些苦恼,要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楚白从国内带走。
只要他登上那架飞机……
Wrath忽然从他藏身的障碍物后冲了出来,他目标明确,直直地冲向季沉,然而,还没等他冲到季沉面前,他就一个趔趄——一枚子弹击中了他的小腿。
wrath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忍受着巨大的疼痛,拖着腿,一瘸一拐地往季沉的方向挪,在地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枪声再度响起,第二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膝盖,wrath重重跪倒在地,鲜血渗进了脚下的土地。
他表情狰狞,瞪着季沉的方向,双目血红,失血过多让他几欲昏迷,但巨痛又让他保持清醒。wrath用力地抠着地上的土,籍此挪动着自己的身体,直到手指深深陷进土里,十个指甲渗出鲜血。
“……有意义么?”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了重型车辆的发动机轰鸣声,且愈来愈响,似乎连大地都在为之震颤。季沉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想到过警方会来,但没想到警方会来的这么快。
他不再理会跪在地上不起的wrath,抱着楚白快步走向直升飞机。wrath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他用尽全部的力气,将手中的刀朝着季沉丢了过去。
季沉反应很快,抱着楚白躲过了刀锋,但wrath的这一行为明显激怒了他。他冷笑一声,从下属的手中夺过手枪,阴冷道:“既然你这么着急去死,那我就成全你。”
他对准wrath,朝他身上连开数枪,直到打光弹匣里的最后一颗子弹。做完这一切,季沉丢掉手枪,转过身——道路尽头尘土飞扬,黄沙散去后,地平线上突兀地出现了一排庞大的身影。
那是警方的重型装甲车,在这关键时刻,警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突破了层层封锁,及时赶到了现场。
直升飞机随时可以准备起飞,在噪音声中,季沉吼道:“拦住他们!”
他头也不回地朝飞机的方向跑去,特警跳下车,将现场团团围住。扩音喇叭不知疲倦地播放着“放下武器,举起双手”的语音,邢司南几步跑到wrath身边,俯下身。
“……”wrath已然是强弩之末,生命力正在快速从他的身上抽离。他脸色灰白,瞳孔涣散,每次开口,嘴里都会涌出大量的鲜血。
他呼吸微弱,断断续续道:“……带我……咳咳……带我们……回家……”
Wrath抬起手,拉了一下邢司南的衣袖,随后头一歪,彻底失去了呼吸。
“我们已经在申请调用重型武器……绝对不能放那架直升机离开!”
“不行!我们的同志也在那架飞机上!”
季沉跃进直升机里,避开了一梭子子弹。直升机盘旋升天,螺旋桨刮起狂风。邢司南目光一凛,他越过人群,奔向直升机,纵身一跃,在它完全升天的前一秒,抓住了飞机上的绳梯。
他顺势向上攀爬,但随即便因为重心不稳而被甩得左右摇晃。邢司南紧紧抓住绳梯,此时直升飞机已经向上攀升了几十米,人和装甲车都小得像积木和玩具。他悬在空中动弹不得,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更要命的是,季沉自然不会这么好心地放过他,他掏出刀,试图割断绳梯的连接处。邢司南强忍着头晕和恶心,争分夺秒地抓着绳梯向上爬,但季沉的速度明显要快于他,眼看绳梯就要被割断,邢司南整个人往下一坠,悬在空中,摇摇欲坠——
风声袭来,季沉毫无防备,被一拳击倒,整个人后仰拍在了驾驶座的椅背上。他喘了口气,抹掉嘴角的一丝鲜血,眯起眼。
楚白站在不远处,他背抵着金属壁,正看着季沉,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还不能很好地适应如此高强度的活动。
“……你醒的太不是时候了。”季沉皱了皱眉,“这下麻烦了,该怎么收场呢?”
“很简单。”楚白哑着嗓子轻声道,“你下地狱。”
“你真的就这么恨我?”
楚白没说话,季沉笑了起来。
他这个笑和以前的笑非常不同,大概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赌输了一切,或许要折在今天,季沉的笑容多了一丝落寞的味道:“Lust,如果我不是毒贩头子,如果我手上从来没有沾过血,如果是我先遇见的你……如果我没有让‘清道夫’杀了你的养父,你会不会爱我?”
“……”楚白回答得斩钉截铁,“不会。”
“我从前以为你不会爱任何人。”季沉看着他,苦笑道:“……原来,你只是不会爱我。”
楚白仍沉默着。季沉表情有些发狠,他像是终于撕下了那张高高在上完美无缺的皮,怒吼道:“……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明明心甘情愿为了你付出所有的人是我!而他呢……他做了什么?!他凭什么!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你废话太多了。”楚白不耐烦道,“还是留着这些时间忏悔吧。”
季沉撑着椅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扑向楚白,两人扭打在一起。楚白伤势未愈又强行动手,很快落了下风。季沉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摁在机壁上:“我绝对不会让你那么轻易地离开,就算是下地狱,我也要让你陪着我一起!”
楚白屈膝抬腿,重重在他腹部一顶,季沉吃痛松开他,但很快又重新扑了上来。两人身上都挂了彩,但却丝毫不让,拳拳到肉,招招要害,简直像是在搏命。
几番搏斗,楚白还是被季沉死死地压在了地上,季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爱你,我那么爱你,我甚至可以把我的命给你——”
“我可以为了你改变,我可以为了你离开,我可以为了你放弃一切,可是为什么你从来看不到我的付出?!为什么你的眼里从来就没有我?!”
“如果你宁愿死都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季沉的声音在直升机内回荡,“那你就去死吧——”
“抱歉,家属不同意。”
男人的声音响起,随即季沉被一阵大力拎了起来,重重地撞上了金属机壁。他在狭窄的直升飞机内部滚了两圈,直到撞到座椅底部才停下。邢司南掏出手枪指着季沉,冷冷道:“我帮你了断,还是你自己了断?”
季沉横躺在门口,几乎大半个身体都悬在飞机外部。他倒悬在空中,大脑因为充血而缺氧。楚白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佝偻着腰,捂着喉咙不停咳嗽着。邢司南看见他,露出一个笑容:“你……”
他还没说完,机身忽然剧烈一抖,所有仪器一起发出尖锐的警报声,红色的警戒灯忽明忽暗,机翼冒出浓浓的黑烟。飞机不断上下颠簸,邢司南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座椅,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季沉则没那么好运,他随着飞机的颠簸滑出了机舱,宛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直地坠向地面。
在那样的高度下,没有人能够活下来。难以想象,这个曾在缅北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犯罪集团头目,这个曾让警方费尽心思颇为棘手的罪犯。他生前每次登场都声势浩大,而当他的死亡来临时,竟是如此的悄无声息,不留痕迹。
楚白从舷窗外望去,注视着季沉坠进一片茂密的山林里。他喃喃道:“……他竟然就这么死了。”
邢司南紧紧地贴着座椅:“死了还不好?”
“……”楚白沉默几秒,“我只是恨自己没能亲手杀了他。”
还没等他们从季沉的死讯中缓过神,直升机警报再度拉响。整架直升机失去平衡,猛地斜向一边,邢司南和楚白重重地撞在墙壁上。尾翼的烟越来越浓,似乎整架直升机正在失去动力,急速往下坠去。
“怎么回事?!”
“……”邢司南翻进驾驶舱,直升机驾驶员坐在驾驶座上,双手仍紧紧地握着操纵杆,但已经失去了意识。他的腹部有鲜血流出,驾驶座旁的窗户有几枚散射状弹孔,显然他在飞机起飞前就已经中了流弹,大概率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了昏迷。
“……操。”邢司南低声骂了一句,“你会开飞机么?”
他把控制面板上所有看起来有用的按钮全都轮番按了一遍,飞机下坠的速度有所减缓,但仍不受控制地在空中盘旋摇晃。警报声越来越大,在刺耳的警报声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楚白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不应该来的。”
“说什么傻话?”邢司南从驾驶舱翻出来,抓着机舱里的障碍物,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有些狼狈地挪到他身边。
机舱里弥漫着浓烈的汽油味,楚白被晃得头晕目眩。他捂住嗓子,又开始咳嗽起来:“咳咳……我害死了那么多人,现在我要害死你了。”
“我们不会死在这里的。”邢司南腾出一只手,把他揽进怀里,“我答应过我爸,要和你一起活着回去,还要带你去见他们,楚白……”
楚白昏昏沉沉地靠在他怀里,他阖着眼,体温高得吓人。邢司南心一紧:“喂,楚白……别睡过去,看着我。”
“楚白……听我说。”
楚白费力地睁开眼,他像是想笑一下,但是连牵动嘴角的力气也没有了。
“这个高度没办法打开降落伞,我们只能直接跳了。”邢司南低声道,“要和我一起赌一把么?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楚白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是声音完全淹没在了飞机的噪音里。邢司南抱紧他,注视着不断逼近的山林:“在跳下去前,我想问你个问题?”
楚白眼神动了动。
“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邢司南问他,“我指的是那种,在所有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交换戒指起誓,要共度余生,无论贫穷富贵生老病死都绝不分离的那种在一起。”
楚白眼睛睁大了。
“现在的确不是什么求婚的好时候,”邢司南注视着他,他看起来有些灰头土脸,但是望着楚白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深邃温柔,“但我怕再不说,我就要失去亲口告诉你这些的机会了。”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我和你求婚的场景,或许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我们都恰好休假的周末;或许是等任务完成,我们在你父亲的墓碑前,我会请求他把你放心地交给我。”
“或许是在雪山下,或许是在海边,或许是在电影院……虽然我有过很多想法,庸俗的,老套的,但绝不是现在这样。”
“虽然天时地利我一个都没占到,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你愿意和我一起……共度余生吗?”
“……”
“好。”
直升机彻底失去控制。它碾过树林,最后直直地撞上山头,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火光乍起,变形的碎片洒落了一地。群鸟受惊,从枝头高高地飞起,黑压压地飞向远方。
作者有话说:
字数爆了所以写了好久……完结倒计时
第90章 尾声
一个月后,邵阳市,望秦山陵园。
清晨刚下过雨,骤雨初歇,天空起了一点小雾,给整座陵园披上了一层浅白色的薄纱。群山和森林缥缈空灵的宛如一副晕染开的水墨画,来自远方的风轻盈地掠过枝头,带来雨后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这样的天气,很适合来见故人。
“季沉死了,他们在树林里找到了一具尸.体,摔得面目全非。虽然已经很难从外表上辨别尸体的身份,但是通过尸体的DNA和他残留下的血液样本进行对比,可以确定,那具尸体就是季沉。”
楚白弯下腰,把一束鲜花放在傅时晏的墓碑前,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要冷淡很多。”叶俊沲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怎么,你不高兴吗?”
“死亡本身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楚白注视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即使他死了,那些离开的人也回不来了。”
“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话那么老气横秋的?奋斗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胜利了,就不能高兴点儿?”叶俊沲说着,习惯性地伸出手,像是想拍拍楚白的肩膀,但在即将碰到的那一瞬间,又悻悻地缩了回去。
“咳……”他咳嗽了一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差点忘了你还有伤在身了……好点了吗?”
“……还成。”楚白含糊地应了一声,脸色依然不算太好看。明明滇南四季如春,他却穿了件厚重的深灰羊毛大衣,大半张脸都埋在黑色的围巾里,神情恹恹的,像是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季沉死了,你的任务也彻底结束了。虽然组织并没有被完全清除,但剩下那些人成不了什么气候,想要彻底肃清他们,只是时间问题。前两天,我和上面的人聊了聊,听他们的意思,是希望你能继续留在滇南工作。”
“听说上头已经启动了评功程序,虽然具体结果还没下来,但你现在怎么也算是个炙手可热的人才,他们想留下你也无可厚非。况且,一开始将你调往越州,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当然,你最终的工作地点,还是要看你的个人意愿。”叶俊沲笑着道,“怎么样,考虑一下?你放心,以你现在的功绩,如果你愿意留在滇南,我保证你的升迁速度比坐上直升机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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