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风逐当即收起冷冽神情,颇为无辜地指着冰棺,缓慢开口:“方才那里面有个人坐着,同道友很像——”
他顿了顿,笃定道:“不,是一模一样。”
翡寒衣当即意识到不对。
他能肯定,兰风逐方才是真的中招了。
幻梦丝的特性唯一,这满山洞的红线其实只有一个核心,便是这具冰棺。
若幻境乃是依托兰风逐的记忆生成,那么他看到的应该是少年阿翡,而不该是与“君非羽”这个身份一模一样的“翡照月”。
除非……兰风逐看到的是旁人的幻境。
一个早就在这座山洞中被幻梦丝吞噬包裹,且修为高于兰风逐的人。
翡寒衣张开神识,可这座溪谷之中阵法重重,皆是为了收集与模仿“翡照月”的气息所设,导致在他的感知中,这里少说要有几百号“人”,根本无从分辨其中单独的某一道。
见他皱眉开始专心破阵,兰风逐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随着体内灵力的消化,龙族特有的生而知之其实恢复情况非常乐观;譬如见到幻梦丝的一瞬,兰风逐脑海中已然出现了与之对应的知识。
彼时正在发愁该如何验证君非羽身份难得少年当即狂喜——幻梦丝不是能将人拉入幻境么?
那他就真的坠入幻境,看君非羽究竟会不会救他。
兰风逐清楚记得,他上一次被血月影响产生幻觉,是被阿翡用上清心诀唤醒的。
那枚翡珠之中写得清楚明确,上清心诀乃阿翡自创,不为外人所知,端看君非羽究竟是否掌握此法,便知一切。
阿翡面冷心软,他早就知道。
若君非羽真的不救他,兰风逐也早就在暗中运转心诀,可以自己挣脱。
况且还能再看一眼阿翡……
兰风逐盯着青衣人挺拔如松竹的背影半晌,忽而垂首,灿金眸底掠过几分笑意。
……阿翡,你还是舍不得我的,对吗?
青年的情绪似乎有些雀跃,让专心感知的翡寒衣一怔,扬眉睨了他一眼。
就在方才,他已找到幻梦丝阵的核心所在,其实就在冰棺后方,与他们面对面,只是红线纷杂,让来人产生了视觉方向的感知谬误。
粉白花瓣被骤然强盛的流风卷挟,沿着洞口飘摇飞入,又裹上寒霜,轻如落雪。
兰风逐立时被吸引了视线。
剑气缭绕,绵密如细雨,却又锋利无匹,霎时将整座幻梦丝阵摧毁!
漫天光点飞舞,再度化作微小细密的绯红光尘,将整座洞穴映亮。
一道身披玄黑大氅的沉默身影显现,英俊轮廓与掌中抓握的翡翠珠串同时被光尘映亮,竟是兰风逐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之人——万象长生楼楼主,宫既明。
幻梦破碎,他悠悠醒转,第一眼便看见了飞花缭绕的流风剑意。
宫既明留恋不舍地看了一会,旋即移动视线,落在了一棺之隔的青衣剑仙身上。
“照月……”
他神情恍惚,似乎有些疑惑:“这是……梦?”
见对面那人笑容中露出几分讥讽,宫既明迅速清醒,意识到梦境已然终结。
“照月!”
他面上迅速浮现出惊喜神色,猛然起身上前两步:“你回来了!我——”
话未说完,宫既明又仿佛瞬间想起什么,脚步骤停,长长叹了口气。喜悦亢奋的嗓音顷刻低沉,还带了些遗憾的意味:“你还是回来了……”
翡寒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态度转变,忽然轻笑一声:“阁下似乎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口中的‘照月’,我们不久前才见过,我是玄界玉华宗的君非羽。”
宫既明闻言,似乎有些怔愣。
他沉默片刻,却还是叹息一声,伸出右手,无奈开口:“谁都有可能错认你……但我不会。”
随着他的动作,一直缠在手腕的翡翠珠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其中最大的一颗流光婉转,剔透瑰丽,甚至还如呼吸般闪烁着莹莹光华。
兰风逐瞳孔微缩:“这是……灵丹?”
不会错的。
宫既明的珠串上,一百零七颗皆是上好的翡翠,却唯有那一颗光华摇曳、璀璨夺目,犹胜晚星,是修士的灵丹。
“照月,你知道你的气息有多么独特吗?”
宫既明将珠串摘下,极为爱怜地抚摸着,面色温柔,嗓音缱绻:“独特到即便我用了幻梦丝,又叠了数层幻阵,都无法仿出一模一样的你。”
“真好,”他真心实意地微笑,“你回来了。”
“……宫既明。”
翡寒衣冷眼看着他自顾自说了半晌,蓦地轻笑一声:“你这样,有点恶心。”
看到这灵珠,翡寒衣莫名又想起了许多往事。
当年他游历天下,与宫既明萍水相逢,彼时对方还只是万象长生楼少楼主,尚未掌控实权,与翡照月一见如故,二人品茶携游、弄萧论道,也算是至交好友。
若非如此,翡寒衣也不会将自己的灵丹交托于他。
当年他受剧情所迫不得不选择堕魔,却又不舍得自己辛苦修炼十余年的灵丹,便一狠心亲手将之剖出,交予在“剧情”中戏份极少的万象长生楼保管——这地方除了负责编撰天榜、为榜上高手批文外,还有一个代榜上有名之人保管物品的业务。
要怪也只能怪他识人不清,怎就没看出宫既明还有这样一面。
宫既明似乎完全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闻言微微摇头:“照月,你离开太久了。很多事情,早已物是人非,不复当年了。”
翡寒衣扬眉反问:“这便是你把灵丹当玩物的理由?”
“睹物思人罢了,”宫既明苦笑,“若非如此,我又如何能织得这幻阵?”
“幻梦丝噬人美梦,亦能噬人灵魂,”翡寒衣皱眉,“你这是在饮鸩止渴。”
“子非吾,安知吾不甘之如饴?”
宫既明摇头轻笑,忽然收起珠串,话锋一转:“照月,其实我早就有所预感,你会回来。”
他做出掐指算卦的模样,缓声道:“月前我观星象,发现恒界即将开始动荡,我便知,大约是你回来了。”
翡寒衣似乎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东西:“你的意思,我就是个灾星,世间动荡一定是我的原因?”
宫既明点点头,又摇摇头:“照月,天道有常。吾等既窥得天命,自当为维护天道运行、苍生命运奋不顾身,不择手段。”
他说的委婉,翡寒衣却没费多大功夫便理解到了个中关窍。
仔细想想,当年的确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就对他喊打喊杀,这种情况堕魔后尤甚,甚至很多他没做过的事因找不到元凶也被扣在他头上。
就连十方魔狱之上,他也是因为刚被连续追杀数日无力再战,才不顾系统催促佯作出招,只想速战速决。
当年翡寒衣还以为是世人厌恶妖魔才导致自身境遇急转直下,如今再看,竟似乎有宫既明不少功劳在其中?
见他神色,宫既明叹息:“照月,你太聪明,太通透。需知过慧易夭,天道妒你,也是寻常。”
洞中花雨忽盛。
无形剑气裹着寒霜缭绕,忽然将柔软粉嫩的桃瓣染上一层素白。
“所以——”
翡寒衣双眸微眯,原本神态懒倦的眉眼倏而蕴起锋芒:“你告知我这些,是想让我送你个痛快么?”
“……照月,我是不会死的。”
宫既明半点未曾察觉到杀气般摇头失笑,再抬眸时,未被鬓发遮掩的眉心忽地亮起一道金芒。
那是一枚叶子的模样,食指指腹大小,被灵力激发,竟比星芒还要耀眼。
“你没听说过吗?”宫既明不疾不徐开口,“被神木赐福之人,命数亦受神木所护,不会轻易夭亡。”
翡寒衣嗤笑:“……是么?”
冷霜寒雾骤然漫卷,漫天飞花顷刻化作锐利锋芒:“可我偏要试试!”
独属于神觉境的威压轰然炸裂,连整座山窟都在摇摇欲坠,几乎当场倒塌!
宫既明面色一变,忙张开灵力试图护住冰棺,却闻翡寒衣冷笑一声,胸口登时一痛。
他极缓慢地低头,只看见半透明剑尖已穿透自己胸口,明晃晃的,如同一种无声的讽刺。
“既明,”青年清冽嘲弄的嗓音响起,“我就在你身后,做什么还要去保护那具棺材?”
宫既明的表情顷刻僵硬。
他没出声,背后那人却又低笑一声:“啊,原来你不敢见我啊。”
透明剑锋倏地抽出,那些凛冽锐利的剑气却没有。它们沿着宫既明的经脉由胸口开始向全身游走,一路摧枯拉朽、冰寒刺骨,逼得宫既明吐出一口鲜血,气息当即萎靡下来。
翡寒衣冷眼看着他脱力倒在地上,胸前玄色衣料被鲜血染深,又逐渐凝结,浮起一层白霜。
“照月……”
宫既明挣扎着扭头,死死盯着负手立于原地,甚至连片衣角都未曾移动的翡寒衣,忽然苦笑一声。
当年翡照月游仙初期,轻易便能被他逼死;可如今对方已至神觉,实力之差犹如天堑,他再也无法故技重施了。
他躺在地上,神情却没有即将面临死亡的恐惧,只是眉心印记隐隐发亮:“你想来如此,总是试图抗争命运……可命由天定,你孑然一身,又该如何反抗天道?”
流风再度汇聚,凝作剔透剑锋,悬停于宫既明眉心印记上。
翡寒衣眯眼:“这就不用你管了——”
话音未落,寒气四溢的剑锋顷刻落下!
宫既明闭上双眼,可幽暗中却骤然有浅金光华一闪!
翡寒衣动作微顿,面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又是蝴蝶。
剔透翅膀的浅金蝴蝶闪现,却不偏不倚挡住了翡寒衣的剑锋。
虽只阻隔一瞬,却足以让绯红光华笼罩失去反抗能力的宫既明并将他带走。
剔透剑锋没入地面,没有命中目标,只好化作流风,无声消散。
洞中再次安静下来。
兰风逐一直静静观察着事态发展,正努力记忆着有关于阿翡的一切,却听见对方蓦地低哼一声。
飞花顷刻结为骤雪,伴着无匹剑气席卷整座山洞,顷刻将洞中一切事物破坏。
冰棺与残存的幻梦丝一并化作飞灰消散,兰风逐见他忽然对自己勾勾手指,忙举步上前。
“道友,你也算知道我秘密了,”翡寒衣笑着对他眨眨眼,“都说不打不相识,虽然不是和你打,但你也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
兰风逐没有急于戳穿阿翡的伪装,乖乖道:“兰风逐。”
“原来是兰道友。”
翡寒衣轻笑:“那么兰道友,你介意借个火吗?”
兰风逐顷刻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当即一点头,苍蓝幽火顷刻由二人脚下席卷而出,曳着灿金轮廓漫向四面八方,顷刻将洞中痕迹烧了个干净。
处理好一切,二人这才原路返回。
宫既明设下的多重幻阵乃是以最中央的幻梦丝阵为核心,如今失去幻梦丝,这些幻阵力量失衡,竟导致曾模仿出来的无数“翡照月”同时出现,将不大的桃源溪谷塞了个满满当当。
翡寒衣又开始有些恶心,望着那些样貌完全相同、举止细节却各有不同的青衣身影叹了口气,当即剑气纵横,将所有幻阵破坏。
溪谷再次安静下来,少了幻阵遮掩,正确的出口也终于显露。
兰风逐跟着他走了一段,忽然道:“君道友,我可能需要离开一趟。”
翡寒衣并不在意,扬眉轻笑:“你有事自去,何必知会我?”
兰风逐纠结了一瞬:“那……我该去哪找你?”
翡寒衣面露思索,正要说话,却被一声清亮呼喊打断:“小师叔——”
溪谷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颀长高挑的玄衣身影,见到翡寒衣的一瞬便快步迎了上来,一贯冷沉锋利的眼眸晶亮,像只见到主人的小狗:“小师叔,原来你在这,真是让澜澜好找!”
兰风逐原本跟随的脚步一顿。
——澜澜?
翡寒衣并没在意他的反应,见君停澜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来,无情泼了盆冷水:“不是让你去商议正事?别以为撒娇就能将躲懒的事蒙混过去。”
“这次真不是我偷溜!”君停澜当即高举双手,大呼冤枉,“小师叔,还记得那个拿剑的冰块脸吗?”
剑九思?
翡寒衣点点头,又闻对方皱眉道:“我们本欲一同前往奉神司,谁知路上撞见一队妖魔,为首的正是魑灵。”
见翡寒衣没说话,他又道:“魑灵以心魔幻阵见长,我们本已提醒,可冰块脸却好似对幻阵没有一点抵抗力,一沾上就陷进去了!”
君停澜露出一种见鬼了的表情:“他道心虚浮,一入阵便被激发了心魔幻境,我本欲强行破阵,却又被那名号‘月仙’的拦下,说冰块脸灵台脆弱,可能会直接死在那。”
少年抓抓头发,显然也觉得很是离谱:“所以,我觉得小师叔比他们修为都高,你又格外擅长运用神识,我才想来问问你——”
翡寒衣一听,登时理清了来龙去脉。
这事说复杂,也简单。
一句话概括,便是这一行人撞上了玄界的剧情。
独属于玄界的原文中,这段剧情本该是主角君停澜黑化回归后第一次洗白:君停澜因被师尊误解打落魔域故而心魔横生,在魑灵的影响下迷失自我,又被赶来的师尊舍身进入幻境救下。
二人本该在这一劫难中看清彼此真正的心意,解开心结,最终携手面临危机的,只是因为“君非羽”的出现,这段剧情从一开始就跑了个大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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