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那倒霉蛋朋友开始不自觉地关注他,他想要离他更近一些,想要看到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上出现其他表情的样子。当然,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只知道那个人对他来说,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为了引起那个人的注意,我的朋友想了很多办法,幼稚可笑的,滑稽蹩脚的。或许是因为他自身条件非常优越吧,那个人最终如他所愿的注意到了他,他们两个的关系不远不近,不好不坏,说不上是朋友,也谈不上是敌人。”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他却逐渐变得越来越迷茫,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个人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而正在这时,校方发来通知,在那一年的暑期实战演习中,那个人毫无理由地,被分配到了他们小组。”
楚白眉心一跳,邢司南环在他腰上的手臂一点一点收紧,像是想要用力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
“他在感到开心的同时,也感觉到有些许的困惑,不过当时的他并没来得及过多地思考这个问题。按照规定,在正式开始演习活动之前,他们要先到达演习地点,互相熟悉,并完成大量的前期准备工作。演习的地点位于滇南省的某个地级市,他们的任务是辅助当地警方,抓获一伙非法制造毒.品并进行交易的犯罪团伙。”
“然而,他们下了飞机之后,那个人却先行找了一个借口离开,之后更是直接跟他们失去了联系。他们三番五次联络未果后,只得先自行展开调查。”
“……”楚白握紧了拳,侧过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你别说了……”
“不,你有权利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邢司南缓缓道,“经过几次调查和追踪,他们顺利地发现了那个团伙的踪迹,并对其中的几名成员展开了追踪。然而,在一次跟踪的过程中,我的朋友却意外遇见了失联已久的他。”
“我的那位朋友,拥有着引以为豪的理性和绝佳的判断力。但在遇见他时,他人生中第一次感性战胜了理性。他想要问清楚,他为什么消失了那么久,为什么一直不和他们联系,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现在又想去做什么。”
“于是他未经允许,未和他人联络,擅自偏离了原定计划的行动路线,跟上了那个人。他尾随着他一路来到了一片荒废的工地……”
邢司南语调低沉,随着他的讲述,那些他们从不曾真正遗忘的、过往的回忆和画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楚白心中陡然升起巨大的恐慌和错愕,他后退两步,同邢司南略微拉开了一点距离,以便能看清楚此时他的表情。
“后面的故事,你都知道了。”
他当然知道。楚白想。
他那时候还跟现在很不一样,多疑,焦虑,排斥亲密关系,抗拒其他人的接近,并怀疑一切对他示好的人都是另有所图。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自我决断,而表现在实战演习上,就变成了他无法信任任何人,无法和任何人成为搭档。
而邢司南是个例外,和傅时晏一样的,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例外。他曾经动摇过,但那时邢司南的光芒太过于耀眼灼目,他总觉得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邢司南对于他而言,就像一颗划过广袤无际夜空的流星,明亮,夺目,但转瞬即逝。
因此在实战演习开始后,他虽有些犹豫,但还是决定像从前那样独自展开行动。他通过一些办法,成功打入了那个团体内部,获取了他们的信任。直到邢司南口中的那位朋友——或者说他自己,跟随着他,一路来到了那群人的大本营。
而不幸的是,邢司南被发现,楚白的身份也遭到了怀疑。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楚白选择了参与到了对邢司南的刑讯之中,并提出了那个让他后悔至今的建议。
他说,不如用邢司南当诱饵,吸引他的同伴上钩。
事实上,他通过这种方法成功分散团伙中其他人的注意力后,就立刻想办法通知了留守分局的其他警方人员,但没来得及——邢司南组的其他成员,一脚踩进了他们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随后,他们遭到了相当严酷的刑讯逼供,犯罪团伙的一名主要成员,甚至掏出自制的手枪,逼迫他们开口。就在这时,警方的后援及时赶到,兵荒马乱的混战中,嫌犯手上的自制手枪走火,击中了他们的一名同伴。
事发之后,他们第一时间将那名受伤的同伴送往医院,但无济于事。枪伤对他的右腿造成了永久性的伤害,即使经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恢复期,他的表现也不尽如人意。
简言之,那一枪,直接彻底地断绝了他成为一名一线刑警的可能性。
同样身为警校的学员,楚白比任何人都能理解这对于当事人来说是怎样巨大的打击,所以邢司南怎样恨他,责怪他,厌恶他,他都能够理解,并且坦然地面对和接受。
同时,他也无比地认同邢司南的那句话,他的确是个会给他人带来不幸与噩运的人。因此在大学毕业后,他选择了孤身一人,前往千里之外的缅北。
就像是在逃避。
但现在邢司南说,不是他的错。
被过往困住的从来不只他一个人。
“对不起。”邢司南重新把他拉回怀里,抱紧了他,“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责怪你,只不过是在推卸责任罢了。是我先破坏了规则,是我自作主张,一切的起因都在于我——楚白,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完美无缺,我也会冲动,会犯错,会胡思乱想,会下意识地逃避责任……所有常人所拥有的一切缺点与陋习,我都有。”
“你看,就算拥有一个相对幸福的家庭和美好的童年,我依然没能长成一个十全十美的好人,而你,”他顿了顿,凑近了楚白,低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眼睛,“即使拥有不幸的经历和那样糟糕的过去,你还是像你的养父所期待的那样,成为了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楚白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偏过头,阳光下,他们的影子严丝合缝地融在一起。他听见邢司南在他耳边道:“所以不必逃避,不必隐瞒,不必妄自菲薄……对于我来说,你是从深渊中开出的鲜花。”
作者有话说:
讨厌上班,每天都想辞职呜呜呜呜呜呜呜,工作真的好忙!!!有时候晚上想摸鱼写点文,又临时通知要加班TT啥时候才能实现经济自由!!
所以说,这篇文,真的是双向暗恋_(:з)∠)_准备等空了摸点18X,不过暂时还没想好放在哪
第76章
一周后。
“我去上班了。”
额头传来了一点温热潮湿的触感,一触即分。楚白仰起头,于半梦半醒之间朝着声音的方向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随即又把头继续埋进了蓬松柔软的被子里。
他像是一台被工厂过度压榨着连轴转了几十年的旧机器,一旦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已然到了濒临彻底报废的境地。而这次停职——与其说是停职,倒不如说终于给了他那多年来饱受重创与折磨的身心片刻喘息。
按照过去几天的惯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接下来他会一直睡到邢司南中午下班,好声好气地打电话把他叫起来,然后两个人再去附近的餐馆非常随便地解决一下午饭。
前提是没有意外的话。
“叮咚——”
“叮咚——”
还没等楚白睡着,屋外的门铃突然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还一声按的比一声急,堪称催命。楚白皱了皱眉,掀开被子坐起来,心说怎么回事,姓邢的今天是忘带钥匙了么?
如果他能再清醒一点,他就会想到一个重要且显而易见的事实——邢司南家的门是指纹锁,开门根本不需要钥匙。
楚白揉了把眼睛,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到门口。他没多想,伸手拉开门,在看清楚来人的那一刻,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宋既明大概也从来没见到过他这么“休闲”的样子,目光直愣愣地看着他。两人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数十秒,彼此都尴尬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直到不远处电梯缓慢运作的声音响起,才算打破了眼下的死寂。楚白率先反应过来,他抓了两把头发,后退几步为宋既明让出一条道:“宋、宋局。”
宋既明“嗯”了一声,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他的脖子和锁骨,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不用低头楚白也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他咳嗽了一声,欲盖弥彰地把衣领往上提了提,破天荒地主动起了个话头:“您……您怎么来了?”
“怎么?”宋既明瞥了他一眼,“我不能来?”
楚白这会儿已经完全被宋既明的不请自来吓清醒了。他干笑一声:“当然不是……只是有点意外。”
宋既明在沙发上坐下。他们两个都不是什么特别善于找话题的人,也并不会闲着有事没事拉着别人语重心长地聊人生,于是并不奇怪地,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像是不善言辞的父亲和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儿子——虽然楚白其实很难判断自己到底有没有青春叛逆期这个阶段。
从宋既明的神情来看,他显然很想说些什么,只是囿于不知道从何说起。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没头没脑的:“你明天什么时候的飞机?”
楚白略微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下午。”
“……”宋既明一手扶住额头,眉头紧拧,沉下一张老脸,看得出他此刻内心正激烈天人交战。一分钟后,宋既明长出一口气,一脸不情愿道:“……这事儿,邢司南知道吗?”
“哪件事?”楚白淡淡道,“是指我要去滇南,还是指我答应了他们继续之前的行动,回到缅北?”他顿了顿,继续道,“他都不知道。”
“你明天就要走了,还不告诉他么?”宋既明道,“还是说,你从来没有准备过告诉他?”
“……”楚白沉默几秒,低声道,“您知道的,告诉他,他一定会反对。这对于整个计划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我会在明天他下班前离开。”楚白看着茶几上邢司南精挑细选的彩色情侣对杯,晃了晃神,语气忽然变得有些艰涩起来,“……到时候就算他想反对,也没有机会了。”
“心真狠啊。”宋既明叹了口气,“傅时晏那个圣母心泛滥路过看见一只流浪猫都要喂两口的家伙,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心狠的小孩儿?”
楚白没说话,宋既明又继续道:“等他下班回来,发现你不见了,指不定怎么闹。”
“……他做什么都无所谓,只有一点,”楚白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严肃,“绝对、绝对不能让他来滇南。”
“不能把他卷入到这个计划里。”
“……有时候真不知道说你们这些年轻人什么好。”宋既明头疼道,“你明明知道这个计划有多危险,你不想让他卷进去,怎么没有想过,他也不希望你被卷进去?”
楚白被他问的呆了一下,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如让我们把话说的更明白一些。”宋既明直视着他,“楚白,你真的已经做好决定了么?”
你真的已经做好决定了么?决定抛弃当下安逸舒适悠闲的,像个普通人一样的生活,重新回到那夜不能寐的、危机四伏的、暗无天日的地方去?
阳台的落地窗倒映出他的影子,或许是阳光带来的错觉,或许是因为他睡得乱七八糟的发型和身上宽松的睡衣,总之,这一刻的他看起来,竟然出奇的平静和柔和。
甚至可以说有些懒散。
不像那个从毒窟里爬出来的小男孩,不像那个失去了唯一亲人的年轻人,不像那个身负血海深仇、踽踽独行于世的卧底。
像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普通人。
楚白又有点恍惚。他想起在过去几天里,他和邢司南逛完菜市场,提溜着袋子回家时被隔壁阿姨致以亲切的问候,内容无外乎“小伙子长得真俊今年多大了处对象没有”;想起他们吃完晚饭下楼散步时遇到的好几只热情地乱扑的小狗;想起他们在家居城,邢司南动用钞能力采购了一大堆东西,诸如配套的情侣餐具情侣枕套,要不是楚白拦着,他甚至连卧室里的几张地毯都想换成花色对应的。
这些寻常又琐碎的小事,难免会给他带来一种错觉,仿佛他已经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普通人的生活。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他不再是那个被逼到绝境无路可走的少年,那些滋生的恨意和不甘,也像是茫茫沙漠中的戈壁,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风化。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将要放弃的是什么,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这些话其实不应该由我来和你说。”宋既明缓缓道,“但唯一有资格的人已经离开了,而我曾经答应过他要照顾你……我想,大概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适合说这些话的人了。”
他说到这里,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后面的措辞:“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拒绝秦九鼎的要求。他能做什么?开除你,开除傅时晏,剥夺他的烈士称号,取消他家属所享有的一些待遇……呵,人都死了,这些虚名、这些身外之物,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楚白笑了一下,轻声道:“宋局,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真的是他的话……他是不会说这些话的。”
这回轮到宋既明沉默了。
片刻后,他有些无奈地开口道:“……虽然你们父子两个的性格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但骨子里的这种固执还真是跟复制黏贴似的。”
“我对傅时晏的育儿理念和教育方式无法苟同,不过,这毕竟是你自己的人生,应该由你自己来决定。”宋既明向后靠在沙发上,手指轻轻敲了两下膝盖,“能问问你为什么会这么做么?”
“简单来说,就是我留下,并不能真正地解决问题。”楚白道,“我父亲曾经说过,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是去面对它,而不是假装对它视而不见。当然,更重要的是……”
94/112 首页 上一页 92 93 94 95 96 9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