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别担心,出事有我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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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前后下楼。
霍今鸿虽说是陪白项英去查看情况,但也不好真的跟随对方左右——毕竟是治安队的人,不好上赶着主动掺和金松饭店的事。
还没进赌场他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咒爹骂娘,仗势还不小。
为首一人声音清亮浮夸,用词虽不像身后那帮打手一般粗鄙,语气却可算是嚣张至极:“你就是向老板?想见你一面可真难呐!”
霍今鸿觉得眼前这情况似乎跟经理方才描述的有所出入,出于谨慎起见挑了个稍隐蔽的位置远远观望。
只见白项英走到人群中跟那刺儿头相对站了,两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交涉”起来。清公会的人此刻不知为何一个个老实无比连个屁都不敢放,于是对方的火力自然而然全落到了老板头上。
白项英倒也没有因此惊慌失措,对方叫得凶他是这么说,对方放低嗓门他还是这么说,仿佛天塌了都只会用一个调子说话,几个来回下来跟泼冷水似的,硬生生把来人的气焰浇灭了几分。
这么会儿功夫霍今鸿大概听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昨天夜里清公会下面的几个小子因私仇上小龙门闹事,趁管事的不在砸了两个赌台,现在对方找上门来,说按他们的规矩要卸肇事者一人一条胳膊。
那两人虽在金松饭店挣饭吃,但自从惹出事来之后就跑没影儿了。眼下饭店一来交不出那两个肇事者,二来尚不清楚是非缘由,说不好究竟是清公会有错在先还是对方无中生有,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不想把事情闹大惊动余正铭。
——所以压根就不是小龙门的人上门挑衅,而是底下的人捅了篓子应付不来,经理又蠢又坏,临时把老板推出去挡枪。
霍今鸿冷笑一声,心想这清公会真是一日不如一日,还不如梁泰太在的时候顶用,难怪袁天龙说就算他不出手余正铭也得瑟不了几时了。
白项英也已意识到事情是怎么回事,但心里再怎么埋怨也还要撑起笑脸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乌先生,人不在这里,您再怎么问我讨说法也是没用的。我答应你昨天的事会追究到底,如果真是饭店伙计冒犯在先,用不着等我开口,我想清公会也不会轻饶他们。”
那被称作“乌先生”的青年至今还未自报姓名,只因一起来的那些打手称其为“乌老板”,他便估摸着叫对方“乌先生”。
这乌先生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光看样貌是位身形苗条的美青年,五官英挺中带着股秀气,但只要一开口所有的秀气都成了邪气。
——简单说来就是不像正经人,甚至不像个正常人。
“当老板的挺会说话啊,可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有意包庇手下?嗯?要是一直找不到人我岂不是永远都讨不到说法了?”
乌先生背着手走到白项英跟前,边说话边靠近了打量他的面孔。他是中等个子,比白项英要矮上那么一点,抬头往对方眼前凑的时候若有似无地拧了一下腰。
白项英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您说笑了,人会找到,该赔罪的赔罪,该补偿的补偿,只希望小龙门能给我们一些时间。”
“那可不行,我今儿个代表袁爷为了这事而来,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去。交不出人就让我先砸了你家赌场,我这也是一报还一报,不过分。”
“乌先生,就算是金松饭店有错在先,您这么做也不太合规矩吧?”
“我从满洲来,不懂这儿的规律,袁爷交给我管那自然是按我的规矩!”
霍今鸿远远地皱了一下眉头。
他有些没有耐心继续“观战”了,因为横竖看那姓乌的青年不顺眼,且在场这么多青公会的人一个个都跟死了一样,遇上砸场的居然要靠白项英出面交涉——就算对面是老仇人的亲信又怎么样?
鄙夷的同时却有另一种情绪在悄然滋生。
时间仿佛回到很久以前,自己刚进军营还是个少年的时候。他觉得军营里的一切都粗俗和讨厌极了,只有哥哥是好看的,优雅又有学识,什么事都能做得漂亮。
五年过去了,一切其实都没怎么改变,在人群里让他觉得好看的依旧只有白项英。
第181章 36 不速之客(中)
另一边那乌姓青年还在咄咄逼人。
因他说话时总喜欢离人很近且不断得往对方身上靠,白项英为了躲他已连续退了几步,看上去像是理亏的样子。
门外和大堂里的那群打手已经抄起家伙随时准备动手。青年往前两步,手贱似的拿指头去拨弄白项英胸前的西装扣子。
“看你模样挺斯文的,应该不是清公会的人,你真是这儿的老板?不会是他们花钱雇来糊弄我的吧?”
白项英不知道该不该躲开这根手指,它看上去漫不经心,但是又十分突兀。
“乌先生……”
“是假老板那我劝你少管这儿的闲事,你可以上旁边看着去,省得一会儿伤到你。”
话音刚落,忽然从侧里横插过来一巴掌将那手指拍到一边。两人不约而同地扭头,见是霍今鸿闷声不吭地从角落里出来了。
“你有你的规矩,饭店有饭店的规矩,但既然大家都在一块地方做生意,不妨就照这天津卫的规矩。”
青年扫了他一眼,挥手示意身后的人放下家伙。
“这位又是谁?”
“我是向老板的朋友,碰巧跟你们袁爷也打过交道。他是津门中人,你若按照津门的规矩办事,我想他不会有意见,在座的大家也都心服口服。”
“打过交道是指什么交道?认识袁爷的人多了去了,要是阿猫阿狗都来扯交情那我们连债都不用讨了!”
青年的视线从白项英转移到了霍今鸿身上。两人四目相对,霍今鸿忽然觉得此人的长相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应该是没见过,他不记得跟姓乌的人有过来往。
“满洲来的贵客,你不想听听我的提议么?没准比起舞刀弄棍你会更喜欢这儿的规矩。”
“……你说说看。”
对方似乎没听出这话里的嘲讽,也或许确实好奇,满腹狐疑地打量霍今鸿两眼之后转身对着他道:“是金松饭店的人先去我们那儿砸场子,现在清公会一问三不知,交不出人也不说这事该算在谁的头上,你说我该怎么办?”
“咱们开赌场的就按赌场规矩来办,谁想干架谁先叫阵,另一方接下战书当即停赌拉局,三局两胜,输的那方如若服气便赔罪息事,不服便派出一人叠在赌场门口任由赢家殴打三分钟。这三分钟里如果能忍住不出声此事算完,两方握手言和,忍不住或者打死打残都算自己的。”
霍今鸿说的这些全是从袁天龙嘴里听来的,现学现用,不过像那“拉局”和“叠”都是江湖术语,帮会人士一听便知不是瞎编乱造。
青年看似从未听说过这些规矩,一知半解地听完之后迟疑片刻,忽然对着霍今鸿咧嘴一笑。
“行啊,这听起来很有意思,不过我对打人和挨打不感兴趣,换个赌注怎么样?”
“什么赌注?”
“你们要是赢了昨晚的事一笔勾销,要是输了这赌场就别开了,肇事的等捉到了自己把胳膊送过来。”
“听上去有点不太公平,但如果向老板愿意那我也没意见。”
白项英点头表示应允,心里庆幸对方没有选择第一种方式,因为担心对方指名霍今鸿跟他赌,万一输了容易闹出人命。
果不其然,青年停顿两秒又补充道:“对了,我要你跟我赌,就你,不要别人。”
霍今鸿随意一笑:“我也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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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们开始清场准备赌台,本来被堵在大堂内来不及撤走的客人此时纷纷离场,剩下少部分想看热闹的留在原地。
霍今鸿叫白项英先行回屋休息,后者哪里肯应,说话间几名客人从墙边穿过,他动作一顿,怀疑方才听到了某种熟悉的脚步声。
——云连?
自从投靠治安队之后他再没有跟除了乔七以外的旧识有过来往,更别提本来就没什么交际的云连和连人俊等人。印象里两人仅在一年前因为委托相处过一小段时候,但因那一次的印象实在过于深刻,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云老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其他人呢?
为了确认霍今鸿开始有意辨别周围的声音,但继那一下过后对方便没了踪迹,不知道是不是在有意躲着自己。
这时他想到了暗号。
乔七交给他的那两枚钢珠他一直随身带着,现在也是——已备突然有要事传达或做出回应。
他伸手摸向兜里的珠子,试探着发出一句短语:在吗?
无人答复。
这时赌台另一侧的那名乌姓青年忽然扭头做出寻人的姿势。
霍今鸿赶紧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撇向别处,以为是自己方才用力过大,发出动静叫人听见了。
刚要再试一次,忽然从侧后方传来他一直在寻找的声音,扭头看去,云连一身便装正站在阴暗处朝他做手势。
半分钟后两人在二楼碰头。
霍今鸿来不及关心对方近情况如何,开门见山问:“是七爷让你来的?”
云连未解释,反而答非所问道:“别碰珠子,他听得懂我们的暗号。”
第182章 37 不速之客(下)
“小心点,他听得懂我们的暗号。”
云连没有回答霍今鸿的问题,反而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同时朝大堂方向撇了撇下巴。
后者马上意识到对方嘴里的“他”是指谁,紧接着困惑起来:“他?他为什么会懂乔七教我的暗号?”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你只要记住别被他发现你跟我们联系就行。”
“这个姓乌的到底什么来头?”
“乌照钰,新京桥洲监狱狱长,大东公司外事部顾问,这次跟着袁天龙一起来天津的。”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霍先生……霍副官,你不必知道太多,就当跟他毫无瓜葛,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霍今鸿心到你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怎么当他毫无瓜葛!这人若真听得懂暗号,那必然跟乔七或者乔七身边的人关系密切,说起来对方口口声声称自己是从满洲来,没记错的话有人告诉过他乔七的师傅是从宫里出来的人。
——这难道是个巧合?
“到底是不是七爷叫你来的,他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讲?”
“七爷怕向老板应付不来这种场面,叫我过来帮衬一下,没想到你在,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他知道姓乌的会来砸场子?那他怎么不自己来?”
“他来能干什么?寻架砸场这种事情他向来不掺和,也没经验。”
霍今鸿觉得他这话说得稀奇:“他没经验你有?”
话音刚落他突然想起眼前这位云老板不是省油的灯,衣服一脱身上的疤恐怕比乔府上下所有人加起来的都多。
果不其然,云连听了这话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停顿片刻之后抬手拍拍对方的肩膀:“霍副官,我第一次背人命的时候你恐怕还跟在你娘屁股后面讨奶喝。”
这或许是实话,但霍今鸿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因为不大习惯被一个比自己个子小很多的人用应付黄毛小子的口气调侃。
此时乔七不在身边,少了对照,就显得云连是个真正的矮子,老气横秋的语气跟他那男学生似的外貌不太相符。
尽管霍今鸿知道论年纪对方比白项英还要大上那么一截。
——对了,白项英。
两人上楼已有一段时间,大堂内伙计已摆好赌台布置好道具,胆子大的看客跟小龙门的打手分成两波前后围在几米开外。
霍今鸿侧耳细听,发现那姓乌的——乌照钰,已经跃跃欲试地上桌,因一时寻不着自己颇不耐烦地在那大放厥词,而白项英则是一声不吭地坐在原处焦急等待自己回去。
“听说你赌技高超,对付这位应该不在话下。”云连听不真切,但也大概知道下面准备地差不多了,“这儿就交给你了。”
“看来七爷没少关心我,他知道我去小龙门?”
“盯着袁天龙的人比比皆是,谁不知道你霍副官是他的摇钱树……小心行事,我走了。”
霍今鸿点点头,知道也是时候该下楼收拾局面了。
“代我问候一声七爷。”
“如果我能见着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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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玩不出什么花样,因此就挑最简单省事的来。
那名叫乌照钰的跋扈青年看似是个赌场老手,难怪刚才如此嚣张地点名要霍今鸿跟他对局,大概已经想好赢了之后如何杀他的威风。
霍今鸿不动声色地上桌,暗地里故伎重施将对面的牌听了个七七八八,打算先让几轮引诱对方连续加码,最后再杀他个措手不及。
这想必是让刺儿头颜面扫地的最好办法,不过碰到个输不起的气急败坏直接翻脸也不无可能,真闹起来那就等于白忙活一场。
霍今鸿后悔没让云连多留一会儿,顺便看看对付上门砸场子的究竟有什么手段。
可惜他没能等到让姓乌的颜面扫地的时候,因为首局刚到一半袁天龙突然带着三两随从天而降,场面愈发热闹起来。
正主既然到场,二人自然没有纠缠下去的必要。但那乌照钰刚吃了瘪,准备在下一轮中挽回局势,因此骂骂咧咧地抓着霍今鸿不肯收手。
袁天龙上前搭住他的肩膀轻拍两下:“乌老弟,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治安队的霍副官,你若非要跟他较劲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那个霍副官?”
乌照钰瞅了眼袁天龙又回头打量霍今鸿,反应也是奇快,马上就猜出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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