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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母院在哪一边(近代现代)——安尼玛

时间:2023-12-09 09:29:34  作者:安尼玛
  丘平走到长长的铁皮板前,这铁皮板简直就是万里长城的架势,围住了村口,还把村子和桃林隔开了,只在二姐夫的收费岗前设了扫码器。丘平抬手,跟打棒球似的使劲一挥。砰一声巨响,铁皮凹进了一个坑,全场都被这声音震住了,目光投在樊丘平身上。
  樊丘平握着铲子,磐石一样立着。雷狗这才反应过来,立即奔到丘平身边,可到了丘平跟前,他又不知所措。这樊丘平气势凛然,让人敬畏,雷狗甚至有一刻怀疑,丘平被什么附身了,平日里笑嘻嘻好商量的模样再也不见。
  雷狗不知道做什么好,只能站在丘平身边。镇长指着雷狗:“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全部人的目光都投向他,雷狗的不适和恐惧到了顶点。向丘平无声求助,樊丘平波澜不惊地在他耳边说:“到时间了。”
  “什么到时间了?”雷狗认为丘平已经不再是丘平,丘平脸上带着超脱现时现世的肃穆和威严,完全不像他。
  “你不记得了吗,每回都是你打开桃林的封条,现在,又到时间了。”
  雷狗被重重一击似的,短暂地感到眩晕。等眩晕的感觉过去,往事记忆纷至沓来,一件件地连接了起来。对啊,他怎么没想起来,一直都是他在做这事。为什么呢?他不懂,他只知道他之所以站在这里,可能就是这个作用,就跟丘平在土地公边上拿到铲子一样。
  必须走到这一步。
  “折腾了那么久,就到这儿结束吧,”雷狗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镇长边上的一人带着嘲笑的语气说:“你谁啊,你说结束就结束啊?”
  “不是我决定的结束不结束,”雷狗听到自己的声音继续说,“我小时候,大人不准我们进桃林,我懵懵懂懂走了进去,并不是我想破坏规矩;回来做圣母院,二姐夫圈住了林子,设收费岗,我们想尽办法开了路,也不是为了抢二姐夫饭碗。是因为这里不能被围起来,时间到了,就会有人要去打开它。”雷狗顿了顿,扫视静默的群众。他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懂,但没关系,对于即将发生的事,多少沟通都没有意义。
  作为结尾,他继续说:“没人可以围住这里,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决定的,总之事实就是这样。”
  雷狗下定了决心,接过丘平手里的铲子,丘平的手紧了紧。雷狗说:“给我吧。”丘平松了手。雷狗抬起了铲子,喃喃自语说:“这是……第三次了。”
  一记闷响!声音远没有丘平砸得清脆,但铁皮板立即被砸开了一条裂缝,只见铁丝松开,半扇铁皮歪斜着耷拉下来。一下,再一下,雷狗挥着生锈的铲子,用他挥打几千万次羽毛球拍练来的爆发力,准确、集中,一下又一下。雷狗分不清是自己的意志,还是有什么在鼓动着他;他只想着一事,这个围板不属于村里,不属于桃林,不属于这土地的任何地方。
  它就不该存在!
  群众哗然,仿佛堤坝崩裂,雷狗砸的不是隔断,而是大家最后的疑虑。老朱喊道:“听好了,不是戬彀要这么干的,是我们村一起干的!这事怪不到他头上,对吧乡亲们?”
  “对!是咱一起干的!”
  “废什么话,都一起上,把这几把玩意儿扒了!”
  乡民群体而上,冲向所有防线。对面的人马抵御、喝骂,但终究不值得为此拼命,而且也没见过这浩大阵势,装模作样扛几下,都退到边上去了。霎时间,砰砰铛铛一片响,村人找出任何就手工具,或者就徒手拆铁丝,把铁皮当成最终的敌人,想方设法肢解它。
  雷狗和丘平在围栏边被包围着,在愤怒和狂热的中心,却是平静的,大家专注地拆除铁皮,像个工匠在琢磨怎样做出更好的产品。
  雷狗和丘平没加入拆砸的行列,只是被人涌着向前,一大群人,随着铁皮板被推倒,继续向前进。二姐夫的收费亭这回终于彻底从地球消失了,围栏和铁皮全被拆得一干二净;人造物被清除干净后,光秃秃的桃树一排接着一排,一览无遗。
  人群进入了桃园。村子的禁忌也被完完全全抛诸脑后,那些最顽固不肯踏足桃园的人,都随着人群进入了百鬼住之地。
  丘平拉住了雷狗的手。雷狗感到手掌的暖意,转头看,丘平对他笑。雷狗放下了心,丘平还是丘平,如果刚才被什么附了身,那力量也已经离去了。
  “他们都要去哪里,谁领着他们?”雷狗迷惑道。
  “不知道,没谁领着吧,跟你小时候进桃林一样,魔怔了。”
  “别吓人了。”
  “哈哈,害怕呢你?你刚做了件英勇无比的事知道不——砸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一道咒语,麻利麻利哄。”
  雷狗想笑,可皮肤却还僵着。丘平摩挲着他的手,“我整个人都舒坦了!你呢,觉得好点了吗?”
  雷狗说不出话。眼泪流出眼眶,划过他干燥的皮肤。从被封禁以来遭遇的惶惶不可终日、找不到解决之法的束手无策、随时被变故裹挟的不安全感,以及最最难受的,随时失去丘平的忧虑惧恐,一下全都充斥着心头。
  他以为什么都可以失去,现在才感到后怕——为什么自己能承受那么多?他脚步发颤,泪水开了闸似的止不住,必须靠丘平扶持才能走下去。他不该哭,朦胧视野中,每个人即使不是兴高采烈,也是放松的。大家的烦恼都跟他一样多,甚至更多,甚至失去了人生的大半,可他们都比他走得稳。
  雷狗想,他不是英勇无比,他可是脆弱得很啊。
  雷狗让眼泪肆意地流,痛快地宣泄着这些日子的委屈苦闷,有人经过,便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雷狗哭够了,他在丘平的衣袖上擦了擦眼泪鼻涕,只觉全身松弛而轻盈。
  拆了围栏,依然什么事都没解决,但心里的痛苦清空了,又可以面对前方的困难。
  “这是要往哪儿走啊?”耳听到旁边有人在讨论这个问题。
  另一人说:“去圣母院吧。”
  “去那干嘛呢,我没去过那地儿,据说原来是家麻风病院,死过很多人。”雷狗和丘平转头看,说话的是两个脸很陌生的年轻小伙,估计是被疫情逼回家的务工人员。
  一个说:“我二大爷说,那儿还是个拐卖儿童窝点,小崽子不听话,就被刺瞎了眼、打断了腿,卖到南方去乞讨,特别惨。”
  “嘿哟,那咱去圣母院干嘛呢?”
  丘平对雷狗小声笑道:“对呢,你说我们去圣母院干嘛呢?”
  “很多事可以做,”雷狗配合道:“可以泡泡温泉,看湖钓鱼,架炉子烤肉,等湖冻结实了,我们可以溜冰、玩冰车……”
  “还能玩飞盘踢足球,看露天电影,在礼拜堂玩塔罗牌讲鬼古,在林里做定向越野,半夜看星星,或者打野炮!”
  雷狗笑了。他眼眶鼻子红红的,泪水还没干:“丘平,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好……很难很辛苦。我再问你一次,你还要跟我回去吗?”
  丘平装模作样合起了眼睛,仿佛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一脸认真道:“哥们儿,给我指个路呗。”
  “嗯?”
  “圣母院在哪一边?”
  那一天是11月24日,垚瑶村发生的事并没有引起关注,因为乌鲁木齐发生了特大火灾,10人死亡。第二天该市的人走出小区提出自己的诉求。浪潮蔓延全国,铁皮板中午刚架好,傍晚就被割出口子。这封与开之间的角力,没几天就崩塌了。
  11月27日,北京全面解封,垚瑶村被推倒的铁皮,再也没有立起来。
  ——正文完——
  开始写这篇是去年11月左右,还没解封呢,结尾是在那时候就想好了。没想到不到一个月,就彻彻底底开放了,构想的扒铁皮在现实里成真。当然不是什么先见之明,是心里的愿望吧,而且那个时候有这个愿望的人那么多,最后成了这几十年最大的demon-stration
  到底规模有多大,怕是近期都不会得到任何的数据和研究。这里写的,想必大家都经历过,或多或少,不管感觉上影响大不大,实际上全世界因疫情而进入了另一个岔道,对我们而言甚至算是天旋地转的变故。
  写最后一章时一直想到芝麻绿豆蒜的结尾,有相似的暴力毁坏,但那个故事大概2016年写的,当时社会气氛还是乐观前进的,大家都有钱,看到希望;子安守护槐树,是当个寓言写的。
  写雷狗和村民拆围栏,明明是个现实,反而觉得像寓言。这事包含了太多太多关于我们处境的映照,现实里它是被拆了,但它还是无处不在,透明的更有组织的——尤其是建在人心里,让人走不出去。
  所以这事一定要写,并且有明确的日期,要不很多人都忘了它是可以被拆掉的啊!
  这文那么直白,不知道能存活多久,虽然没什么人看,但……难说。如果喜欢就自己存一下吧。
  应该会有一篇番外,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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