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冷笑道:“才不是呢,我看上他了。”
赵煊志得意满,心花怒放,才懒得和他计较:“你让他坐到院子里去画我的鱼,其实是为了看我,对不对?”
持盈见他实在太嚣张:“没有,我是看你那几条灰鲫鱼实在平平无奇,看他能不能画出一点新意来。”
善于观察的宣白,体察入微的宣白,和持盈一样。持盈连孔雀飞翔的时候先举左爪还是右爪都了然于胸,他连四季、晨昏的月季花都能区分明白,持盈画画,勾勒赵煊神态的时候,宣白就告诉他另一种赵煊,作为天子的赵煊。
和持盈眼前截然不同的赵煊。
一起组成了这幅画像。
赵煊得陇望蜀、贪心不足、鸡蛋里面挑骨头:“怎么没有花押?”
持盈睁大了眼睛:“这是常服御容像,我怎么给你勾押?”
他告诉赵煊:“咱们把它挂到斋宫去。”
斋宫供奉着宋朝皇帝的御容像,持盈选择给他画常袍而不是燕居服也是因为这个,世世代代、子子孙孙,谁也不知道,赵煊的御容像是他父亲勾画的。
永远存在。即使宋朝坍塌了,宋朝君主的御容像也不会被销毁,而是会被下一任王朝收藏起来,比任何的行乐图都要保险。
他又笑了笑,让赵煊仔细看:“你看珍珠。”赵煊翻找出水晶镜片,从左领子开始数,第十一颗的珍珠上,勾勒珍珠形状的黑色墨痕并不是完全的黑色,而是持盈细如蚊蝇的花押“天下一人”围成的一个圈。持盈点点画像上赵煊销金的袖口,那里竟然不是龙纹,而是跳跃的鲤鱼,和翩翩追逐的蝴蝶。
持盈宽慰他:“有这些就行了。”
赵煊不愿意,他不愿意这些隐隐藏藏、扣扣嗖嗖的小细节,他一定要勾押,并且理由很充分:“先祖的御容像没有勾押,因为先祖画像是画师所作,画师不敢把天子的画像当成自己的作品,可是……”
赵煊抬头,对持盈说:“可我本来就是爹爹的,人都是爹爹的,更何况是一幅画像?”
持盈被他说得心里一动,但又拒绝:“别人画像都没有勾押,就你有,像什么话?”
赵煊掷地有声:“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爹爹给他们画!他们可怜!”
持盈警告他:“再言及祖宗,我就……”但他忽然想,要是神宗皇帝给他和赵佣画像是什么样子?就隐秘地笑起来,总之他想不到这种情景。
时光回到很多年以前,赵佣穿着红袍在御座上,画师给他勾勒容像,持盈在旁边看,看得都犯困了。
画师的技巧的确是高超的,但持盈觉得他画得不好,缺少一种感情,但赵佣绝不可能把自己流传后世的御容像交给十几岁弟弟操笔,持盈就提也没提。
赵煊那边已经把墨磨开,润湿了笔递给持盈,持盈拿着笔,在下方准备落笔,赵煊说:“题到正中间去,用楷书字。”
持盈骂他:“哪有题正中间的,这是御容像!”赵煊竟然还给他提起要求来了,他就用狂草怎么样?
赵煊有理有据:“正中间最明显,楷书看得清。”反正识字的都得看得懂,但欣赏草书就有一定门槛了,持盈真是烦他那股摇头摆尾的霸王劲道,可见十几年不惯着这厮是有道理的,不然嚣张气焰就要直冲天庭了!持盈在左侧中上方空白的地方勾了押,赵煊又让他标日期,标自己的名,申明那是谁的画像。
持盈不堪其扰,赵煊不改其乐,持盈骂道:“写那么多字干什么,还能混了不成?”
赵煊催促他:“爹爹快点,明天我正好去斋宫挂上。”
新鲜的,热乎的!
正殿是挂先祖的,侧殿是给皇帝祭祀时候换衣服、休息的,赵煊准备先挂在侧殿显摆个几年。
持盈用笔点点他:“我还没挂上去呢,你就挂,像话吗?”真烦人透了,要知道赵煊这么得意、这么借题发挥,他就……
“只准挂侧殿知道吗,不然你就等着被骂吧!”
持盈怒目,赵煊就是这两年日子过得太好,台官经过持盈的操练以后觉得赵煊已经很像个人样了,暂时没怎么骂他,弄得他越来越无法无天!
可他还是写了画名,“帝御容像”,写了落款“绍兴乙未岁四月十三日”,赵煊洋洋得意,对这三排瘦金书看了又看,又有以为不足:“是不是少了宣和殿御制?”
持盈见他越来越不像话,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往外推他,十分的恼羞成怒:“你整个人都是我御制的,起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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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没写完,明天一定能大结局的!??
第122章 花开花落日复夜 惟觉新年非故年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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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总病的很是时候。
三省长官刚从祝圣法会上回来,就被内侍告知:官家又去不了青城斋宫了。
为什么叫“又”呢?因为上一次皇帝去不了斋宫还是去年十月初十日,道君皇帝天宁节的时候,那天皇帝应该陪同父亲到斋宫祭祀先祖,但道君病了,祭祀就取消了。
可一过完天宁节,道君就开始生龙活虎了。皇帝说他不良于行,他就只不良了集英殿到殿后的那一段路,李伯玉曾经亲眼看着他提着一只似猪非猫的金虎斑行走如飞,还若无其事地和他打招呼,他对李伯玉作揖,猫从他手里跳下来,也对李伯玉作揖。李伯玉回了他,不知道要不要回那只猫,只能叹气远遁,告退以后李伯玉还能听见他的笑声,中气足到起码还能再活五十年。
结果到了四月十三日皇帝乾龙节,这位中气十足的道君就又病倒了。
十二日还好好的呢!
皇帝又一次没法去斋宫,李伯玉怀疑这是一种心虚,他该不会是害怕祭着祭着斋宫里的牌位掉下来一块,或者柱子断掉一根吧?
吴敏显然也有这种想法,徐处仁却很忧虑:“天宁节已不诣斋宫,若乾龙节再不诣,又恐圣庙有罪。”
李伯玉内心一片宁静,他觉得这两个人还是不要去的好,去了才惹怪罪呢。
到了晚上的时候,道君那点“负薪之疾”又好得七七八八了,皇帝搀着他出席宴会,反正就是父慈子孝、从无间隙、两宫和睦、父尧子舜。
太平的年岁就是这样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反正每年天宁节、乾龙节的时候,今年道君生病,明年皇帝生病,比风水转得还快,终于大家忍不住了:“官家,您或者您爹过生日的时候要实在想睡懒觉就睡吧。”类似用意的札子一上,皇帝三辞三让都没有,给台阶就下,从此过生日的时候就一觉睡到大天亮。
但每年正旦日、开基节等重大节日的时候,皇帝照去斋宫不误,看起来也不怕挨砸挨劈,胆子大得很。
天冷了,他就把大家叫到侧殿取暖;天热了,他就把大家叫到侧殿里乘凉,侧殿原本是皇帝休息更衣的地方,但皇帝很大方,他非常体谅臣僚,让大家都进来。
和他,还有他身后的画像大眼瞪小眼。
底下坐着一个,上面挂着一个,那情景实在太过诡异了,不过这画的确画得很好,可堪为宫廷画中的上品之作。
如果上面没有花押就好了。
万幸的是,皇帝虽然把上皇的画挂在青城斋宫侧殿,又和他一起住、亲自侍奉,但上皇至今也没有做出过什么干政的举动,就应了他退位时那句话“退处道宫,除教门事外一切不管。”只偶尔出席祭祀和礼仪性的活动。
其实大家伙并没有少见到他几次,这位道君皇帝实在太活泼了,片刻也闲不住,东京城的每个角落都能刷新出他的身影。
当然,龙德江和玉带河的钓车上是最频繁的,有的时候他不上钓车,就坐在岸边的杨柳下面垂钓,他在钓鱼前先打好几个窝,还没钓就够呛把鱼撑死,并得意自诩“远胜姜尚”,姜太公钓鱼都不放鱼饵,他可大方多了。
俗话说的好“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又说的好“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他这么肯下本,鱼类也很听话,主动献祭好几条上来填满他的鱼篓,他带着丰收的战果回去填满儿子的鱼缸。
天可怜见,皇帝的鱼缸原本只养两条鱼,冷了热了就转移到室内书桌上的小鱼缸,皇帝亲自给它们换水铺草,并将之当成一种修行,现在好了,鱼一多,一天不换水就有味道,皇帝连续修行了三天以后就放弃了,全权交由他人处理。
至于持盈本人,向来是管钓不管养的,他能管住猫不上鱼缸旁边蹭来蹭去就算对得起儿子那点小爱好了。赵煊和他重申,养鱼就和养小孩一样,并不是多多益善的,很多的鱼一起住在鱼缸里也会感到难受。
持盈不懂他那点优生优育的屁想法,钓得多就死不完,野草吹不尽春风吹又生,赵煊目光短浅,他懒得和赵煊计较,更况且他现在不允许赵煊去多多益善,他让赵煊把鱼赐给臣子,这叫“开源”;然后他自己出门钓鱼的时候就提上金虎斑,那叫“节流”。
赵煊坚持认为这只猫生出来就没有吃过生的东西,觉得这只猫对福宁殿的“鱼害”没有任何帮助,持盈让他等着瞧。
结果这厮真的在持盈脚边趴了一天,持盈从波光粼粼的江面翻出一尾白鱼,它睡得很香,鱼尾溅水到皮毛上它都懒得舔,反倒是持盈沾湿了衣服,要到车里去换。
出来的时候,那只金虎斑醒了,持盈的鱼篓旁边探头探脑着一只瘦小的三花猫,金虎斑一个有他两个大。
“鱼害”终于找到了解决者,持盈豁然开朗,拿鱼去喂猫,过了一阵子以后,持盈身边的猫越来越多,每次钓鱼都感觉自己在苦哈哈地养家,于是罕见认同了赵煊的观点:优生优育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他有的时候不去钓鱼,就派人去河旁边喂猫,因此河旁边总是有很多猫,又很亲人。
那天太阳不大也不小,赵煊缸里的鱼又赐得差不多了,持盈收拾好渔具,派人在龙德江上先打了好几个窝,准备接收鱼类的献祭。
龙德江旁边,持盈最喜欢的那棵柳树下面围了好多猫,有一个小孩站在猫群中,摸着其中一只三花猫。
听到持盈到来的动静,那小孩抬起了头,说话的口齿很清晰,看到持盈带了这么多随从也不害怕:“这位官人,这只小猫是你养的吗?”
不知怎么着,持盈多看了他两眼:“不是。”
小孩说:“那你知道它妈妈在哪里吗?我想把它带回家。”
时人爱猫,如果是从别人家里抱来的家猫,就要给那户人家一点盐、糖,或者茶叶;如果遇见野猫,就会给猫的妈妈一串小鱼干,持盈说这猫不是它的,因此这小孩就想找到猫妈妈。
持盈说:“我不知道,它是野猫,可能没有妈妈。”他觉得小孩一本正经、故作老成的样子有点好笑,一般来说,聘猫契是文绉绉的玩法,野猫没人做主,抱走就是了,何苦要找人家妈妈?
那小孩眼珠子一转,那种老成劲就灰飞烟灭了,转而有点狡黠。他从兜里掏出来一块糖递给持盈:“它既然没有妈妈,我又看官人你的家人经常来喂养它。我问你聘猫行不行?”
持盈也不钓鱼了,他把鱼竿放下,对小孩伸手,可小孩把糖放到他手心里了,他也没有合拢:“小郎,你要聘猫,那聘猫契呢?”
小孩显然没有这个东西,持盈看到他的眼神一呆,顿时哈哈大笑,不知道为什么,他被这个小孩逗得很开心,转头对思省说:“去我车上拿纸笔来。”
侍从甚至把车上的桌子都给持盈搬了下来,纸铺开,墨磨好,持盈把笔递给这小孩:“写吧。”并且让人给他设了个小马扎。
小孩接过笔,握笔的姿势倒是很正确,可笔停滞在半空中。
持盈揶揄他:“怎么不动笔,不想要猫了吗?”
小孩的脸皱成一团:“‘聘’字怎么写?”
持盈大乐,坐在他旁边看他为难,小孩转头道:“官人,你可以帮我吗?”
持盈把笔接过来,没有动,他问:“你是谁家的衙内,白天里不读书,跑到这里和猫玩?”
这小孩身穿紫绫罗,脚蹬乌皮靴,想必家中非富即贵,又可五六岁,正是开蒙的年纪,怎么无缘无故跑到街上来游荡?
小孩听了他话以后,果然心虚,不肯告知持盈家中大人的姓名,只低头认错:“我是从学里偷偷跑出来的,我喜欢和小猫玩。”
持盈温声问道:“你家大人知道吗?”
小孩说:“我爹爹不管我,我溜出来,他不知道。”
持盈又问他:“为什么跑出来,不喜欢读书吗?”
也许是持盈的大人姿态摆得太足,小孩起了逆反心态:“为什么要读书,读书有什么好的?”
持盈噗嗤一笑,他把笔搁下在桌上,托着腮和这个小孩讲话:“‘学乃身之宝,儒为席上珍。君看为宰相,必用读书人。’只有读了书,才能做官做宰相,不读书却干什么去?”
小孩摇了摇头,胸有成竹地告诉他:“天底下读书人这么多,难道个个都能做官做宰相吗?换句话说,做官做宰相,非得要读书吗?”
持盈仍旧笑着,问他:“不读书怎么做官做宰相?”
小孩说:“很简单,皇帝的儿子是皇帝,宰相的儿子是宰相。只要我爹官当得够大,我就能做上官。所以,我读书努不努力是次要的,我爹努不努力是主要的。”
持盈看了他一会儿,说:“你这小孩,天生满肚歪理,真是无良。”
小孩以为他生气了,紧张地说:“可我会对小猫很好的。”
持盈问他:“真的吗?”
小孩说:“真的,真的——我会写‘猫’字,只要你帮我写一个‘聘’字就行。”
持盈问:“那‘契’字怎么写?”
小孩“啊”了一下,显然又遇到了难关。持盈摇了摇头,告诉他:“你看,不读书,连小猫都聘不到。所以还是读书好,是不是?”
小孩低头:“是、是的。”又抬头:“那你能给我写吗?我有了小猫以后就会好好读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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