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之后,忠亲王带着满头的冷汗匆匆告辞。
“爷,刚沏的好茶……”护院端着一壶好茶走进来,看到的只有忠亲王的背影。
“赏你们了。”裴玉微微勾起嘴角,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当然,他心情的原因也很简单。
忠亲王不是空手来的。
裴玉心满意足地指挥府上的人将亲王带来的几箱沉重的樟木箱子搬到府中库房里。
看着已经塞不下的库房,裴玉有些犯难,府上的后院和厢房都已经塞满了……
萧玄策一脸无奈地看着守财奴裴玉,也不知道师弟这财迷的性子是跟谁学来的。
不过,光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就能把忠亲王唬住,倒也没浪费他在旃台这十几年的时间。
裴玉正在考虑着自己那满屋子的古董字画、金银玉器该如何处置,就从手下人的口中听到了个消息。
周延光已经收拾行装,准备回老家养老了。
虽然他已经退出内阁多年,但事实上,他这些年就算不在朝堂,却仍旧掌控着一股庞大的力量在掌中。
有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
当他身居高位的时候,代表的就不仅是自己一个人,而是以他为首的整个利益集团。
就算是他自己,很多时候也会被别人绑架自己的想法。
“去送送吧。”裴玉想起在玄妙观见到的那个老人,轻轻地摇了摇头。
萧玄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师兄陪你。”
斜阳渐西。
周延光回头看了看身后已经被拆下匾额的周府,苍老的脸上带着几分自嘲的笑意。
他中年丧妻,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嫁给了灵武帝。如今他的女儿被废,打入冷宫。
灵武帝虽然惩戒了一众与他们周家有关系的人,但是到底还给了他最后的体面,允许他带着自己能带走的财物离开周府。
然而周延光要强了大半辈子,在所有人眼中清高孤傲的前阁老,怎么可能在最后折损了自己的清誉。
他带走的,只有一个半旧的竹箧,里头装着的也是他这些年苦心孤诣写下的文章。
周延光当初入京时,带着满腔壮志,如今离开时,身边却只有一头老驴和一名老仆。
老仆看着周延光怀里的竹箧,担心地提醒他:“老爷,咱们家还未被抄,您只带走这些文章,以后可如何生活啊?”
周延光闻言,看着老仆轻叹了口气:“世间万事都增价,老来文章不值钱。罢了,走吧。”
老仆无奈,只得牵着那头驴,跟着周延光默默地往城外走去。
想想他家老爷曾经多么风光,老仆就替他家老爷感到不值。
这世间上,最薄凉的不过人心。
当初想去周家拜访的人几乎要把周府的高门槛踏平了,如今周家遭难,竟不见一人来送。
及至走到城门下,周延光回头看了一眼繁华如梦的盛京,像是要把这里的所有景致都铭记在心里。
随后,两人一驴便踩着平整的青石地面,晃晃悠悠地走过了漫长的城门。
才出城门,他就楞在原地。
一名面若好女的年轻男人正叼着根草茎,懒洋洋地靠坐在一辆宽敞结实的马车上。
马车前头,还有一名带着蓑帽的高大男子正在喂马。
看到两人走近,裴玉从马车上跳下来,吐掉口中草茎,对着周延光微微鞠躬行礼:“晚辈裴玉,特来送周老一程。”
周延光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
他盯着裴玉看了许久,才轻叹了口气:“有你来送,倒也无憾了。”
周延光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落魄至此,来送他的竟然是裴玉。
“此去山高路远,叫驴倒不如马车稳妥。”裴玉真诚地看着周延光,“阁老若不嫌弃晚辈声名狼藉,这辆马车便赠您代步返乡。”
周延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马车里有什么?”
裴玉坦诚道:“听闻阁老喜欢王公的字帖,准备了几幅供你途中鉴赏。还有点心若干,都是晚辈喜欢的。白银五十两,用作途中的草料和修缮马车的费用。”
周延光闻言一愣,随后畅快大笑起来:“你这孩子,倒是比你师父有趣得多。若是早些认识你,或许你我也能做个忘年交。”
“周老,请。”裴玉抬手一引。
周延光没有推辞,直接上了马车。
这马车外头看着顶多结实耐用,里头却别有洞天。
片刻后,周延光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老夫就不作送别诗了,反正你小子也不好诗词。伴君如伴虎,你自己保重吧。”
裴玉和萧玄策并肩,目送着马车摇摇晃晃地上路。
殊不知,他们也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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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暗中查访
城墙上,灵武帝双手背在身后,神情莫测地看着远处站在原地的裴玉。
在他身边的十余人,面色各异。
这些人便是天圣朝中最为有权有势的一群人了。
他们收到了命令,一早就在这城门上候着。
从早上等到了下午,他们等得双腿都站得酸软了,却还不得不继续咬牙坚持着。
毕竟,皇帝都还在前头站着呢,他们哪里敢喊累?
直到看到周阁老的身影出现在视线范围之内,他们才终于明白,灵武帝到底让他们在这里站着干什么。
皇帝这是要杀鸡儆猴啊!
右丞和刑部、户部尚书等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很快又收敛了自己的表情,继续毕恭毕敬地站在原地。
灵武帝不动声色地看着远处,对于身边人心底的想法,他也能猜出一二。
不过,他根本不在意。
他就是要让这群人亲眼看着,当年权倾朝野的周阁老是如何黯然离开盛京的。
这种无言的威慑,比任何怒斥和惩戒都来得震撼和有效。
当然,这也叫在场的人心中都犯起了嘀咕。
灵武帝近些时日的举动让他们也是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
难道这位浑浑噩噩度日了近二十载的灵武帝真的是突然醒悟,想要做一个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皇帝么?
灵武帝身边的大监命人抬来了座椅,灵武帝坐下后,才淡淡地对身边的高振吩咐道:“去把裴玉召上来。”
高振闻言,微微颔首,正要转身吩咐下去就听到灵武帝补充道:“你亲自去请。”
高振也有瞬间的怔楞,但是他毕竟伺候灵武帝多年,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沿着楼梯笑眯眯地走下城墙去。
周围的权贵见此情况,脸色都微不可察地变了几分。
特别是站在人群之后的陈玄德,心中颇不是滋味。
说起来,裴玉算是他一手提携上来的。
虽然他最初的确是看中了裴玉的背景和他师父的身份,存着想要与裴家交好的心思,才肯将裴玉收入麾下,充作三等锦衣卫。
但在他最初的设想中,能够在两年之内将裴玉提携到千户的位置,就算是不负裴家了。
谁能料到,裴玉竟有连番机缘。
先是在秋狩中救了灵武帝,得到灵武帝亲自提携,才入锦衣卫数月便摇身一变成为举足轻重的仪鸾司副指挥使。
紧接着又因为查出假铜钱案,牵扯到宫中投毒一案,竟机缘巧合地将两桩案子一并查清,又升一阶,成为仅次于他之下的锦衣卫实权人物。
寻常人奋斗一辈子也未必能企及的地位,裴玉却在不到两年的时间爬了上来。
而今他更是被灵武帝看重,还有传言说他未来怕是会尚公主。
本朝不比前朝,没有所谓成为驸马便不可致仕的说法,毕竟前头两位驸马爷也都在朝为官,稳居高位呢。
这样的境遇,几十年也未必能见到一个。
只能说,当真是羡慕不来。
城墙下,裴玉正和萧玄策两人并肩往回走,忽然就听到有人在后面喊他:“小裴大人,小裴大人,请等一等!”
两人对视一眼后,转身回头,有些惊悚地看着向来目无下尘的西厂督主竟然挂着满脸温柔的笑容,一边喘息着一边穿过人群往这边跑来。
看着高振那满脸和煦得堪比头顶夕阳的笑容,裴玉就觉得格外违和。
“这老家伙欠你钱?”萧玄策见到高振笑得让人头皮发麻,小声询问。
裴玉扯扯嘴角:“他缺钱么?”
“那是被你拿住了把柄?”萧玄策再怎么看,也不觉得高振有任何理由对裴玉谄媚。
裴玉:“我倒是希望如此。”
西厂这些时日倒是安分了不少,但是他就怕这群番役表面静悄悄,背地里作妖,到时候再闹出什么乱子来。
两人对话间,高振终于跑到了两人面前。
他那双向来阴测测的三角眼如今竟弯成了好看柔和的形状,看着裴玉的眼神充满了慈祥和善意,仿佛之前那个阴鸷算计的人并不是他。
“小裴大人,陛下请您上去呢。”高振笑眯眯地看着裴玉,“麻烦您跟咱家走一趟吧。”
“陛下?”裴玉微微一怔,随后下意识地仰头看向城墙上的位置。
果然,那上头众星拱月的站在最中间穿着明黄色袍服的,不是灵武帝又是谁?
“高公公,陛下怎么会在此?”裴玉微笑着问道。
高振笑了笑:“说起来,陛下带着诸位大人早早地在城楼上等着,其实和您一样,也是为了送周大人离开呢。只是,您知道的,陛下他不便现身,但是心底却仍旧惦念着周大人为天圣朝殚精竭虑的付出呢,也只能在城墙上看着了。”
裴玉:“……”
所以,刚才他以为自己只是偷偷地去送人,结果却被一大群人看在眼底。
看出了裴玉的犹豫,高振立刻道:“放心,其实咱家心里清楚,陛下虽然责罚了周家,但却也网开一面,尽量将娘娘和周大人撇清干系了。您能来送周大人一程,陛下心中也很高兴呢。”
裴玉无声地叹了口气。
就算高振说得再好听,但是他这番举动落在有心人眼底,依旧能够给他罗列出一堆罪名,包括藐视君威、对皇帝的旨意阳奉阴违等,作为给别人罗织罪状的行家,裴玉太清楚这里头大有文章可做了。
他的眸色微微暗沉了一瞬,暗中提醒自己,日后再不可这样擅动了。
“还请大监带路。”裴玉说着,又补充道,“微臣这家仆容貌丑陋,恐会有碍观瞻,就让他先回去吧。”
高振这才瞟了一眼一直沉默地站在裴玉身边的萧玄策。
果然,在看到对方那张脸上的疤痕之后,高振就跟着点点头:“这样也好。”
裴玉转头装模作样地嘱咐了萧玄策两句,这才转身随高振走上城墙的台阶。
萧玄策目送着他们离开后,这才转身汇入人群之中。
他娴熟的穿过小巷,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卸下脸上的伪装,利落地将天青色的短衫反面解开,变成了一件暗蓝色长袍。
一只粉白的蝴蝶穿过不远处的花树,围着萧玄策的头顶上方转了一圈后,这才扑扇着翅膀往旁边飞去。
不过片刻之后,方才高大丑陋的大汉便变成了一位俊美蹁跹的优雅公子。
忽然,一声尖锐的口哨声从他身后传来。
萧玄策把易容的假面具折叠收好后,这才不紧不慢地转身。
花辞镜正懒洋洋地站在胡同一侧,修长的指尖停着只粉白的蝴蝶。
“你整日都跟着小玉玉东奔西跑,想要找到你还真难啊。”花辞镜的指尖微微一动,那只粉蝶这才扑扇着翅膀飞远了。
好在他养了许多觅香蝶,凭借着这种蝴蝶超乎寻常的嗅觉,才能顺利找到萧玄策。
“查出结果了吗?”萧玄策冷静地问道。
花辞镜好奇地看着他:“我可以问问,为什么你要让我去追查一个出宫多年的小宫女的下落吗?”
萧玄策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打算隐瞒的意思:“这个宫女的离开,或许和师弟有关。”
花辞镜闻言,轻轻地挑眉:“是小玉玉把她们逼走的?”
他清楚,裴玉虽然因为在锦衣卫任职,名声不怎么好听,但是他是一个有底线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出手。
萧玄策摇了摇头:“不是师弟,所以我才要查清楚。我怀疑,有人在暗地里动手,想要掩饰什么。”
不管对方是谁,出于什么目的,他都一定要调查清楚。
他不会给任何人伤害裴玉的机会。
“原来如此……”花辞镜深深地看了萧玄策一眼,“不过这样一来,只怕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了。因为我查到,逼玉梅他们一家人离开的,是
锦衣卫镇抚司的人。”
所以他刚才才会故意问,是不是裴玉下令的。
闻言,萧玄策的眉头也跟着锁紧。
能给镇抚司下令的人不多,除了他们的指挥使,还有锦衣卫总教头陈玄德和……灵武帝。
“看来,那陈玉梅知道的事情还不小。”花辞镜若有所思地看着萧玄策,“只是,她以前是服侍先后的宫女,除此之外,便再无什么值得让人如此大动干戈的经历了。”
萧玄策微微颔首:“她们搬家到哪里去了,你查到了吗?”
花辞镜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才追查到有人暗地里驱赶他们离开盛京,就发现他们被人暗地里转移了,动手的是镇抚司的人。不过对方这么大动干戈地将他们全家护送离开,他们的性命应该是无虞的。对方没有杀他们,想来对他们也无恶意,只是为了掩藏秘密罢了。”
萧玄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你了。”
花辞镜无所谓地耸耸肩:“无妨,反正小玉玉的事情,就是我的事。只是,我总觉得小玉玉好像有什么秘密还没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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