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颐目光下意识朝对面看过去,其实绫罗之前说过,除去此次所服用的蛊毒之外,三年前已解的那些蛊毒依然有残余的副作用,不会伤身,却疼痛难忍,这段时日他服用解药或许能解围场时的蛊毒,可三年前的余毒也不知能不能一并解掉。
脸色苍白成这副样子,想来这段时日应该真的很疼。
他的目光沿着顾期年光洁饱满的额头一点点下移到高挺的鼻梁,再到柔软淡色的唇,微微顿住。
屋内安静下来,皇后抬眸看了唐知衡好一会儿,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期年静静坐着,目光微抬刚好撞上楚颐的视线,微微垂眸落在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上,手指紧紧蜷起,最终点头,低声道:“好吧,我成全你们。”
说完竟也未向皇后拜别,表情冷漠地起身出了门。
“哎,阿年你去哪儿?”三皇子下意识站起身,连忙追了出去。
一黑一紫两道身影先后离开,很快被垂挂着的帘子遮挡,骤然消失在了视线中。
楚颐目光静静落在门口处,胳膊还被唐知衡紧紧按着,好半天,才声音轻缓道:“顾小少主看来真的很想随三皇子去邑城。
他转向皇后,静静道:“阿衡也是关心情切,娘娘别见怪。”
脚边的炭盆热气不断蒸腾,素色暗纹的短靴被烤得微烫,可楚颐却依旧觉得身上冷得厉害,他目光微冷,不知怎么心里就浮出一丝酸涩,最终有些坐不住,拉着唐知衡站起了身。
“今日娘娘传召我和阿衡过来,本该多陪娘娘多说会儿话,只是我身体常年病着,实在精神不济,”楚颐道,“我和阿衡就先告辞了。”
皇后沉默片刻后,最终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笑道:“也好,那你回去多多休息,至于方才一事,你们感情好我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见怪?”
她随意安慰了几句,又交代下次定要常来坐坐,随后便叫来侍女送他们出了门。
出了昭阳殿后,两人转向出宫方向,沿着长长的甬道慢慢走着,晨起时天气就有些阴沉,到了午后,风愈加大了起来,衣袍不停在风中翻飞。
周围偶尔有零星侍女路过,除此之外再无路人,唐知衡无奈冲他笑道:“方才怎么回事,皇后娘娘毕竟是国母,不过说了几句,你也敢给她摆脸色,若是传出去,也不知旁人该如何看待楚家了。”
楚颐转头看向他,淡淡道:“你孤身在外带兵多年,保家卫国不顾生死,别说是皇后,即便皇上,也不该如此说你。”
“好了,我知道你对我好。”他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揽住楚颐的肩膀道,“那你也别不开心了,行吗?”
楚颐眉头微皱,脚步微顿道:“你究竟是如何想的,为何突然要去邑城?也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
唐知衡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笑盈盈道:“我知道你舍不得跟我分开。”
“但是顾期年和三皇子一同去邑城,你真的放心吗?”他目光落在一旁斑驳的宫墙上,沉吟道,“上次与二皇子聊了聊,听说三皇子去邑城是为着一桩小小的旧案。”
“阿颐你说,不过一桩旧案,不但出动了三皇子,连顾家人也同去,明里是查案,谁知道暗地里会不会是做与楚家不利之事?”
“最重要的是……”他话语微顿,笑意也淡了不少,低声道,“二皇子生辰日,席间顾期年和三皇子相继离开后,你就再没笑过,今日亦是如此,我只要想到你因为他心情不好,心里就很难受很难受。”
楚颐抬眸看向他,许久才问:“为何要难受。”
“为何难受你不明白吗?”唐知衡静静看着他,轻笑道,“从小到大,只要你心情不好,我就跟着心情不好,我想让你得到所有想要的,想让你凡事都顺顺利利,很多时候我真的宁愿是我,也不想你不开心。”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未再说下去,拉着楚颐的胳膊道:“好了,走吧,这儿冷死了。”
楚颐看着他,点了点头。
唐知衡六岁起便在他身边,两人性情合拍,一向都处得来,在一起的那些年从未争执吵闹过,除了唐家人,楚颐从未觉得阿衡会因何事不开心过。
自小到大,只要他喜欢的,阿衡都会陪着他,帮他得到,只要他想去的做的事,阿衡不问缘由都会支持他,可是像今日这番话,他以前却从未对楚颐说过。
甬道内秋风肆虐,几乎将两人吞噬一般,两人迎着风一路出了宫。
宫门前的矮墙下,三架马车静静停着,楚颐目光落在远处的仇云身上,和唐知衡走至国公府的马车前,不远处的车帘突然被人自内打开。
顾期年独自坐在车内,面容清冷,抬眸朝他们看来一眼,立刻转开了目光,他低头对仇云说了几句话后,便放下帘子坐回了车内。
片刻后,仇云大步走了过来,恭敬行了一礼道:“世子,我家少主令属下告知一声,他已向皇上回禀,因身体不适不会再去邑城,并举荐了唐小将军随同三皇子同去。”
唐知衡斜斜靠在马车上,闻言微微站直身体,笑道:“好了,也省得我再去求皇上了。”
仇云应了一声,目光偷偷从楚颐脸上扫过,低声道:“我家少主已经做到此种地步,世子也该满意了。”
说完再不多说一句,转身回了马车。
等他的马车离开,楚颐目光落在那逐渐远去的靛蓝车身上,淡淡道:“他那么想跟三皇子同去,做出如此让步,倒真是委屈他了。”
“小孩子而已,受点委屈又有什么,”阿衡在身旁道,“反正他不会跟三皇子一起了,阿颐你不要不开心了。”
楚颐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却又停住。
“算了,”他冷笑道,“既然都受委屈了,多委屈点也没什么。”
谁让他不管不顾随意就去亲人,亲完又不认,反而再不愿看他一眼了呢。
楚颐对江植道:“去将顾期年请到府上,若他不肯来,让金吾卫直接绑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啊我重写好几次没看时间!!!
第71章
回了府后, 江植将马车停好就直接出了门。
楚颐回了浮翠园,虽然进宫一趟也不过两三个时辰,整个身体却虚弱地提不起一丝力气。
唐知衡扶他在软塌上躺好, 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神色稍松道:“方才还好好的,一转眼脸色又差成这样,真不知若我去了邑城,能不能放心的下你。”
说着随意在软塌旁的矮凳上坐了, 趴在旁边静静看着他, 片刻后, 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还真有你的,”唐知衡撑着脸道, “好歹顾期年是咱们幼时救过的,你还真打算让金吾卫绑了他啊?”
楚颐道:“谁让他不听话。”
唐知衡点了点头,轻声笑问:“不过我真的很想知道,阿颐你究竟是不喜欢萧成旭, 所以不想让顾期年在他身边,还是别的?”
楚颐怔了怔, 看着他许久没有开口。
他还记得围场回京那日,他在马车上曾亲口告诉阿衡, 他不喜欢顾期年的执拗缠人, 顾期年也永远不会把他从阿衡身边抢走。
可如今顾期年不再执拗,也不再缠着他,甚至连目光都不再在他身上停留, 楚颐心里却又开始空落落起来。
就好像少了一块一样。
明明每日各种闹别扭的是顾期年, 最后抽身干脆的却也是他, 明明楚颐身边曾送走过陆文渊司琴等各种人, 早已见怪不怪,最后不舒服的却是自己。
正沉默间,绫罗匆匆有进门道:“主人,三皇子来了。”
楚颐微微坐起身和唐知衡对视一眼。
三皇子此次过来,多半是因为阿衡要去邑城一事,顾期年才去皇上那边请旨没多久,他就按捺不住,还真是他一贯的风格。
“请进来吧。”楚颐道。
绫罗应了一声退下,不多时回来,带着三皇子进了门。
“阿颐。”
身后帘子才放下来,三皇子已忍不住率先开口:“方才我去了父皇那里,听他说,已决定让阿衡代替顾期年随我一同去邑城了,你……”
午后天气不好,屋内光线不甚明亮,看到楚颐一脸苍白地坐在榻上,他立刻止了话音,面露担忧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楚颐抬眸看向他,淡淡道:“阿衡此行就劳烦你照顾了。”
“哪里哪里,”三皇子自顾自走上前,在桌前坐下,叹气道,“阿衡对邑城熟悉,他能同去,我也可多省些心了,总归都比顾期年好。”
“阿颐你不知道,顾期年最讨厌了,又古板,平日一起时事事都要听他的,我都不敢想若是与他一同去了邑城,该如何能相处得下去。”
说着,他又八卦兮兮道:“你们不知道,方才我去父皇那里时,顾期年就直直跪着,除了请求让阿衡代他去邑城之外,其他再不多说一个字,后来父皇刚允了,他谢了恩就转身离开,一点多余的话都不说,若非他平日一向恭谨,父皇都要生气了。”
然后他转向阿衡道:“阿衡那你和我一同去熟悉下卷宗?”
三皇子背靠顾氏,却不像皇后一样将赌注全放顾家身上,明知楚家和四皇子的关系,对楚家势力依旧想着拉拢。
平日他和顾期年关系那般好,到了面前,为了逢迎或拉近关系,整日口是心非地数落着他的缺点。
让人听了反而觉得他们关系亲密,一副打情骂俏的样子。
楚颐目光冰冷,静静道:“你跟顾期年……还真是一向亲近。”
三皇子愣了愣,似乎没料到自己方才的一番肺腑之言丝毫没有打动楚颐的意思,连忙又道:“其实我和他……”
“好了阿旭,”唐知衡皱眉扫了楚颐一眼,笑盈盈道,“不是找我去看卷宗吗?阿颐身体不适,我们就别打扰他休息了。”
说着手微不可查地在楚颐肩上拍了拍,偏头对他微微一笑。
三皇子连忙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留在顾府的卷宗稍后就会送到我那儿,你随我现在过去刚好先讨论些疑点,阿颐,那你好好休息。”
楚颐淡淡应了一声,躺回榻上不再看他,屋内不久后重新恢复了安静。
窗外的风越刮越大,吹得院中枝叶哗啦作响,光线一点点暗了下来,屋内没有燃灯,入目一片灰暗。
楚颐浑身提不起力气,目光落在墙上的画像上,不由又想起顾期年卧房内挂着的两幅画像。
三年前在邑城时,顾期年一边与人里应外合设计他,一边又宝贝似的抱着楚颐的画像不肯放开,当时他还以为顾期年是喜欢云鹤生,可最后才知道,他喜欢的其实是画中人。
他从来都是那么别别扭扭,总是矛盾地让人看不清他的心意,心中有着自己的一套原则,也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
正想着心事,江植大步走了进来,低声道:“主人,顾小少主来了。”
话音落下,一道黑衣身影在身后踏进了房门。
楚颐坐直身体,目光沉沉地看向他,许久都没有说话。
顾期年沉默站着,静静回望着他,同样没有开口的意思,屋内气氛顿时凝滞下来。
江植看着僵持着的两人,一时有些无措,低声道:“主人,属下……属下先去看着仇云,若有吩咐你随时叫属下。”
等了片刻,他也没等到楚颐开口,拱了拱手安静退下来。
“看我做什么?不是不看吗?”沉默许久后,楚颐率先开口。
顾期年手指微蜷,身影静静站着,连衣摆都不曾动一下。
他低声问:“世子那么大阵仗叫我过来,是有何事?”
楚颐目光下移,在他身上打量一圈,见他衣衫整齐,发丝都丝毫未乱过,轻笑道:“若知道你会如此配合,我何须出动金吾卫?”
他站起身,缓步朝顾期年走去,边走边随意问:“听萧成旭说,你已将邑城所需的卷宗送至三皇子府,忙了这么久的时间,与萧成旭整日待在一起,骤然决定不去,习惯吗?”
顾期年面容清冷,目光漠然冷傲,低笑一声道:“原来是说这个。”
“世子已经得偿所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即便我不习惯,不高兴,你会在意吗?”
不习惯,不高兴。
在围场时,顾期年明明就答应他会与萧成旭保持距离,明明是顾期年自己说的,以后只陪他只看他。
而现在,却因不能陪萧成旭同去邑城,就对他摆脸色。
一诺千金的顾家人,何时这么不守信用了。
楚颐脚步顿住,心中莫名就起了火气,冷笑道:“你高不高兴与我有何关系,我为何要在意。”
顾期年嘴唇微动,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从一开始你对我就是如此,你在意的一直都是唐知衡,所以叫我来做什么呢?”
他顿了顿又道:“是在意那日二皇子府的事吗?”
楚颐冷冷看着他,心口起伏着,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他伸手扶住一旁的桌子,整个人摇摇欲坠一般,血迹顺着唇角不断滑落,滴在玄色衣襟上瞬间消失不见。
顾期年漠然看着他,轻轻道:“那日的事,我跟你道歉,若世子愿意的话,就当没发生过好了。”
“只是都决定跟唐知衡离开,也不知好好调养身体,难道将来真的要他抱着你的尸体离开吗?”
“你如此对喜欢你的人也就罢了,对你自己喜欢的……”
他声音顿住,再也说不下去,转身大步出了门。
楚颐强忍着咳意,透过半开的窗户朝窗外看去,外面天色已黑,浓墨黑衣半隐在夜色中,慢慢远去,直至消失。
道歉,当做没发生。
亲完不认,跟始乱终弃的负心汉有何区别。
楚颐强自忍着怒意,挥手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在了地上。
*
一连几日,楚颐都长居府内未再出门半步,唐知衡与三皇子在定好出发日期一早离了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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