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尘往角落里瑟缩了下,不言语。
那人也不觉脏,见他不应便一撩衣袍在他身边坐下,替他遮挡雨水冷风。
过了好一会儿,街上商铺陆续熄灯关门。容尘隐在黑暗里,轻声问:“你认得我?”
“我们见过的。”男子盯着他,温声道,“我们从前……极为熟悉。”
容尘回忆一番,摇了摇头:“可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那人道,“我记得便好。”
容尘双手抱住膝盖,将半张脸隐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过了半晌,他闷声道:我……我没钱。只有两个铜板,付不起房费的。”
男子道:“我不收你钱。”
容尘:“那我们……去哪?”
“去我们住的地方。”男子起身,背对雨夜再次朝他伸出手,“能起来吗?我扶你。”
容尘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见那双手迟迟未收,犹豫一番将手放了上去。
借力站起,容尘道:“我可否知你名字?”
“顾笒煊。”顾笒煊撑开油纸伞,往容尘那侧偏了偏,“公子叫我阿煊便可。”
*
容尘抓着草叶泥土沾满的长发,以手充梳尝试将打结的地方梳顺。可他今日实在狼狈,爬山摔跤还淋了雨,此刻乱糟糟搅成一团,实在难理。
他握着发丝,正发愁去何处弄把梳子,却感觉有什么落在了头上。回头望去,见是一人握着梳子,正细细替他梳理。
“顾……顾公子。”容尘万分尴尬,“你怎么……”
“方才只顾带你进来,忘了衣服未送。”顾笒煊跪坐于池边,虔诚地捧着那头长发细细梳着,“后头有好些打结了,你看不到,我帮你顺顺。”
“哪里?很多吗?”容尘试探性往后摸索着。
顾笒煊盯着并不存在的结,睁眼说瞎话:“有的。与断草缠在一处,不太好摸。”
容尘摸不到,不疑有他:“麻烦了。”
“无碍。”
顾笒煊细致温柔地梳着,耐心将打结的头发梳顺。容尘贴着池边,低头认真清洗身上污浊。
他身上没什么可搓的,也搓不下来什么,洗净泥污碎草后便靠着池,有一搭没一搭与对方闲聊:“你说我们从前认识,那……我叫什么?”
“容尘。”
“什么?”容尘未听清。
“从容入世,清淡出尘①。”顾笒煊伸出食指,一笔一划在容尘背后写下“容尘”二字。
“从容静风尘②,倒适合修身养性。”容尘道,“那你名字有何寓意吗?”
顾笒煊手下一顿,盯着容尘侧颜,笑着同他道:“此名敬爱之人所取。当时太过高兴,倒是未曾问过。”
容尘:“那你明日可寻机会问问。知晓由来,也能知父母期盼。”
他话落,身后没了动静。容尘疑惑转头,便见那顾公子低着头,神色哀伤:“我父母……下落不明。”
意识到自己触人伤处,容尘慌忙找补:“既无消息,想来也不全是坏事。只要找,终归能找到。”
想到自己可大范围感知的能力,容尘试着道:“可记得他们身形样貌?若能画下,也许我能助一臂之力。”
顾笒煊未接话,只是盯着容尘。
容尘被看得不自在:“我说错什么了吗?”
“并没有。”顾笒煊摇了摇头,“只是曾经也有一人,说待我及冠便带我去寻父母。”
容尘试探问:“他失言了吗?”
“不,并没有。”顾笒煊道,“他说到做到,只是我……已不是当初的我了。”
“我已有了更珍视期盼的存在,对我而言,父母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容尘不知自己来自哪里。但他对“父母”二字没什么情绪,想来原先也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种。
许是感同身受,又许是为了使对方走出悲痛,他握住对方手鼓励道:“父母既抛下你不管,那你更该好好活出一番精彩来。”
顾笒煊回握住他手,轻轻道:“我会的。”
容尘这便放下心来。注意到二人隔池而握的奇怪动作,当即欲松手。可对方像是并未觉察,依旧握的死紧。
容尘无法,只得寻个由头:“公子深夜归家,家人定然担心。不若先去报个平安?”
顾笒煊摇头道:“这房子只我一人住。”
“一人?”
顾笒煊点头:“怕触景伤情,自父母走后我鲜少回来,只雇了人定期洒扫。”
容尘本以为府中还有他的兄弟姐妹或妻儿,想着有人相依相伴总该有所期盼,却不想是这般情况。
未来及对自己再次戳伤口的行为致歉,顾笒煊便展颜一笑:“现在有你陪我,便不觉孤单了。”
容尘:“我?”
顾笒煊点头:“你若觉冷清,可结交些朋友约来府中。”
“倒不会。”容尘委婉道,“只是觉得……不是很方便。”
却不想顾笒煊会错了意:“我明日便去买些仆从以供使唤。”
*
一夜雨急,到了清晨却是云过日出,一派生机。
许是昨日淋了雨,容尘的手冷得吓人。顾笒煊一路握着,以掌心暖着不松手。
“仆人公子是喜欢机灵些,还是安静些的?”顾笒煊不顾他人目光,牵着人走在大街,边行边道,“还有洒扫的、看门的……待会儿公子看中哪个尽管与我说,我们买……”
“都行,你看着来便好。”容尘未想昨日一说,今日便当真带他出来买仆从。此刻他尚未从昨日初见到往后一同生活的变化中过渡,以至还有些没回过神。
“包子——热腾腾的包子嘞——”
耳熟的声线,容尘抬眼瞧去。一包子摊前,腰系粗布的摊主正热情招呼着客人。
是昨日那送包子的商贩。
“怎么了?”见容尘驻足,顾笒煊问。
“我……我想吃包子。”
顾笒煊当即一脸愧色:“是我忘了备早点。”
他四下望了望,指着前方一处装饰华丽的酒楼:“我们去那里吃些东西。”
容尘却是摇头,指着几步远的包子摊道:“去那如何?”
顾笒煊瞧着人来人往的街边小摊,皱了皱眉:“此处简陋……”
他心中金尊玉贵的师尊,是万不能去这……
“可我只想吃他家包子。”
“那便去。”顾笒煊当即同意,拉着容尘大步流星朝包子摊行去。
“客官要点什么?”那商贩见来了客,赶忙热情招呼。瞧他神情,好似并未认出容尘。
也是。昨日邋遢狼狈今日衣冠齐楚,任谁也不会将两个形象放在一人身上。
“来两个包子。”顾笒煊道。
“好嘞——客官两个够吗?”
容尘不觉饥饿,但瞧着身旁那人,估摸着一人一个的话他怕是不够吃,便道:“再来两个馒头。”
“好嘞——要豆浆吗?早上刚磨的,鲜甜的很。”
容尘点头:“要两碗。”
二人坐至一旁小桌,容尘端起豆浆喝了一口,拒绝了对方递来的筷子,拿起一个馒头慢慢掰着吃。
顾笒煊夹起包子咬了一口,微皱眉头,容尘注意到他神色,道:“不过寻常街边小摊,味道比不得酒楼厨子,你怕是吃不太惯。”
顾笒煊摇头,瞧着对方吃得认真,便道:“我以为公子习惯灵——吃惯世间珍馐美味,吃这些不过寻个新鲜。”
“总觉得在你眼中,从前的我有多高贵似的。”容尘吃完最后一口馒头,拿起剩下的那个包子,撕开接着吃,“同是肉体凡胎,别人吃得,怎的我就不行?”
“不是在我眼中,而是你原本如此。高高在上,不染尘埃,永远可望不可及。”顾笒煊盯着他认真道,“如现在这般相对而坐一同进餐,从前的我一生都不敢奢想。”
“是吗?我不记得了。”容尘望着他期待道,“你同我讲讲我是谁,和我以前的一些事如何?也许我能想起来。”
却不想顾笒煊却是一脸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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