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毒的红罗炭三皇子没用,送毒茶的人是陈贵妃派的……”灵武帝微微眯上眼眸打量着裴玉,“你的意思,这一切都是陈贵妃自导自演的?”
裴玉立刻低头行礼:“陛下既然将此重任交付给我,微臣只能竭尽全力去追查真相。但是真相到底如何,还需陛下圣裁。”
卫秋鹤已经完全沉默了。
他不知道自己听到了这么多宫闱密事,待会儿还能不能竖着出这个皇极殿。
“真是一出闹剧。”灵武帝站起身,冷笑不已。
他在皇极殿内踱步片刻后,停下脚步,眼神却不怒自威:“皇后暗中下毒被陈贵妃拿捏住把柄,陈贵妃想要将计就计却连累自己孩子……来人,把皇后、陈贵妃和大皇子给朕叫进来。关于此案的证人和证物,也都给朕呈上来!”
皇后等人再一次被请入皇极殿。
皇帝没有赐座。
皇后却像是已经预见了什么,也没有搭理皇帝和其他人,径直穿过人群就在不远处的软椅上坐下。
这一幕看得云承睿紧张不已,他想开口劝自己的母后低头认错,但是在注意到皇帝冷厉的眼神后,又咽了口口水闭上了嘴。
陈贵妃也被晾在旁边。
她用手绢遮掩着自己的泪眼,有些狐疑地看了皇帝一眼。
虽然刚才的灵武帝和现在一样生气,但是她总觉得,殿内的气氛还是和刚才有所不同。
皇帝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平静,只有亲近他的人才知道,这是山雨欲来之前的平静。
这个时候皇帝越是冷静,那么就意味着皇帝的怒火越大。
陈贵妃有些心慌地绞了绞手中锦帕,咬着唇在旁边等着。
果然,随着一个又一个人被带入殿内,一件又一件证物被呈上来,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
其中,脸色最难看的当属大皇子云承睿。
之前皇帝震怒是因为三皇子指认是皇后在茶水中下毒,他寻思自己最多也是被皇后牵连,到时候只需要咬死自己不知情,想来也不会受到太大的惩罚。
事实上,他也的确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然而,随着那些证物被陈送御前,他才真正的慌了。
裴玉竟然将他扶持白虎堂、聚敛财产、指使手下杀了王府长史之孙灭口以及伪造假铜币的事情捅到了皇帝跟前。
而且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裴玉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对着他微微抬手,竖起大拇指在颈间轻轻一划。
云承睿立刻就想起之前在忠王府,裴玉轻飘飘撂下的那句话:“那我就提前预祝殿下,最好是有机会坐稳东宫。”
现在看来,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陈贵妃的脸色更是惨白一片。
她没有想到,自己舍了亲儿子布下的局差点儿就成功了,但是却在最后功亏一篑。
明明,明明只要再走一步,皇后和大皇子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却是她被皇帝用厌弃的眼神盯着?
数人之中,倒是皇后的脸色最为平静,哪怕是被皇帝怒斥她蛇蝎心肠,她也平静地坐在那里,恍然一尊泥塑木雕的人像。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母后,母后你救救儿臣。”云承睿心中惶恐不已,连忙膝行至皇后身边,抱着她的腿哀求,“您快求求父皇,像父皇认个错。对了,还有外公,您求求外公,他是两朝阁老,他说的话父皇一定肯听的。”
皇后淡淡地推开了云承睿的手:“本宫无错,为何要认罪?”
灵武帝闻言,冷漠地看着她:“皇后到现在还不肯认罪么?”
皇后转头,仰视着站在大殿中的男人,她的夫君,她的天。
她的眼神极认真,就像是在打量一个陌生人,片刻后却忽然笑了:“陛下,臣妾无罪。有罪,也是你的罪。”
灵武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朕有罪?皇后,你糊涂了。”
方才还冷静自持的皇后在听到这句话后,却突然蹭地站起身与皇帝对视。
她的语速变得阴冷而激动:“皇帝你竟然不知道你自己的罪?你当初既娶了我为王妃,为何眼中心里却从未有过我?在王府时你独宠侍妾,在宫中你独宠贵妃,你何时给过我一个做正妻的尊严?我为何嫁给你近二十年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你当初让府医给我熬的药究竟是补身子的还是堕胎的?你扪心自问,到底是谁有罪?”
这话一出口,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原来皇后不能生育,竟然是皇帝的手笔?
一时间,所有人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灵武帝。
就连裴玉也被震惊住了,他想不通,这宫闱之中到底是个怎样藏污纳垢的地方?
所有人都在算计,夫妻无恩爱,父子无情深,有的只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灵武帝却出乎意料的笑了。
他步步逼近皇后,冷笑着看着对方,轻声在耳边告诉她:“你猜,先帝为何要为你我赐婚?”
皇后的脸色蓦然变得苍白。
灵武帝微笑起来:“看来你不是不知道。”
雪璃去世,灵武帝心中的悲恸难以言喻,而他那皇帝哥哥却并不在意,还轻描淡写地将周阁老的女儿赐婚给他。
周皇后,是先帝安插在灵武帝身边的眼线。
先帝秘密下令,只要自己的皇弟表现出半分哀戚,就地诛杀。
没有人知道,在大婚之日,灵武帝红色的喜袍之下,穿着白色的丧服。
更没人知道,灵武帝那时候是怀着怎样悲恸到心死的绝望,与自己不爱的女人,定下白首之盟。
第44章
掩人耳目
宫廷下毒案和假铜钱案由皇帝亲自审问了整整一夜。
而裴玉也拖着疲惫的身子在旁边站了一夜。
灵武帝熬了一夜,双眼通红,却丝毫没有困意。
他命御膳房备好提神的参汤,灌下去一盅参汤后,精神显而易见的更加抖擞了,那犀利的眼神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看着谁谁都不觉心惊胆战。
指使下毒的虽然不是周皇后,但却是国丈周阁老以前的门生,而且下毒也是为了扶持大皇子登上东宫之位,故而皇后和国丈也难逃干系。
灵武帝宣布将皇后打入冷宫,褫夺后位和凤印时,皇后的表情有些意外。
她和灵武帝夫妻多年,深知灵武帝此人有多么薄情寡义。
纵然她当初是带着任务和目的接近,但是她并没有哪怕一次把灵武帝的情况报给先帝。
才不过两年,先帝薨,她更是一心一意地对自己的夫君,期望能弥补自己当初的身不由己。
然而她努力了二十几年才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她的血肉无法暖化一颗冰封的心。
她也知道,灵武帝之所以还表现得与她相敬如宾,不过是因为她们周家的权势对皇帝有利用价值。
所以她开始收回自己的心,抚养云承睿,帮助他收拢朝臣,壮大势力。哪怕她猜到了,自己一派的人恐怕会暗中对其他皇子下手,却只是不咸不淡地警告几句,却并没有认真阻止。
周皇后以为,灵武帝一旦抓住她的把柄,必定会致她于死地,没想到,灵武帝却留下了她的性命。
至于周阁老,灵武帝念在他曾侍奉两朝皇帝,为天下殚精竭虑的功劳上,只是收回了先帝赐予周家的丹书铁券,派人将周阁老送回老家颐养天年。
看着皇后难以置信的表情,灵武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算是谢你当初未曾揭发我。”
周皇后自嘲地笑了,她早该想清楚的,他们之间哪有夫妻情分,只有能一笔一笔清算的账单罢了。
她跪地对着灵武帝行了个大礼:“妾身,谢主隆恩。”
裴玉在旁边看得眉头微蹙。
他总觉得,灵武帝和周皇后之间,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个秘密将他们二人紧紧地捆绑在一起,却又让他们彼此疏离。
如果说灵武帝对周皇后和周阁老还有那么两分容情的话,那么对于大皇子和陈贵妃等人,就是完全的铁面无私了。
大皇子虽保留了皇族身份,却被剥夺了入朝听政的权力,圈禁帝庙,无诏不得出。
陈贵妃盛宠半生,最后得了一杯鸩酒了结此生。
可以预见的是,在盛京风光无限的陈家,很快也会迎来他们的大厦倾颓。
唯一没有被灵武帝现场处置的人是忠亲王。
不过裴玉倒也不意外,毕竟灵武帝对忠亲王的宽容是有目共睹的。
灵武帝盛怒之下,锦衣卫和西厂番役连夜抓人,神机营的人则将整个皇城严严实实地围堵起来,确保不会有任何人能把消息递出宫外。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厂卫虽然是漏夜捉人,但是明火执仗的架势终究是遮掩不住。
许多消息灵通的朝臣根本都睡不着觉,无论是与此次案件有关还是无关的大臣们都在家中更换好了朝服,等着一早入朝。
然而,灵武帝的怒火却看得朝中不少重臣满心困惑。
就事论事地说,灵武帝并非一个对江山负责的明主,他袖手天下,纵容世族大家的明争暗斗,朝廷党朋成群,官员贪婪成性。
在他执政的这些年,天圣朝天灾不断人祸横行,若非是还有些积年的老底子撑着,姓云的早就坐不住这风雨飘摇的江山了。
但是皇帝的昏庸,对于朝臣而言却不是一件坏事。
皇帝退一步,他们能进两步。权力和财富他们唾手可得,既然攥在了掌中,自然想要更多。
所以,他们才对灵武帝的突然发难感到诧异。
明明皇帝已经冷眼旁观了这么多年,怎么眼下却突然开始追究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来?
对于他们而言,贪墨军饷、克扣灾粮都是小事,私铸铜币也不是首次,想来想去,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合理的理由,还是因为太子之争触动了皇帝的底线。
故而,不少重臣都顾不上宵禁,偷偷派出府上家丁去交好的同僚家中通气。
然后又被锦衣卫的人抓了好几个人。
李行秋报给裴玉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在宫外等了大半夜,终于在早朝之前等到了独自出宫的裴玉。
如今陈玄德还在宫中无法抽身,锦衣卫中便只剩下仪鸾司和镇抚司的都指挥使。
卢斌因为得罪了大皇子,被狠狠地折腾了一通,如今正在家中休养,而镇抚司那边与仪鸾司向来不对付。
李行秋思虑再三,还是在宫门口守到了裴玉出宫。
裴玉听完,沉吟了片刻后吩咐他:“不守宵禁虽违反了律法,到底不是什么大事。你暂时先将那几个人关押起来,容后处置。”
李行秋微微颔首,并不追问原因。
裴玉捂唇打了个呵欠,想了想又提醒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提醒弟兄们暂时别走漏了风声。你再派两个眼线……罢了,你自己跑几趟,把这个消息递给他们主子。”
李行秋又点了点头,见裴玉眼底青黑一片,有些担忧道:“大人您一夜未眠,趁着这时候先回去休息休息吧。昨夜咱们的诏狱都要塞满了,只怕后面还会更繁忙。”
裴玉闻言,轻笑了一声,高深莫测地打量着他。
李行秋被他看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片刻后终于是忍不住问:“大人何故这样……盯着我看?”
裴玉摇摇头:“我是在想,你已经入了锦衣卫一年半,平时看着也机灵,怎么现在却糊涂了。我问你,你把陈绫送回家时,陈夫人可有说什么?”
李行秋回忆了一下,茫然地摇摇头:“夫人关心陈小姐安慰,只说日后再谢属下,就闭门谢客了。”
裴玉瞟了他一眼:“陈夫人虽是出身农户,有时候看事情却比许多人都透彻。她的丈夫是你我二人的顶头上司,这些时日锦衣卫里的争权夺势她自然也有所耳闻。总教头被案子和西厂的人一时绊住了手脚,但并不代表他真的会对锦衣卫里的事情撒手不管。”
李行秋眨眨眼,他还真未想这么多。
“接下来的事,只怕即便是我愿意接手,陈大人也不会同意的。你我二人能插手的,也就到此为止了。”裴玉拍了拍李行秋的肩膀,打趣道,“所以,安置好那几人,你也早些回府吧。在外头奔波了这么久了,只怕回家去,你夫人都不认得你了。”
李行秋闻言,不知为何脸有些发红。他偷偷瞟了裴玉一眼,这才低声回答:“回大人的话,属下还未成亲。”
“哦?”裴玉有些意外地看着李行秋。
一般而言,李行秋这样的世家子弟即便是家族没落,家中也会在他们十四五岁的时候,安排好门当户对的婚事。
李行秋的年纪比裴玉还长了两岁,如今都二十有一了,还没有成亲,说来的确少见。
李行秋被他这样看着,不知为何,俊朗的脸上忍不住有些发红。
裴玉笑了:“定是你眼光太高,瞧不上寻常女子。”
李行秋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片刻后又改变了主意,苦笑一声:“也许是吧。”
两人边说边出宫,却正好遇上正换班的萧玄策和卫秋鹤骑马往城外走去。
看到裴玉跟个年轻俊朗的锦衣卫并肩同行,萧玄策浓黑的墨瞳越发暗沉。
而被他盯着的李行秋只觉得后脖子莫名掠过一阵寒意。
因为之前短暂的联手,此刻裴玉看着卫秋鹤的表情尚算平静。
或许是因为有卫秋鹤的约束,萧玄策面对裴玉也没有刻意挑衅,双方都只是对视了一眼,就嫌弃地挪开了视线,哼了一声,一个朝东一个朝南去了。
李行秋心底实在是好奇,这对师兄弟到底是为了什么缘故变成了如今这样不共戴天的生死仇敌?
不过他心里纵然好奇,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
卫秋鹤就没有李行秋那样多的忌讳,他直接问了出来。
当然,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师兄弟二人早已想好了对策。
“我们当初在山上时,师父身边曾收留过一个侍女,叫玥儿。”萧玄策的眼睑微垂,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
玥儿,是他家师弟的乳名,外人都不知道。
“月儿?”卫秋鹤像是笑了一下,只是他那张脸看着很严肃,故而若不是细细地看,根本看不出他的喜怒,“那一定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吧?”
32/95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