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对司徒陌循有什么想法,就觉得司徒陌循的一言一行,都有种熟悉的感觉,如同黑夜看见的那道发着光的身影,触动着他心里柔软,让他想要执起对方的手,然后往前走,去哪里无所谓,能一起就好。
司徒陌循环顾四周,牵着无心在村中巡视了一遍,确认所有婴尸蛊都被烧毁,没有任何遗漏,松开与无心紧贴的掌心,拉起无心的手,仔细查看伤口。
见无心的手心皮肉翻卷,心里顿时一阵愧疚,轻道了声:“抱歉。”掏出干净得一尘不染的手帕,为他包扎。
“我没事。”
无心缩手回来,顺手抽走司徒陌循的手帕。
司徒陌循下手很有分寸,那一剑只是轻轻划开他掌心的表皮,能让血渗入即可。
不过两人走了这许久路,掌心摩挲,而他的肌肤又极是细嫩,就连掌心都较旁人柔软,刀口皮肤的些卷边,又糊满了血,才会看上惨兮兮的。
司徒陌循眉心蹙紧。
“不信你看。”无心举起手给司徒陌循看,只这一会儿功夫,粘在手上的血已经被吸得干干净净。
没了糊着的血,他掌心只剩下细细一条肉色划痕,一颗血珠子都不会有。
司徒陌循又拉着无心的手,认真看了会儿,确认伤口的确没有额外撕裂,一会儿就能结痂,才不再坚持给他包扎。
“你的手,倒是该包一包。”
无心抓起司徒陌循的手,看了看:“有金疮药吗?”
司徒陌循划自己的手掌,可不像对无心那样有分寸。
他为了让血不那么快凝住,这一剑划得极深,都过了这许久,血还在往外冒。
司徒陌循十几岁就上战场杀敌,习惯随身带着伤药,不过他对这伤浑不在意,本打算处理了无心的伤,撕块衣料随便包一包,止止血完事,根本没想到用药。
但见无心托着他的手,不但仔细查看,还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吹气,想给他减轻疼痛,心里顿时软成了一片,不由地拿出伤药,递给无心。
无心接过,拔开瓶塞,将药沫轻轻抖向司徒陌循掌心伤口,一边抖一边轻轻吹:“你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个人?”
司徒陌循看着少年秀气的眉眼,眸色沉沉地染上春意:“像谁?”
无心摇头:“不记得了。”
司徒陌循沉默。
他有无心的记忆,可碎得拼都拼不起来,这要怎么告诉无心?
记忆碎片太多,司徒陌循正在想,从哪里说合适,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二人交换了眼色,不再说话。
来人还没到村口,听声音有三个人,其中两个是司徒陌循熟悉的,是李正和卫介。
另一个人,一只脚落地重,一只脚落地轻,若不是有腿伤,就是瘸子,却不知是什么人。
而且这人不会功夫,能跟上李正和卫介的脚程,多半是被人搀扶拖拽着走的。
司徒陌循和无心离开谷场,去到卫家门口等待。
钟灵等人在院内听见动静,但没司徒陌循的命令,只候在院门内,不敢有任何动作。
无心听着村外脚步声,隔着门板说了声:“做饭吧。”
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什么情况,但饭还得吃。
院里众人听了无心的话,不见司徒陌循反对,才纷纷在院里忙活起来。
李正三人脚程很快,但也很谨慎,到了村口,也没有径直进村,而是停了下来,放信号问询能否进入,得到司徒陌循的回应,才快步进村。
卫介背着两个孩子的身影很快出现。
李正扶着一个人紧跟在卫介身后。
卫介已经听李正说了村里情况,并得知姨娘和妻子的事,急迫地想要看见姨娘和妻子,但看见等在门口的司徒陌循,连忙强按下焦急,恭敬行礼。
司徒陌循轻点头回应了卫介,便看向李正。
李正忙道:“他就是水宁乡的游商曹五。”
无心本来就留意着李正带回来的陌生人,听说是水宁乡的幸存者,更留多了一个心眼。
司徒陌循又瞟了曹五一眼,没说话,便放了三人进门。
无心往卫介背上瞟了一眼,背上孩子是活人,但气息微弱,情况不太好,显然卫介急着要见的除了姨娘和妻子,还有桑肇。
几人一进门,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不等司徒陌循吩咐,已经有人上前解卫介背上的孩子。
桑肇立刻伸手,给孩子把脉。
卫介一边焦急地看着桑肇给孩子把脉,一边望向堂屋方向。
他想快些见到姨娘和妻子,但两个孩子生命垂危令他不敢走开。
好在,两个孩子只是离开母亲,情绪不稳,再加上在山里受了寒,才引起发烧。
桑肇给两个孩子服了药,然后令人熬煮米粥。
卫介得知孩子退烧就没事了,松了口气,便去看姨娘和妻子。
即便告知刘氏母女有救,卫介看见变成活尸模样的姨娘和妻子,仍然忍不住心酸。
而屋里两具活尸看见卫介,不再绕着柱子游走,直愣愣看着卫介,没有眼珠的白瞳里淌下两行泪。
第54章 纹身
钟灵“咦”了一声:“她们好像认得卫大哥。”
卫介心里一阵激动, 转头看向无心。
无心点头。
李正已经向司徒陌循汇报完找到卫介的经过。
他走山路寻找卫介,但到了安谷山附近,遇上国师带着许多人在搜山找曹五。
国师的人虽然多, 但以他的功夫, 想要人不知鬼不觉得过去,并不难。
不过, 他的目的是找人, 而不是回京。
就在他想潜过去确认卫介父女是否落到了国师手上的时候, 却被凭空出现的卫介拽住。
和卫介一起的还有曹五。
卫介告诉他, 他带着女儿走山路赶往京城,但到了这附近, 看见国师的人在这里扎营, 行迹可疑。
他正要绕过去, 但听他们谈话,提起活尸, 以为他们遇到了活尸,便停了下来。
本想听听他们说什么,了解外面情况, 看哪条路是安全的。
不料,这一听, 竟越听越心惊。
从谈话中得知,国师是娘娘庙事件幕后人之一。
娘娘庙被毁, 国师为了让恶瘴留存下来,急需投喂大量新鲜魂魄。
京都有司徒陌循坐镇,没人再敢在京城搞事, 就把主意打到离京城有一段距离,而又人口众多的长宁和临安等地。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水宁乡和临村。
水宁乡与临村仅隔了一座山, 他们按计划先在水宁乡下盅,然后将在水宁乡中了婴尸盅的人往山上赶,临村自会沦陷,他们收了水宁乡的魂,等多两日,便可去临村收魂。
另外,此行,还有一个任务,找到水宁乡有蝴蝶纹身的尸块。
他们收了水宁乡的魂魄,却没能找到要找的尸块,而水宁乡恰好少了一个人。
国师立刻让人查明那个人的身份和去向。
得知那人叫曹五,是个游商,在水宁乡临村和安谷村之间走动。
他们立刻决定赶往临村,看曹五有没有死在临村,顺便把临村的魂收了。
不料,司徒陌循居然到了临村。
司徒陌循在,他们不敢靠近临村,只能先去安谷村。
若能在安谷村找到曹五,也就完成了这次任务。
反正临村的魂魄离开不了,他们可以等司徒陌循走了,再回来收魂。
但这座山里地形,跟迷宫一样,怎么都找不到去安谷村的路。
卫介虽然急着进京,却不忍心弃安谷村不顾,于是悄悄离开,绕道去了安谷村,截住正要离开安谷村的曹五,并把水宁乡和临村的事告知村长,让他们立刻收拾东西,进山避祸。
曹五是孤家寡人,听说水宁乡的人都没了,本要随安谷村的人一起进山,但卫介寻思着既然国师要找曹五,曹五身上必有秘密,于是把曹五给带上了。
他们从安谷村出来,发现国师正改道临村。
云娘还在家里,国师若去了临村,云娘凶多吉少。
女儿开始发烧,急需大夫,而他也该大局为重,赶往京城,但想到云娘的处境,又哪里狠得下心不理不顾,正踌躇,便看见藏身暗处的李正。
卫介得知司徒陌循在临村,便带着曹五,和李正一起赶回临村。
李正讲述完经过,道:“将军,国师是收到了飞鸽传书,才突然改道临村,恐怕来者不善。”
国师那些人不如他们脚程快,也不如卫介熟悉山里道路,但再慢,也必然会在几个时辰后到达临村。
司徒陌循冷笑:“还真按捺不住了。”
李正听了这话,忽地想到什么,眼睛瞬间睁圆:“您是说?”
司徒陌循对李正的猜测不置可否,道:“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
李正左右看看,不见李密,知道司徒陌循已经做过安排,抱拳行礼道:“属下这就去准备。”
等李正走开,无心走到司徒陌循身边,问道:“你皇兄?”
“嗯。”
“看来,你皇兄要对你下手了。”
司徒陌循点了下头。
他在京城,皇兄不敢动他。
但临村活尸出没,他们这一帮人若死在临村,杀他们的不是活尸,就是病疫。
他手下的兵不会怀疑他们为人所害,被朝廷收编顺理成章,不会反抗。
司徒陌循令人带来曹五。
曹五到了司徒陌循和无心跟前,一扫之前的唯唯诺诺,“扑通”一声跪下,重重地给二人磕了个头:“云武终于等到主人了。”
司徒陌循想起无心记忆碎片中的一个画面。
无心拿着藤条督促着两个小豆丁站在高柱上扎马步。
那两个小豆丁,一个叫云武,另一个叫云文。
两个小豆丁粉妆玉琢般可爱,若非名字相同,很难和面前这个相貌平平的糙汉子联系在一起。
无心没有记忆,司徒陌循正想开口,却听无心黯然道:“云文没了。”
云武呆看着无心,两行泪从眼里淌出。
司徒陌循问道:“你想起来了?”
无心摇头:“只想起一些名字。”
“我脑子里有你的记忆碎片,或许你用得上。”
无心不等司徒陌循梳理碎片,径直拉住司徒陌循的手,让他自己神识相通,没去看司徒陌循的记忆,反而对云武道:“给我看看。”
云武解开上衣,露出后背。
无心化出一只赤蝶,赤蝶靠近云武后背,赤焰灼烤,云武背上慢慢浮现出半副图纹。
无心将从冰窖尸块肩膀上拓下来的另半副图,铺在云武肩膀上。
两幅图拼成一幅完整图,拼接处的正中心,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赤蝶。
无心手掌轻拍,将赤蝶拍进云武后背。
禁制解除,司徒陌循脑中碎片蓦地聚拢,再像烟花般“嗖”地炸开。
天灵盖上像打开了一道门,之前无论如何不能拼接的记忆,无好无损地从那道门灌入。
封存己久的记忆,瞬间打开,是他的记忆,也是无心的记忆。
司徒陌循上一世是执管凡人民生的神官。
他认为世间万物无贵贱,苍生均平等,无论是谁,只要肯辛苦耕耘,便该有饭吃有衣穿。
而那些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权贵,若不能心怀善念,一味索取,不顾他人死活,贪得无厌,就德不配位。
他不能直接参与凡人的升官发财,却掌管着世间万物的气运。
遇上搅得怨声四起的贪官污吏,乡绅恶霸,他用不着杀了他们,只需消去他们的气运,便能令其家道中落,别说作威作福,能苟活一世都得命大。
百姓爱他敬他,有权有势之人却怕他畏他,甚至恨他。
当代一众奸臣,怂恿君王下旨,令满朝文武一起倾尽全力向上天请愿,废除司徒陌循的神官职务,并削去他的能力,让他再不能干预他们的气运。
然而不但司徒陌循功德万丈,无人可撼动,他的道侣无心更是身份尊贵,无人敢惹。
无心是一个睚眦必报,还极其护短的性子,和司徒陌循感情又极好,谁要招惹司徒陌循,得先掂量掂量是否随受得起无心的反击。
奸臣们的请愿,自然无人敢理。
神官需要人修庙塑金身供奉香火,受世人信奉,建的庙就多,受到的香火供奉也就越多。
百姓都拜司徒陌循,其他神官收到香火自然就少。
时间长了,其他神官们便心生不满。
阴鬼作祟之时,神官们便睁中眼闭只眼,任由阴鬼流入人间作祟,然后一盆脏水泼给司徒陌循。
说是司徒陌循乱了人间规则,引来祸患。
阴鬼利用人性贪婪,散布恶瘴,活尸遍地,群魔乱舞,无数无辜百姓化成活尸。
司徒陌循知道有人乱中搞鬼,但恶瘴蔓延太快,如果不能及时控制,不但整个凡间,就连仙魔各界,都会被波及。
他为了不让恶瘴继续扩散,无暇理会那些居心叵测之人,自爆真元,散开一身的功德金光,化成结界,将恶瘴困于结界之中不得外泄。
无心匆匆赶到,只抓住司徒陌循散开的最后一缕残魂。
他将那缕残魂埋于亲手种的菩提树下,令自己的仆从玄文玄武日夜看护。
而他则进入结果,斩杀阴鬼和染了恶瘴之人。
尸骨如山,血流成河。
整个八荒,都能听见那骇人的鬼哭。
恶瘴肆虐时,众神官说,人性贪婪,活该有些一劫。
无心这一杀,却又有了说法。
有人说那些被感染了恶瘴之人,都是无辜百姓,化成活尸后食人,也非自己所愿,不该被斩杀屠戮。
又有人说,既然他们已经被司徒陌循关了起来,再不能出去伤害他人,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赶尽杀绝。
还有人说,无心杀戮,只是为了泄私恨,并非为了除害。
无心冷笑。
他们放恶瘴的时候,不曾有丝毫怜悯,现在那些人魂魄已失,只剩下受恶瘴摆布只知食戮的躯壳,却一口一个得饶人处且饶人。
满嘴仁义道德,不过是怕灭了恶瘴,司徒陌循还能有还魂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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