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颐靠坐在软枕上,看着顾期年上了马车,又在对面安静坐下,才问:“是北疆那边有了消息吗?是二叔的尸骨找到了,还是发现了其他遗物?”
顾期年没有说话,他目光望着紧闭的车窗,等马车行驶起来,才再次开口。
“你二叔死在大火中,尸骨早已成灰,这你是知道的,”他面容平静道,“至于其他遗物,暂时也并未发现。”
楚颐眉头微蹙,问:“那究竟是何事?”
“不是这些,是别的事。”
顾期年抬眸看向他,表情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他身体微俯,几乎凑到了楚颐身前。
“你随我去趟顾府,”他的手臂支在膝上,宽大的袍袖落在腿侧,看着楚颐道,“蒋太医是皇后的人,想来话中有不尽不实的地方。”
“我知道你的病不至如此,其实几日前我已令人将当初为你医治过的大夫请入了京,这位大夫原本避世多年,当初找了许久,又求了许久他才肯出山,若你肯好好配合,一定可以痊愈的。”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目光紧紧盯着楚颐,逼迫一般等着他的回答。
“你骗我?”楚颐对上他的目光,片刻后终于明白过来,冷笑道,“有意思吗?”
顾期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算是默认了。
“停车。”楚颐冷声道。
见马车驶得飞快,楚颐目光冰冷,起身欲去掀那厚厚的车帘,身旁的顾期年脸色骤沉,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狠狠拽了回去,用力将他推在了车厢上。
飞速的马车车身微微颠簸,楚颐后背撞在坚硬的木板上,一阵闷痛传来。
“不准动。”顾期年咬牙切齿道,不等楚颐反应,他已倾身过去,按住手腕将他整个人抵在车上,固定得死死的,恨恨看着他,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
楚颐眉头微蹙,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胸腔肺腑被他压得几乎无法呼吸,苍白的脸上青筋跳个不停。
顾期年稍稍直起身来,却依旧将他钳制地死死地,目光中满是威胁和嘲弄:“楚颐,你就乖乖听话一次,好不好?”
“否则,即便真的再绑你一次,或是杀了沈无絮,我都可以做得出来。”
楚颐闭了闭眼,没想到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他依旧因此事纠缠不清,不禁冷笑道:“你们顾家就是如此对待救命恩人的?”
他虚弱地几乎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抬眸去看顾期年,因两人离得近,对方的唇几乎擦在他的脸颊,呼吸的热气徐徐喷在耳侧,又痒又难受。
顾期年静静道:“若那位大夫能治好你,也算我还了你的救命之恩,若是治不好,大不了我这条命赔你,可以了吗?”
真是个疯子。
楚颐眉头紧皱,完全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幼时的他虽也这般执拗,却明显可爱多了,至少知世礼,又乖又高傲,绝不会强人所难。
马车一路跑得飞快,途中几乎没有停留,一路到了顾府门前。
两人没有下车,顾期年一声令下,直接令人将马车从侧门进了顾府。
直到府门关上,顾期年才起身松开了钳制,紧接着又紧紧拉着楚颐的胳膊,将他带下来,沿着青石板路,一路进了内院。
他的力气极大,连指尖下的骨头都微微疼了起来,楚颐紧蹙眉头,几乎被他半拖半拽地进了东侧一处院落。
那应该是顾期年所居的院子,庭院宽敞整洁,花树林立,临墙放着的则是顾府随处可见的武器架,周围侍女沉默行礼后便离开,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两人进了屋子后,,房门被人自外锁了起来,顾期年才放开了他。
楚颐走到桌前,因动怒,胸膛起伏不停,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鲜红血丝沿唇角滑落,他拿帕子去擦,却又有更多血随之吐出来,顾期年静静站在面前,面色阴沉地看着他。
“大夫稍等片刻就会过来,你待会儿听话些,也能少受点苦。”他冷冷道。
楚颐闭了闭眼,伸手扶住桌子,才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平静:“果真是长大了,狼崽子。”
“所以阿兄是喜欢小时候的我吗?”顾期年闻言轻声笑道,“有多喜欢?”
不等楚颐回答,他继续道:“你是不是想说,很喜欢,像喜欢阿昱那样喜欢?”
楚颐话语堵住,抬眸冷冷看向他。
顾期年冷笑一声,脸色阴沉道:“那我也告诉你,我已不是小时候的我,不需要你那种喜欢。”
他的手指紧紧蜷着,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一双乌黑的瞳仁清冷淡漠,却翻腾着灼烈的委屈和不甘心,楚颐冷眼看着他,忍不住又低低咳了起来。
顾期年稳了稳呼吸,缓步上前,拿起一个杯子倒了杯热茶,送到楚颐手边道:“先喝点茶。”
楚颐微微缓着气,冷汗顺着脸颊一路滑落至脖颈,他看了一眼面前的茶水,抑制不住怒火,挥手打在了地上。
瓷器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温热的茶水溅开,瓷器碎片飞的到处都是。
“怎么这么不乖,”楚颐脸色苍白,语气微微无奈,笑道,“真的不需要吗?”
顾期年表情瞬间有些无措,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静默片刻后,重新拿了个杯子倒了一杯茶,双手捧着,小心喂到楚颐唇边。
楚颐抬眸看了他一眼,胸腔疼痛下,连着喉间也干渴难耐,他收回目光微微俯身,就着顾期年的手喝完了杯子里的茶水。
顾期年抿唇看着他,紧握着空掉的杯盏轻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旁人逼你,那我跟你交换如何?”
楚颐靠在桌上,整个人提不起力气,淡淡道:“如何交换。”
顾期年道:“只要你听我的让大夫好好诊治,只要这件事你答应我,那以后无论所有,我全都听你的。”
楚颐忍不住想笑,看向顾期年道:“以后?以后是指多久?”
“你想多久就多久,”顾期年对上他的目光,平静道,“一辈子也可以。”
楚颐不是傻子,他明白顾期年如此极端、不择手段都是因为不想他死,一个顾家人,只是因为楚颐幼年时的一次出手相救就如此在意他,毫无保留想去救他,甚至连一些亲人都很难做到。
可是他却选错了路,楚颐是不可能答应他的。
楚颐道:“除了这件事,我也可以答应你一件事,无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喜欢,只要你开口,我都满足你,别再逼我,好不好?”
他认为如此包容宠爱的条件,顾期年定然无法抵抗。
楚颐知道那个小团子有多喜欢他,多想靠近他,也知道眼前的顾期年有多矛盾纠结,可是念着幼时的情分,只要他乖一点,服软一点,楚颐愿意给他一次机会,满足他任何事情。
顾期年有片刻的犹豫,目光紧紧盯在他脸上,表情满是挣扎,眼眸却极亮,他手指微蜷,片刻后,最终却只是轻轻笑了笑道:“不行。”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你听话将病治好。”
楚颐紧皱眉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后,干脆不再理他。
大夫是在半个时辰后过来的,他风尘仆仆,肩膀背着个药箱,一把几寸长的胡须早已花白,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
顾期年将他的情况细细说了,大夫目光看向楚颐后,道:“还是先诊脉吧。”
他行了一礼后,取出脉枕放在桌上,朝楚颐做了个请的手势。
楚颐冷冷看着他,问:“哪里人,曾医治过多少人?”
大夫看到他的目光,眼前的人明明脸色苍白一脸病重,却掩饰不住满身凌厉,他身体颤了颤,话都说不利索了,“我……老夫……”
楚颐不屑冷笑一声。
顾期年扫了楚颐一眼,自顾自对大夫道:“你之前开过的药吃着有效,判断应该没有错,只是近来他病情更加重,请大夫看看究竟是何原因。”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若是平日无法按时吃药,可有别的法子?一月一次,或者一月两次,我都想办法让他配合。”
老大夫点了点头道:“明白。”
然后又有些紧张地看向坐在桌前的楚颐。
顾期年皱了皱眉,干脆走到桌前,在紧挨着楚颐的凳子上坐定,拉着他的胳膊放在桌上,对大夫道:“你自管诊你的脉,他若不配合,我就抱着他给你诊。”
“哎,好……”老大夫擦了擦额上的汗,有些后悔听了几句好话便进了京,上前在空余的凳子坐定,手指轻叩住他的手腕。
楚颐目光落在老大夫饱经风霜的脸上,渐渐也冷静下来,任由他诊脉,这世上若说神医,张九重敢认其一,无人敢认其二,他不信这位乡野大夫能诊出来什么。
果然,老大夫很快放开了手,再看向他的目光已没了畏惧,而变为同情,他轻叹道:“这位公子的病,已并非一日两日,若说幼时遇上老夫或许还可医治一二,此时,左不过是暂时吊着,让身体好受些罢了……”
“不过,”老大夫摸着胡子道,“既然上次的药吃着有用,大概还是可行的,老夫可以尝试再加些其他的,或许效果会更好些,不过一切也只是碰碰运气罢了,再者说……”
他又偷眼看了看楚颐,尴尬笑道:“病人若不肯配合,即便开了药也是白费心机啊……”
顾期年脸色微微发白,轻轻点了点头道:“多谢,你自管去配药,其他交给我就好。”
等老大夫离开,屋内一时安静地有些过分。
楚颐撑着脸靠在桌上,懒懒道:“死心了吧?这位大夫也说了我的病只能吊着,你如此白费心机,又有何用?”
他含笑看着眼前的少年道:“多放些精力在沙场上不好吗?多杀几个敌人,建功立业,给你们顾家争口气,总比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要死之人身上强。”
“是吗,你觉得我是在浪费时间,”顾期年垂眸笑了笑,声音空渺道,“今日席间我已经说过了,你又不是听不懂。”
“我是很喜欢你,一直都喜欢,我不想你死,不想你再丢下我。”
“阿兄觉得我错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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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顾期年话音落下, 屋内便安静下来。
窗外风声呼啸而过,吹动着窗纸发出沙沙声响,房门紧紧关着, 屋内光线昏暗, 顾期年送完大夫后就站在门边未曾动过,因背光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楚颐轻笑一声,淡淡问:“喜欢我?”
“你不相信?”顾期年道。
他的声音平静,缓步走上前, 离得近了才终于看清他的表情。
顾期年依旧是一脸冷漠, 眼神里的寒意浓得化不开, 看向楚颐的目光阴沉沉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他抽筋拔骨一般。
谁会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喜欢的人?就连江陵西, 都比他演得深情的多。
顾期年在桌前停下,垂眸居高临下看着他,片刻后,走到楚颐身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你若真觉得我错了, 日后可以一点点向我讨回来,”他伸手过去, 修长手指轻轻帮楚颐整理着衣领,平静道, “可是此事我已决定, 你听话也好,不听也罢,都由不得你。”
“我只是不想让你死而已, 你就乖一点, 好不好?”
楚颐眉头皱了起来。
当年傍晚的雁子岭, 坐在陷阱里对着他哭的小团子, 执拗傲气又那么可怜,让他根本就狠不下心来。
而如今的他,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喜欢到逼他吃药,强行将他带来这里,喜欢到满腹委屈,害怕被他丢下,喜欢到可怜巴巴问他是不是觉得自己错了。
却字字句句皆是威胁,根本听不懂他的抗拒。
怎么就学不会讨好他呢?
若他像阿曦阿昱那样懂事贴心,或是像陆文渊司琴那样乖顺听话,楚颐一定好好宠着他,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所有喜欢的都送给他,别说一只狐狸王,就算想要天上的星星也可以让人去摘。
可他偏偏那么别扭,固执,明明那么可怜说了喜欢,却又冷着脸只会惹他生气。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好半天都没回话。
“为何不说话了?”顾期年对上他的目光,眸光晃了晃,下意识又看向他高挺的鼻梁和殷红的唇。
因为生病的缘故,楚颐的脸色极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眼眸乌沉,睫毛纤长,对比本就强烈,偏偏唇色殷红,浓墨重彩一般,勾勒出他最完美的模样。
顾期年嘴唇轻抿,一时有些移不开目光,修长手指还停留在楚颐的衣领处,那层层叠叠的玄衣锦袍下,半掩着白皙的脖颈,修长纤细连血管都清晰可见,顾期年下意识蜷了蜷手,指尖微动,生生控制住想要触碰他的欲望。
“你看什么?”楚颐冷声问。
顾期年恍然回神,慌乱地别开脸,低声道:“我……没有。”
楚颐眉头微蹙,忍不住低低咳了起来,他一手撑着桌子,强自稳着呼吸,许久后才再次抬头看他。
“你若真是为了我好,就别再白费心机了,”他目光冰冷,似是商量一般道:“那个大夫出身乡野,别说他从未见过我这样的病人,即便见过,经他手用过的名贵药材又有多少?让他为我治,若不小心……”
“不小心?”话音未落,顾期年轻笑一声,慢慢站起身来。
他目光紧紧看着楚颐,淡淡道:“我都说了,若你不小心死了,我这条命赔你,你在担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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