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从怀里抽出一只薄薄的木盒,微微抬手翕开一条缝,将里头厚厚的一叠房契、地契和银票展示给裴玉看。
裴玉见了,微微点点头,吩咐秦嬷嬷将盒子一同并入府库后,这才招呼李行秋一同用餐。
李行秋有些受宠若惊,好在裴府上人不多,也没有寻常大户人家那样多的用餐规矩,他这才稍微觉得自在点儿。
他刚低头,用银匙舀起奶粥尝了一口,眼珠子蓦然瞪大,嘴唇紧闭,整张俊脸都痛苦得扭曲起来。
如果裴府的厨子在这里,他一定要揪着对方的衣领问一问,这钵粥里头到底搁了多少糖?
差一点儿就把他腻死了。
再看看裴玉云淡风轻的表情,李行秋深吸了口气,推开手边的粥碗,勉强笑了笑:“属下倒也不饿。”
裴玉抽空抬头扫了他一眼,似乎对他不喜欢这粥露出了几分困惑的神色。
在他看来,什么东西只要加上糖,就不会存在难吃的可能性。
大抵是,李行秋这年轻人的口味不太正常吧。
不紧不慢地用过早餐之后,裴玉才坐上青轿往皇宫走去。
李行秋则在后面押着银车跟上。
他的副手见他要了鹿皮水囊一个劲儿地漱口,有些好奇地追问:“大人您可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么?”
李行秋经他这一问,眼底流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
方才口中那股几乎要将人腻死的甜味似乎又卷土重来,袭击了他的整个口腔。
“呕!”
李行秋的面色青白了一瞬,然后继续仰头灌水漱口。
他觉得,他可以为了裴玉出生入死,但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跟裴玉同桌吃饭了。
卯时一刻,鸣鼓早朝。
按说裴玉如今已经是正三品大员,也有资格列席内殿臣工之列,只是他的模样生得实在太好,按灵武帝的话来说,换个模样不如他的人站在下头,他的眼睛不舒服。
故而裴玉还得继续穿着飞鱼服,作为皇帝亲卫站在殿前,横眉冷对满殿重臣。
听着兵部和户部相互哭穷,工部要银子修河堤,礼部也因沙陀国王子带来投降书,为了彰显□□威仪震慑方寸小国,张口讨要银子……
吵来吵去,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没吵出个结果来。
“咳咳,”坐在龙椅上的灵武帝淡淡地咳嗽了一声,旁边的大监立刻地上参茶。
殿中的争吵声微微停了下来。
灵武帝喝了口茶后,翻开面前的折子看了一眼:“边关捷报,沙陀国侵犯我国边疆,被萧元帅带兵打回了王庭,诸卿以为,该如何论功行赏啊?”
他这话一出口,方才还因为银子而相互怒目,对骂得像斗鸡一样的文官迅速结团。
三阁重臣之一的谢望城立刻出列劝阻道:“回禀陛下,据老臣所知,沙陀国本是边境小国,人口不过十万,而我天圣朝边境长城绵延,雄关险峻,更是坚不可摧。萧元帅率部驻守边关,能将小小沙陀国打回去,本属应该。更何况萧元帅本人已经封无可封,他们萧家的儿郎也几乎个个都有职衔加身,圣恩已是无处可施……”
“那么,依照谢大人的意思,难道就不封赏了么?”不等谢望城把话说完,站在他对面的兵部左侍郎立刻出列反问,“边疆苦寒,那里的将士们五年轮换一次,许多人更是拖家带口地迁至边疆,为我朝守住了外族入侵的关隘,才有如今这太平盛世。谢大人口口声声说沙陀不过小国,但你怎么不提此国人人皆兵,勇武非凡。即便是他们的垂髫小儿,一旦上马也能立刻化身为战场战士。”
说到这里,他面容悲苦地看向灵武帝:“陛下,《孙子》有云,为将之道务在必胜,必胜之道又在于赏罚明也。赏罚既明而在于必信。如果将士们大胜而归却无赏赐,那么谁还会在战场上拼命?赏罚不明,不仅让陛下失信军士,更是会寒了边关将士们的心啊。”
“左侍郎大人好口才,”站在谢望城身后的礼部侍郎冷笑道:“只是臣听闻,我朝二十万边军在当地,竟然被人唤作萧家军,敢问,这军队究竟是陛下的,还是他萧家的?萧元帅如今已经是武将之首,若还要封,且要怎么封?恕我说一句大不敬的话,萧寒州若是拥兵自重……”
“郑大人,你僭越了。”灵武帝听了大半天,终于懒洋洋地抬手,打断了礼部侍郎的话,做下定论,“赏,自然是要赏。只是,这赏赐也的确不好再给萧寒州和他那其他四个儿子了。”
裴玉垂眸,灵武帝之前给他说的话果然不错,他要提携萧玄策了。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着的神机营总督司空远站出来道:“陛下,萧寒州元帅还有一子,曾拜于岑济安先生门下,如今正在臣麾下的神机营做一个千户。”
“哦,朕依稀倒也有几分印象,是叫萧玄策对么?既然如此,先宣他上殿看看吧。”灵武帝装模作样地摩挲着下颌道。
裴玉有些想笑,灵武帝和司空远一唱一和,完全不给其他文官插话的机会。
看来他们二人私下也已经通过气了。
不多时,已经换上朝服的萧玄策被领上大殿。
他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微臣萧玄策,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灵武帝淡淡道,“抬起头让朕瞧瞧。”
萧玄策目不斜视地抬起头来。
灵武帝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前这青年人不错。不但容颜俊美,身姿挺拔,更难得的是,他的眼睛深邃清澈,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正气凛然。
相比之下,裴玉的长相就太过阴柔精致,精致到带着几分不经意的邪佞。
虽然这两人都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但是他们二人站在一起的话,任谁一瞧,都会觉得萧玄策一定是正直果敢的谦谦君子。
至于裴玉么……
灵武帝无声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吃亏在长得太像他母亲,少了几分阳刚之气。
“果然不愧是萧家人,”灵武帝的眼底带了几分笑意,至于萧玄策和裴玉之间的不睦他也有所耳闻,不过是年少意气,为着个女子争风吃醋罢了,“朕听说,你与裴大人,曾是师兄弟?”
这等小事,时日一长总会淡忘的。
不过,若是他日后要扶持裴玉上位,裴玉身后必须要有一支强悍有力的武力支撑才行。
而萧玄策,似乎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灵武帝有信心,他能将这师兄弟之间的嫌隙解除,让萧玄策成为裴玉最得力的助力。
“回陛下,的确如此。”萧玄策的目光不冷不热地扫过裴玉的脸上。
裴玉回以一声冷笑。
其余大臣:“……”
吃瓜。
灵武帝笑了:“那你们二人的武艺,谁更胜一筹啊?”
裴玉:“……”
陛下,你这样明晃晃的拱火行为真的要不得。
萧玄策含蓄道:“微臣与裴大人皆为师父弟子,实力……不相上下。”
裴玉不给面子地转身,拱手向灵武帝道:“臣不像某些人那般虚伪,禀陛下,微臣的功夫比不上萧千户。”
灵武帝挑眉,唔,在大殿之上都这样针锋相对,看来他们的矛盾的确深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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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比邻而居
灵武帝就这样坐在龙椅上,懒洋洋地撑着下颌,看着裴玉和萧玄策两人你来我往阴阳怪气地互怼。
就连皇帝都没有喊停,那些各怀心事的大臣们自然更是不会出声制止。
听两人说了小半柱香的功夫,灵武帝才笑眯眯地抬手制止:“两位爱卿,朕大抵知道了。萧爱卿,你可知道,你父兄在边境又立新功了。”
萧玄策恭谨行礼道:“微臣不敢隐瞒,此前曾收到家父的家书一封,信上除了日常关怀微臣身体健康之外,也曾提及此事。只是涉及军中机密,家父只略提过两句,并未详细说明。”
灵武帝满意地点点头:“朕召你来,正是为了此事。你父兄守护边境有功,只是他们远在边关,封号赏赐于他们而言,恐怕用处不大。倒不如将这份恩荣赏赐给你,也算是朕怜恤功臣之子的一份苦心吧。”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正常人听了都能知道,皇帝这是怕萧家人拥兵自重,这才想办法分化他们的功勋,把赏赐赠送给萧玄策这个寸功未立的年轻人,但却又是实实在在的赏赐了萧家。
既能把封赏的事情遮过去,说不定还能分化萧家内部的人心。
端的是一个折中的好法子。
萧玄策闻言,低头推辞道:“陛下怜恤之心,只是男儿未立寸功,只靠父兄余荫受封,臣受之有愧。”
灵武帝笑了笑:“你父兄有功,你何须有愧?就这样吧,边关大捷,朕就封你为定远伯兼云骑尉,神机营中军都尉,赐良田千亩,宝钞万贯,其余赏赐,待早朝之后,一并命人送去萧家府上。”
他话音才落,站在旁边的大监刘太康立刻压低声音提醒:“陛下,您忘了?当初文大人高中状元,您欣赏他的文采,正好那时候萧家无人在京城之中,您便把萧家的宅邸另赐给文大人了。”
灵武帝:“唔,你不提醒朕还真的忘记了。”
那时候他根本不在乎随意把一个元帅的家宅送给别人会有什么后果,他只是那样想,于是就那样做了。
事实证明,萧家人的确是很会隐忍。
而拥有这样隐忍胸怀的人,只会有两种可能。
要么,他们拥有足够的野心,为了隐藏自己的野心所以选择蛰伏,要么,他们拥有足够的忠心,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不过,将近二十多年,证明萧家人似乎真的只是足够老实。
灵武帝沉吟片刻:“哪里还有空的府邸,随便拨一座给他吧。”
刘太康想了想,有些迟疑:“倒是有一座符合伯爵爷的府邸规格,只是……”
“说。”灵武帝不耐道。
刘太康偷偷斜觑了裴玉一眼,见裴玉冷眼盯着他,不觉心底一跳,移开了视线后才道:“只是那宅邸就在裴府旁边,与裴大人的宅邸只隔了一堵墙。”
灵武帝闻言,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那就把那座宅邸赐给萧伯爵罢。”
裴玉沉默。
灵武帝这拱火浇油想看热闹的心思真的就丝毫不加遮掩吗?
“微臣谢陛下赏赐。”底下,萧玄策恭恭敬敬地行礼谢恩。
裴玉:“……”
解决了封赏萧家的事情之后,灵武帝又懒洋洋地躺回龙椅上,示意下头的朝臣们继续上折。
户部尚书继续就去岁的赋税同其他大臣争辩。
灵武帝漫不经心地扫了裴玉一眼。
裴玉心领神会,在两名大臣争辩的间隙跨出行列,对着皇帝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微臣有奏,还请陛下准臣说上一句。”
灵武帝的身体微微前倾,用手肘撑着身体看着裴玉,似乎是在鼓励他。
裴玉垂眸道:“臣自有幸入朝以来,也曾多番听见诸位大人因为国库空虚争论不休。微臣年幼时曾随师父在山野学习,接触的大多是山民百姓,知道洪涝旱灾于百姓而言几乎是灭顶之灾。师父曾告诫微臣,若入朝为官,也不可忘记黎民之苦。微臣恬居高位,蒙陛下圣恩,岁禄数百石,又有陛下的赏赐……”
他清了清嗓子,躬身道:“臣听闻忠亲王为解除陛下烦忧,甘愿捐出数百万两银子做修缮行宫、赈济灾民所用,心内钦慕亲王殿下深明大义,也甘愿效仿亲王,将全数身价和陛下的赏赐折为现银两万两捐出,以求为陛下解忧。”
一听这话,周围那些大臣们简直要被裴玉的厚颜无耻惊呆了。
就算他们不是耳目通天,但是对裴玉这些时日疯狂派出锦衣卫查处各位官员的隐秘丑闻,再以此为借口大肆敛财也有所耳闻。
不说其他,就只是裴玉这些时日过手的银子,都不下十万了,亏他还有脸说自己倾尽全部身家才得了这两万。
裴玉则神色从容地站在原地,一副等待夸奖的乖巧表情。
他如今的身家当然不下几十万,但是作为一个入朝为官将近两年的年轻人,他若拿出两万银子,也不算过分。但他若能拿出二十万两,只怕灵武帝就该好好查查他了。
而且,灵武帝也不是耳目闭塞之人,对于裴玉的事情自然也不会不知道。如今他面露欣慰之色,似乎浑然不知裴玉在背地里疯狂敛财的行径,倒是让其余人心底也有数了。
“好,很好!”灵武帝颇为感叹地打量着裴玉,“不愧是前帝师教出来的高徒,心心念念都是黎民百姓,我朝中若是人人皆如你,还有何事需要朕来筹措?”
言下之意,却把大殿中所有的人都暗暗骂了一通。
若非殿内朝臣平庸无能,怎么会让灵武帝为了千万两银子而天天上朝听大臣们互怼?
“裴玉年纪不及弱冠,却心怀天下,朕心甚慰。这两万两,朕就代天下百姓收下了。”灵武帝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忠亲王的确也堪为皇室宗亲表率。来人,赏赐裴大人丹书铁券一块,以昭天下。”
此言一出,朝堂众人都震惊了。
自本朝开朝以来,圣祖一朝颁发的丹书铁券最多,但也不过赐予十余位开国功臣。
至此之后,历朝历代赏赐出去的,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块,而且这些年还在不断收回。
而今裴玉才装模作样地捐出两万银子就能得丹书铁券,这买卖未免也太过划算了。
站在前头的右丞立刻站出来道:“臣也愿捐出五十万两,以充国库。”
“臣愿捐出三十万两……”
“臣愿捐出四十万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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