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用真挚的语气夸赞了天圣朝军队的勇武,随后又对灵武帝的仁慈感激涕零,最后又将自己带来的朝贡名单呈上,并且表示若是天圣朝肯收纳这份降书,沙陀国愿意从此称臣,年年纳赋,岁岁朝贡。
这番话听得裴玉有些无聊。
他随便一听,就知道这话是四夷馆的官员提前梳理过一遍的。
否则,就凭这位哈勒王子吞吞吐吐的汉话,能说出这番辞藻华丽得近乎词赋的话才怪了。
不过,凭借他这番话,果然是讨好了灵武帝。
至少,他这诚恳的番态度让灵武帝还算满意。
“既然你们如此有诚意,那朕便依你们所言,准了你们的请求。”灵武帝和颜悦色地看着哈勒王子,“你们沙陀国地处偏僻,百姓生活着实辛苦。朕打算,待日后时机成熟,便与你们开通互市,惠利两国。”
灵武帝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皇帝的这个决定,事前完全不曾与朝臣通过气。
但是当着异族的面,他们也不敢反驳皇帝的话,一张张脸憋得青紫,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哈勒王子听得心底狂喜,不等其他人再说话便立刻跪下来,行云流水地磕头谢恩:“臣叩谢圣恩。”
灵武帝微微点点头,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羽弗公主:“你们兄妹二人跋涉千里来京,倒也不必着急回去,就在京城中看看逛逛,玩得尽兴了再走不迟。”
闻言,哈勒王子才想起来此行的另一个目的,立刻又回禀道:“回陛下,臣妹羽弗年十九,尚未婚配。她精通骑射,善做沙陀美食。羽弗自幼喜欢天圣朝的文化,若是有幸能嫁来天圣朝,也算是了却了我们父亲的一桩心事。”
“哦?”灵武帝笑了。
他上下打量着这位异族公主,片刻后开口问那位羽弗公主:“不知公主喜欢哪种男儿?我天圣朝好男儿无数,皆可为公主良配。”
羽弗公主微微垂眸,好看的黑瞳淡漠地盯着地上的地毯,轻声回答道:“羽弗不敢冒昧,一切听从陛下吩咐。”
旁边的哈勒王子闻言,有些着急地转头,暗地里用手肘推了推羽弗的胳膊:“妹子,快说。”
他们早在离开沙陀国的时候就已经商议好,羽弗嫁给灵武帝联姻,换取沙陀国的和平。
虽然灵武帝年纪大了些,但是容颜俊朗英挺,配他妹子也不算委屈。
羽弗的唇角微微动了动,眼神也逐渐暗淡下去。
片刻后,她的脸上挤出一抹温和的微笑来:“臣女曾在沙陀国时,就听说过陛下的英明。如果陛下不嫌弃,臣女愿意……”
“罢了,”灵武帝像是猜到她会这么说,直接打断了少女的话,“公主这般花龄,当配一位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这婚嫁大事,自然是要有缘分,能相互喜欢才是。你且给朕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听到灵武帝这番话,大殿中的朝臣们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灵武帝在其他方面还好,唯独在夫妻婚姻这种事情上常常抱着与世人相左的意见。
譬如他曾经支持探花郎和花魁娘子因爱结缘,如果那两人最后没有因为花柳病去世,的确也能算得上是一段佳话。
如今他能撇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直接说出这等惊世骇俗的言论,朝臣们也都习以为常了。
倒是原本以为自己注定要嫁给老皇帝的羽弗公主,突然听到这样的言论,却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只是这种放浪不羁的言语却是从一个年长她二十多岁的男人口中说出,着实叫她有些惊讶,就连看着灵武帝的眼神都变得温和起来。
“妹子,快说你不喜欢别人……”眼看两国的联姻要化为泡影,哈勒王子不觉着急起来,连忙扯着羽弗公主的衣袖低声斥责,“别忘了,你答应过父亲。”
“可是兄长,陛下都已经亲口允诺,我可以在天圣朝找一位喜欢的男子成亲。”羽弗公主如释重负,眼底的神色也变得轻松起来。
她微笑望着旁边的哈勒王子,声音轻柔地提醒:“据说,这位陛下有三位皇子……”
这话一出,哈勒王子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两圈后,便也不再坚持要羽弗公主嫁给灵武帝了。
嫁给灵武帝,掌控的只是天圣朝的现在。但是如果羽弗能够嫁给未来的太子,那么他就能掌控天圣朝的未来。
“回陛下的话,臣女喜欢的男子,必须高大威武,功夫在臣女之上,文能提笔描锦绣,武能策马护家国。”羽弗公主微微扬起下颌,自信满满地看着灵武帝。
灵武帝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的确要这样的好儿郎,才能配得上公主。过些时日朕要去皇家猎苑狩猎,到时候你们兄妹二人也一同前往,你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挑一挑,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男儿。若有合宜的,朕给你们赐婚。”
羽弗公主欢喜地对着灵武帝俯身行礼:“臣女先谢过陛下了。”
她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目光也不再像刚才入殿那样拘谨克制,而是开始打量着这座金碧辉煌的宫阁。
她的目光从灵武帝的身上挪开,下一秒便定格在原地。
在灵武帝身后,安静地伫立着一名挺拔如玉的青年男子。
在见到这个男子之前,羽弗公主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男人竟然会长得比她见过的最美的女子还美。
其实方才哈勒王子有一句话说得不错,羽弗公主的确是自幼便喜欢中原文化,特别是对于有些名家的画作,更是喜欢到不顾一切的地步。
此刻她看见裴玉精致如画的眉眼,只觉得这人不像是真人,活脱脱是从中原的画家笔下走出的谪仙。
裴玉也注意到羽弗公主那过于灼热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
于是那灼热的目光也跟着追了过来。
裴玉:“……”
灵武帝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裴玉,嘴角微扬,在与哈勒王子客气了几句之后,又吩咐四夷馆的太常少卿仔细照看着两位,便挥挥手退朝了。
裴玉也跟着松了口气。
朝见之后,依律还有晚上的宴会,只是那时候就不必裴玉跟着去了。
下朝之后,裴玉还没走出宫门,就被一个小太监叫住了。
裴玉原本并不打算理会这个来路可疑的小太监,直到对方掏出一枚简单的翠玉鸱吻佩。
他看了眼小太监,调转步伐跟在对方身后,从御花园的南方穿过长巷,停在了御花园里的凉亭里。
虽然灵武帝的后宫中妃嫔不算少,但是大都是经年的老人,很多妃嫔早年在陈贵妃的刻意打压下,都熄了争宠的心思。
如今纵然没了陈贵妃,但是她们之中的人大都年老色衰,也习惯了在深宫中清净度日,平素并不大往这外面的园子来逛。
故而,这边的御花园便也越发的清幽僻静了。
裴玉才走进凉亭,里头的人就步伐欢快地小跑出来:“裴玉你来啦。”
裴玉后退一步,看着如今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的二皇子云承懿。
当初他见到云承懿的时候,对方饿得面黄肌瘦,脚步飘忽,像是马上就要饿死的样子,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一个皇子。
如今,大皇子圈禁宗庙,三皇子变得痴傻,这位原本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二皇子便突然被所有人的目光锁定。
无人问津的他如今也成为香饽饽,宫中下人抢着想要讨好的对象。
再看这位殿下,他身上穿着的是广储司新赶制出来的杏黄色云锦衮龙袍,头上戴着翼善冠,俊秀的脸上也有了血色,看上去比以前精神得多。
“不知殿下召见,所为何事?”裴玉不卑不亢地问道。
云承懿笑眯眯地望着裴玉:“那日之事,我一直没有好好谢你。前两日父皇赏赐给我一堆东西,我把里头最好的一枚玉佩找出来,准备送给你。”
裴玉看着少年仿佛献宝似的捧出一只红色的莲鹤纹同心结玉佩。
那玉佩有少年巴掌大小,通体莹润清透,不掺丝毫杂质,躺在少年掌心,浓烈的红色仿佛鲜血一般灼目。
这枚玉佩的确是少见的宝贝,至少价值千金。
只是这样材质的玉佩,在裴玉的府库中,至少能寻摸出三五件来。
故而裴玉淡淡婉拒:“殿下不必谢臣,臣不过是做了自己的分内之事罢了。这等贵重的谢礼,恕臣不敢……”
话音未落,他的手掌就被云承懿强行拉过,并将玉佩塞入他掌心。
“这是我送你的,不许不要。”少年就像个惫懒的无赖,把东西送出去后,拔腿就跑,边跑边喊,“下次,我再送你更好的礼物。”
裴玉无奈地看着掌心那枚殷红的玉佩,看来,只能等下次找个机会把东西还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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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月余之前
夜凉如水。
一轮冷月高悬在山崖,银色的月光笼罩着夜幕下的大地。
大地苍茫,一条丈许长的官道在山间蜿蜒向前,夯实了七八层土的官道坚硬无比。
官道上,一名穿着锦衣卫袍服的年轻男人骑着骏马狂奔。
男子整个人几乎都伏倒在马背上,双手紧紧地勒住缰绳,口中喘着阵阵粗气。
若是仔细瞧就能瞧见,男人的腰腹间有一道已经崩裂的伤口,鲜血几乎染红了半侧身子。
而在他御马跑过不久,后头的阵阵马蹄声就逐渐逼近。
显然是身后的追兵已经逐渐逼近了。
那锦衣卫已经体力不支,他回头看了看后面逐渐逼近的追兵,又看向前面遥遥无尽头的官道,片刻后,一咬牙,狠心从马背上翻身滚下,骨碌碌顺着山脊滚到了坡下。
后头的追兵并未察觉马背上的男人已经滚落,依旧死死地追着前头那匹还在向前飞奔的骏马。
锦衣卫双手捂住胸腹的伤口,拖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踉踉跄跄地继续往前跑。
直到前头看到了点点星火,他才加快了速度跑过去。
……
时惟六月,盛京的雨季过去,已经是连续十来日的大晴天。
湛蓝的穹顶之下,炙热的阳光将黄土路面烤干,路上的行人们都踩着树影和房屋的影子,躲着阳光走。
一阵风吹过,热浪混杂着灰尘扑面而来,叫人感觉窒息。
裴玉才从外头回到府邸,府上的小丫头就乖觉地端来了备好的蜜糖冰雪冷元子端来。
把冬日里提前存在冰窖中的冰块研碎铺在碗底,再加上挤压出来的果汁、牛乳,铺上一层蜂蜜,再洒些珍珠粉,便做好一碗消暑解渴的砂糖冰雪冷元子来。
裴玉很是喜欢这种冰食,只是秦嬷嬷担心太凉的东西损伤肠胃,总要裴玉说几次才会这样做上一回。
坐在阴凉通透的书房里,一边看书一边吃蜜冰,简直是夏日最惬意的事情了。
这两日好容易得了闲,裴玉只想懒洋洋地躺在家中休憩。
至于外头的公务和秘折,他都丝毫不想理会。
然而,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就在裴玉吃了两口蜜冰时,书房里的铃铛就被外头的人扯响了。
“何事?”被打扰的裴玉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开心。
春澜谨慎地站在书房外头:“大人,有位叫陶浩元的商人求见,门房将他放进来了,现下正在前厅里等着您呢。”
裴玉微微蹙了蹙眉头,依稀倒是记得这个名字。
此人曾送来大批价值连城的财物入府,想来应该是为了求他办事。
裴玉既然已经毫不客气地收下了那大笔财物,自然要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就算不能消灾,也要出去见一见才是。
他掏出块锦帕,轻轻地压了压唇角:“那就去见见吧。”
当裴玉走到前厅时,正好看见陶浩元有些拘谨地坐在客人位上,双手恭恭敬敬地端着一樽汝瓷盏。
见到裴玉走过来,他立刻站起身,不防备手中茶盏里的热茶洒在衣摆上,他却也顾不上。
匆匆放下茶盏后,他立刻迎上前来,对着裴玉行了个大礼:“草民陶浩元,参见裴大人。”
裴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眼前的中年男人长相倒还算是周正,眼底透着精光。虽然保养得还算不错,但是眼角的细纹却早已暴露他的年龄。
他的面上始终都挂着谦和的笑,整个人看上去倒是有几分温文儒雅的气度。
“坐吧。”裴玉在主位上落座之后,指了指旁边的座位。
陶浩元犹豫片刻,还是在与裴玉三步之遥的客座上坐下,还不忘客气道:“多谢大人赐座。”
裴玉倒是对这个谨慎得有些过分的男人有了几分好奇。
按常理来说,陶浩元这种性格的商人一般都是胆小怕事,怎么有胆子主动来找他?
“你屡次三番找我,有事?”裴玉用手撑着下颌,开门见山道:“我喜欢有话直说的人,所以,你有一炷香的时间说清楚,你找我的目的,明白么?”
陶浩元闻言,表情明显的紧张了一下。
很快,他又镇定下来,告诉裴玉道:“回大人,草民、草民是个粮商,平时都是把江南的新米收购到北边来卖,赚取中间的差价,谋个活路。上月草民在贩粮的路上,遇到了一位锦衣卫的大人,他身受重伤,遇上了小人的粮队。”
听到这里,裴玉调整了一下坐姿,坐得端正起来。
见陶浩元有些不安,他淡淡地安抚对方:“不着急,你慢慢说来。”
陶浩元深吸了口气,调整了下气息后才接下去道:“那位大人的伤势太重,胸腹中了刀伤,饶是小的略通医理,也……无能为力。那位大人在临死前嘱托我,一定要将一封书信转交给他的同僚。”
见裴玉还在认真听自己的话,陶浩元继续道:“小的原本怕麻烦缠身,虽收下了书信,并不敢多管闲事。直到后来,小的躲在暗处才发现,追杀这位大人的人,竟然是官府的衙兵,还有……还有些府丁,却是草民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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