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事?”无心怎么看,他现在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司徒陌循不再理会无心,仰头靠着竹子,闭上眼睛,放空大脑,驱散掉那不属于他的记忆。
剧痛渐渐淡退,残留下的隐痛慢慢下沉,沉到谷底勾起埋在下头的酸楚。
那份心酸不是为他自己,而是看着那样的无心,感到心酸。
他不知道无心为什么见人就杀,也不知道他这么大肆杀戮,是想要干嘛。
但他看着就是觉得心疼。
为一个杀人狂魔而心疼。
他觉得自己疯了,却无法抑制那股情绪。
换成以前,遇上这种情况,他会一个人呆着,等落到谷底的情绪过去。
没有张超父子和梁家灭门案以前,旁人当他是个混吃等死的闲人,即便他情绪来了,没个两三天爬不上来,也少有人来打扰他。
因此即便是李密兄弟也没见过他这副模样,没想到,他竟会毫无抵抗地在无心面前失控。
无心看着一言不发的司徒陌循,寻思难道这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到在心腹属下面前都不肯露出柔弱?
凑上前一些,叫了声:“喂?”
司徒陌循没理。
“喂!”无心又凑近些,小声问:“坊间传的那个方子……”
“嗯?”司徒陌循闭着眼睛应了一声。
“就是国师给出的那个方子……”
司徒陌循薄薄的眼皮微微撩起,睨视向他。
无心握拳轻咳了一声,问:“真的假的?”
司徒陌循盯着他,不答。
这一声不响,是几个意思?
无心尖指挠了挠脸颊,和司徒陌循大眼瞪小眼地等着。
司徒陌循看了他一阵,道:“想知道?”
无心点头,他还真有些好奇。
司徒陌循冲他勾了勾手指:“来。”
这附近没有,就算正常说话,也不会有人听见。
无心看了看左右,还是凑了过去。
司徒陌循道:“国师说我血毒攻心,体热会加剧毒发,而尸……够阴够凉。”
无心嘀咕了一句,还不如直接让你睡进停尸房。
嘀咕完想,眼睛猝然睁得溜圆。
难道是他没有体温,又来自忘川,还不会腐烂有臭味,比尸好用,司徒陌循才让他睡的书房?
无心震惊过后,兴奋了。
司徒陌循需要降温,他可以!!
司徒陌循看着无心接连数变的表情,忽地嘴角勾起一丝玩味。
这笑法又是几个意思?
难道他只是要一个停尸房效果,而不是要抱‘尸’睡觉?
可是……他不想只提供停尸房效果,他想抱热呼呼的司徒陌循。
无心眨眨眼睛,要不然和司徒陌循直接摊牌。
他给司徒陌循当停尸房,司徒陌循给他烫婆子,你好我好,大家好。
找鬼破案,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收到报酬,这凉血功效能让他直接上升地位,抱上暖炉。
无心越想越兴奋,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却见司徒陌循嘴角的笑淡了下去,无心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司徒陌循说的是——国师说。
大梁国师玉婵,无心在宫里见过一面,隔着面纱都能感觉到那女人阴毒的眼神。
他直觉一直很准,那个女人是一条藏在面纱后吐着蛇信的毒蛇,那种人的话能信,母猪都能上树。
无心对人类的宫廷斗争没有兴趣,那女人在宫里充当什么角色,跟他没关系。
直接上升抱暖炉的事,估计也就想想。
无心遗憾地“啧”了一声。
司徒陌循不再说话,静静看着无心。
面前的少年,高不高兴全放在脸上,没有记忆中的狂妄狠戾,天真活泼,甚是可爱。
司徒陌循依着树杆,懒洋洋地靠了一阵,沉到谷底的低落情绪荡然无存,只留下心疼,站直身,轻道:“走吧。”
二人返回葬坑,翟英杰已经将尸骨装了几大车,准备拉回临安,送往衙门。
这些人虽然没得好死,但如果能找到家属,领了尸骨回去,重新安葬,也算是落叶归根。
娘娘庙的尼姑暂时关押在诏狱。
众人离开娘娘庙,直奔诏狱。
司徒陌循回京已有小半年,却从不理会朝中大小事务,被皇帝在朝堂上点了名,第二日勉强去朝堂上打个转,如果没有被点名,就在家“养病”。
皇帝见他实在懒得厉害,再加上怕随他一起回京的一帮武将闲出灰招猫惹狗地闹事,让便将诏狱丢给他监管,算是给他和他的属下找点事做。
能进诏狱的人,基本有两种人。
一是重犯。
二是犯了事的官员及其家眷。
京城是掉下一片树叶都能砸到一个官的地方。
官官相护,没有哪个官员是单枪匹马地混,即便进了大牢,只要人头没有落地,就难保没有重见天日,东山再起的一日。
在诏狱当差,一个不慎得罪了谁,那谁死在狱中也就罢了,可万一哪天出去了,回头报复,那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谁当上诏狱廷尉,便是在谁的头顶悬了把随时落下的刀。
在诏狱交到司徒陌循手上以前,在诏狱当差的人基本都是摸鱼混日子。
司徒陌循接手诏狱,平时对诏狱之事,并不过问,但仅凭着司徒陌循四个字,诏狱的官差便再没有人敢摸鱼混日子。
只要是秉公办事不得不为之而得罪的人,如若被人报复,自有人出面护他们周全。
而那些插手诏狱中事,对诏狱官差打击报复的人,无论官职高低,均被一顿毒打,然后挂在诏狱门口的铁钩子上示众三日。
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往那铁钩子上一挂,颜面扫地不说,三日下来,基本没了半条命。
司徒陌循接手诏狱的头一个月,三天两头都有人被挂,最多的时候,一个挨一个挂了上百人,远远望去,就像墙上晒着的一串咸鱼。
若挂完三日,还要搞事,也就别指望还能看见明日的太阳。
京中贵人圈怨气冲天,弹劾司徒陌循的折子堆满皇帝的龙案。
可惜那活阎王是皇帝唯一的亲弟弟,又是为皇帝守着万里边疆的大将军,再多的弹劾折子,也动不了他半根毫毛。
到最后,反而是自己的一桩桩见不得光的事,被人扒个精光,降职罚金是轻的,弄不好就得把脑袋送去刑场的屠刀下滚一滚。
从此后诏狱就成了阎王殿,没有人再敢动诏狱的人,也没有诏狱的官差敢徇私偷懒。
诏狱分成东西南北四狱。
北狱是死牢,进了北狱的犯人,除了断头之日,再也见不到外面的太阳。
西狱关押的是女眷的地方。
杂七杂八的犯人关在南狱。
东狱关押待审和尚未定罪的人。
娘娘庙的尼姑关在东狱。
东狱当值的狱卒叫石鹏。
石鹏为人本分,话不多,重活累活从不嫌弃,干了活,也不抢功。
是唯一在诏狱干了三十年,还能全须全尾活着,却又升不了官的狱卒。
一个案子涉及多名嫌疑人的时候,为了避免嫌疑人之间互通消息,影响办案,一般都会将嫌疑犯分开关押。
但今天送来的尼姑和在娘娘庙打杂的仆役有一百多人,东狱没有这么多空牢房,只能将这些尼姑分组关押。
石鹏才把一百多个尼姑安置下去,就听说晋王来了,吓得和其他狱卒一起连滚带爬地迎了出去。
还没到门口,就看见一队人进了诏狱。
走在最前面的,一身黑衣,宽肩窄腰,身形挺拔,容颜俊美至极,那双本该风流多情的桃花眼里却像凝着万年不化的冰。
石鹏没见过晋王,但只是一眼,就被来人强大的气场压得透不过气。
不用问,已经知道来的是谁了。
众狱卒连忙避到一侧靠着墙根跪了下去,连他身后跟着什么人,都不敢抬头看一眼。
诏狱不是什么好地方,李密等人均一脸严肃,大步流星地跟在司徒陌循身后,唯有无心第一次到这种地方,觉得挺新鲜,肆无忌惮地东看西看。
诏狱里见不到阳光,全靠墙上点着的火把照明,一团团澄黄的火光映在灰黑的砖墙上,阴森森的地方竟被他看出些喜庆来。
无心伸指去戳火把上炸开的火星子,没有温度,却甚是讨喜。
可惜火星子在指尖上闪了两闪,便化成一点焦黑的烟灰。
无心婉惜又嫌弃地叹了口气。
众人目视前方,大步前行,就连钟灵都一脸冷沉,只有司徒陌循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
无心不知他看自己作甚,吹掉烟灰,又去戳下一个火把炸出来的火星子。
他不喜欢燃烧过后的焦黑残渣,但火星子在指尖上停留的短暂火光,仍然带给他一瞬的欢悦。
司徒陌循突然停下,打了个手势,让所有人原地待命,转身大步走向从地上爬起的石鹏。
石鹏正想跟在队伍最后面,见司徒陌循向他走来,吓得连忙又跪下了。
李密等人不敢回头,只有无心探头看司徒陌循要做什么。
只见司徒陌循向石鹏低声说了句什么,石鹏一怔之后,连忙点头,跑着走了。
司徒陌循大步回来,目不斜视地继续前行,李密等紧跟其后。
无心扭头看着恨不得把腿抡成风火轮的老狱卒,只道司徒陌循让他去寻与审案有关的东西。
东狱关着不少人,这些人见有人来,都贴在牢门上往外看,等司徒陌循走近,看清司徒陌循身上黑袍绣着的图纹,纷纷惊恐后退,缩到牢房的最里面,唯恐自己长得不够周正,触了那位的霉头,或者长得太过周正,被那人看上,等不到问审,就先没了小命。
闹哄哄的牢房瞬间安静下来,除了脚步声,便只有火把偶尔炸开火星子的声音。
娘娘庙的尼姑关押在东狱最里面的二十来间牢房里。
尼姑们按职务和级别五到十人关一间,主持圆慧单独关了一间,另外还有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尼姑单独关了一间。
司徒陌循视线缓缓扫过坐在牢房里埋头念经的尼姑,停在最里间的牢房前,瞥了主持圆慧一眼,便看向那个身形佝偻的老尼姑。
圆慧见司徒陌循走向对面牢房,抬头盯着司徒陌循后背看了一眼,便又闭上眼睛,念自己的经。
李密上前小声道:“她就是圆觉。”
司徒陌循点了下头,问牢头:“谁分派的牢房。”
牢头以为分派不当,心里一咯噔:“是……是石鹏。”
脚步声传来。
众人回头。
石鹏急匆匆地跑来,手里不知护着个什么东西。
等他跑近,众人才看清他手上捧着的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火笼儿。
钟灵看着老狱卒手中娇小玲珑的火笼儿,瞬间瞪圆了眼睛,桑肇则转头看向正走向一旁火把的无心。
无心本不大关注老狱卒的动向,但桑肇看他的目光太过直白,再配上钟灵的跟活见鬼似的表情,也难得地勾起他一丝好奇,想看看老狱卒小心护在掌心里的是什么玩意。
一眼看过去,也睁圆了眼睛。
第35章 圆滚滚
那东西圆滚滚憨态可掬, 长得甚是可爱。
若不是用藤条所编,上半部份的雕花又是镂空的,那的形态, 简直和司徒陌循家的烫婆子是一个妈生出来的。
他记得凡人管这玩意叫火笼儿。
是冬天用来取暖的东西。
不过做得如此小巧精致, 还是头一回见。
无心迷惑。
司徒陌循又不怕冷,拿这玩意来作甚?
难不成这人心系哪个尼姑, 怕人家冻着, 巴巴地让老狱卒拿个火笼儿来给人暖着?
刚才司徒陌循吩咐石鹏办事的时候, 牢头是看见了的, 他知道晋王让石鹏办事,却不知道晋王要石鹏办什么事。
但无论从哪方面去想, 都没办法把火笼儿和晋王联系到一处。
这事怎么看都是石鹏年纪大了, 脑子不好, 会错了晋王的意思,搞了这么一个玩意过来。
晋王第一次来东狱, 又来得突然,牢头不指望有功,但求无过, 只想平安过了这关。
不想,晋王第一句话, 便问牢房安排问题,他一颗心七上八下, 还不知道牢房安排有什么问题,这老货又整了这么一出,今天他怕是要交代在这里。
牢头白着脸弯腰向司徒陌循行了一礼, 跑开把石鹏拉过一边,小声呵斥:“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弄这玩意来干嘛?”
石鹏被牢头一骂,慌了,惊慌失措地看向司徒陌循,和司徒陌循视线对上,吓得一哆嗦,连忙低头:“是……是……”
“是什么是,还不赶紧拿走。”牢头一巴掌拍死老狱卒的心都有。
“拿过来。”
身后传来晋王低冷的声音。
牢头愕然。
石鹏连忙小心地把火笼儿送到司徒陌循面前,同时奉上的还有一个做工精巧的荷包。
司徒陌循单手接过,顺势便递给无心。
无心微怔,低头看看司徒陌循单手托到他面前的火笼儿,又抬起头看向司徒陌循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给我的?”
司徒陌循不言,把火笼儿连着荷包一起搁到无心手里,便转身看向身侧的牢房。
李密李正和一众亲兵,偷偷往无心手上瞄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无心一手火笼儿,一手荷包。
看看左手的火笼儿,透过精致的镂空雕花,能看见里头揣着一小块烧得通红的碳。
再捏捏右手的荷包,里面装的是木炭。
无心感觉不到炭火灼烤的热气,但看着烧得红通通的木炭就喜欢,拿起细看,恰好炭火“啪”的一声爆出几颗火星子,无心更喜欢了。
把荷包系在腰带上,问石鹏:“司徒陌循刚才让你去拿这东西?”
石鹏点头。
“哪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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