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本就粗大的四肢一寸一寸地膨胀起来,那不断鼓起的腐肉中央滚动着黑红色的血液,下一刻,空中响起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月光之下,红色的液体倾斜而下。
华伶在血雨中落到李焕身旁,腐烂腥臭的血滴落在两人身上,但他们却无动无衷,任由身上的衣物被血浸染,两人都仰着头,血很快就模糊了双眼,女子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一如十七年前她屠村时闻到的味道,而青年的眼前,双亲被杀的惨相在血幕之中交错回放。
等最后一滴血雨落在地上,半空之中,一个人头般大小的石头赫然出现在眼前,它静静地停在那里,遮挡住了月亮,凹凸不平的表面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华伶抬手抹了抹眼睛上的血渍,抬眼看着空中,声音带着不同寻常的平静,“十七年前,它的力量被我姑姑带走了一半,今日,剩下的那半就由我来解决。”
李焕道:“连朝鹤仙人都束手无策的东西,七重境的你又如何能解决。”
“用纹术。”她道,“你踏入谢家村时也应该感受到了,太爻对拥有纹术之人产生不了作用,相反,纹术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压制太爻,就像你的血之于灭咒。”华伶侧头看着李焕,“纹术就像我们身体里的真气,受之父母,蕴之天地,是万物之灵的结晶,起源于开天辟地之时,太爻不属于这个天地,只要纹脉还在,它对我们就不起作用。”
李焕皱眉道:“可是你我的纹术都没有杀伤力。”
华伶闻言竟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她移开目光继续看向天空,动作之间,她的发丝和衣角全都慢慢漂浮了起来,李焕刚要询问,又听见她道:“要用我们身体里本身蕴含的用来释放纹术的真气。”
说完,只听轰的一声,像是突然燃起的大火一般,以华伶为中心向上爆发出一股高强度的真气流,周围的瓦片被吹得四散开来,她的发丝和衣角向上卷在气流之中,就连身上的血渍也被吹得一干二净,李焕把手横在胸前,脚步分开微微蹲下才稳住了身形,他看着气流之中的女子,被吹起来的发丝露出了她的耳后,那里一个蝴蝶形状的图案似乎发着白光,可是即便有纹术,这也不是七重境巅峰该有的真气。
思索之中,李焕看见在图案的上方,黑色的发根正在逐渐变白,这是生命被消耗的征兆,这下,李焕终于明白了了她的目的,她竟然在强行突破八重境,李焕彻底慌了神,他抬腿想往前一步,却被滚烫的激流吹得倒退了回去,他咬着牙,大声道:“华伶,你说的这些你师父不会不知道,就连他的境界也敌不过太爻,你有没有想过,你就算耗尽所有的真气也依旧如此?你就算死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华伶道:“它现在还在修复我刚才刺出来的裂痕,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说罢,她的鼻孔流下了一股热血,接着是嘴角和眼角,体内的经脉很快便承受不住如此庞大的真气而爆裂开来,华伶踉跄了一步,接着对李焕苦笑了一下,“你还不明白吗,我已经活不下去了。”
李焕闻言瞳孔缩小了一瞬,接着便默默低下了头。
静默之中,华伶慢慢垂眼,说道,“李焕,你和我一样,都是自私的人。”
“十七年前,我和二殿下被太京府所救,从那以后我一直都在逃避,我不愿回生息谷面对族人,也不愿和二殿下去太京,就这么疯疯癫癫地在江湖上漂泊了十几年,直到二殿下找到我让我进了太京府。”她轻轻地说着,像是遗言,“二殿下这一生都在为天命而活,回到生息谷以后他便拼尽全力切断与这世间的联系,他已经习惯把别人和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归于利益,他之所以这样做,是怕自己那一天到来时下不了决心。不曾拥有过,便不会舍不得。”
“而我是一个自私胆小的人,我当不了圣女也救不了天下。”
女子最后转过头来,眼神中满是释然,她对眼前这个挣扎中的青年说了最后一句话。
“李焕,但愿你能和二殿下一样,肩负起你该负的责任。”
话落,一道白光顷刻之间从气流柱中斜射了出去,那白光灼热而又滚烫,把空中的石头撞得粉碎,女子就站在那白光之中,在石头碎掉的那一瞬间似乎看见了一道妙曼的身影。
那身影的主人弯着嘴唇,双眸像桃花般明媚,遥遥地朝她伸出手,像是等待了很久很久。
“姑姑……”
女子震惊的双瞳慢慢变得明亮起来,她的眼中掠过生息谷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果,还有睡莲池畔盈盈的笑容。
眼目终于闭上,须臾之间,眼角的泪水与破碎的石块一道,这炽热的白光之中,灰飞烟灭。
第108章
脸颊上传来冰凉的触感,仰躺在屋顶上的人缓缓睁开双眼,目及一片蒙蒙的白雾,鼻间传来湿润的血腥味,寒气从身下浸染了全身,这是清晨的湿气。余光之中似有细碎的东西缓缓飘落,他抬眼看去,一片冰花轻轻地落在了他的眼角。
是雪。
下雪了。
夏侯珏忍着浑身剧痛抬手想拭去眼角上的水珠,可他的手在动作之间碰到了什么东西,他朝抬手的方向侧头看去,只见一个女子面对着她,倒在了他的身侧,夏侯珏仅仅是看了一眼便猛地从屋顶上坐起,满脸震惊地抱起把女子拉了起来。
“华伶?”
女子身量很小,站起来只达得到自己胸口的位置,她垂着头,头发散落在肩头,白得像刚下的雪,她半阖着眼,鼻间,脸颊还有下巴上全是凝固的赤红的血迹。
似乎是听见了夏侯珏的声音,女子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嘴唇轻轻开合,她想说什么,可是破裂的喉咙里只能发出沙哑呜咽的声,但夏侯珏还是听清了,他握着华伶肩膀的手颤抖了起来,那几不可闻的声音让他心脏剧烈地抽痛起来。
“对不起师弟……我没能……保护好你……”
声音逐渐变小,夏侯珏看见她在说话间颤抖着抬起手指,几只细小的飞虫从她的袖口并排着飞了出来,那小虫盘旋着飞到自己面前,形成一个圆圈。
男子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跟着飞虫旋转的轨迹移动,恍惚之中,有段被遗忘的记忆涌上了脑海, 他直直地盯着前方,握着面前人肩膀的手逐渐脱离,女子便向前倒在了男子的怀中。
李焕跳上屋顶时便看见夏侯珏跪坐在房顶上,怀中抱着一个满头白发的女子,女子垂着眼一动也不动,他握紧了拳头想走过去,但脚步却突然顿住了,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前方男子的脸颊,有透明的液体从他的眼眶里滑落,李焕看着那颗从下巴上滴落的水珠,满脸的不可置信。
那是泪水。
那居然是泪水。
玄衣青年眼神始终平视着前方,他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甚至没有愤怒和悲伤,只是漠然地、平静地看着不知何处的前方,可就在如此冷然的表情下,他眼眶里的泪水像是决堤一般,一滴又一滴地砸到怀中女子的脸上,可不管这眼泪砸千滴万滴,女子都不会再醒过来了。
在夏侯珏的至亲里,华莲,华伶和夏侯晟死了,夏侯玙和夏侯璟生死未卜,夏侯一脉只剩下他和如今的天子夏侯璎,摄政王夏侯玥以及秦王府的世子。
“我究竟要做到何种地步才能保全他们的性命。”即便是再冷漠无情的人,声音也会因为哭泣而沙哑不堪,他浅色的瞳仁移向白衣青年的方向,四目相对,李焕分明看见他的眼中满是脆弱与绝望,“我究竟要做到何种地步才不会与这个世间产生联系。”
李焕没有回答,他怎么回答得了,房顶上传来沉重的踩踏声,他两三步朝跪坐在地上的人冲了过去,接着传来咚的一声,白衣青年跪在了玄衣青年的面前,伸出双臂,环过他的脖子,紧紧地抱住了他。
雪沥沥淅淅地下了起来,李焕身上全是血液凝固后的腥臭味,他环着夏侯珏的手臂不断收紧,明明已经做出了决定,不要再对这个人表露真心,可当他看见这样的夏侯珏时不知为何身体比脑袋先一步行动了起来。
李焕就这么抱着夏侯珏,而夏侯珏抱着怀中华伶的尸体,额头抵着李焕结实的胸膛。
忽然,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宁静,李焕朝前方抬起头,腾出一只环着夏侯珏的手臂往前方迅速挥过,手臂停下来时,他手掌的指缝中,多了一个圆形飞镖,与此同时,前方的房顶上跳出来许多身穿暗紫色衣袍的人。
为首的穿着红蓝色的衣袍,背上背着一把暗红色的剑,他的脸上挂着捉摸不定的笑容,开口道:“李焕,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白衣青年看到来人,也慢慢勾起了嘴角,他抱着怀中的人,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他直直地盯着前方,嘴角带笑,眼神却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司青澜。”李焕道,“太爻消失以后,你终于敢来这里了?”
“李兄哪里的话,”司青澜笑了笑,“我特意前来就是为了感谢你帮助太爻盟和浮幽城消灭了谢家村里的怪物,盟主说,如果你随我去浮幽城,你背叛太爻盟的事咱们就可以一笔勾销。”
李焕闻言也笑了,“这笔可不够,我还得再添几笔。”
司青澜听后一愣,随即叹了一口气,“我来前便会想到如此,但我也是真心不想同你为敌。”他一边说一边无奈地摇头道:“不过有人和你的想法不一样。”
说罢,有人被押着带上了屋顶,这人穿着粗布麻衣,头发散乱不堪,他的身上捆着绳子,嘴里还被塞了白布,赫然是躲在屋檐下的商怀策,他看见李焕后激动地往前走了两步但又被人抓了回来。
李焕冷然道:“林疏呢。”
说完,一个和他穿着同样白衣的青年跳上了房顶,他一步一步走到司青澜身旁,司青澜伸出手拍上他的肩膀,朝李焕一笑,“我们能这么刚好地赶到这里,还要多亏了你的好师弟呀。”
第109章
林疏不动声色地拍开司青澜的手,他转向白衣青年的方向,淡淡道,“昨日你去苍州太京府时我便把夏侯珏会来谢家村的消息传给了太爻盟。”
李焕静默了片刻,问道:“你做好决定了吗?”
两人四目相对,林疏的眼中虽有不忍但却异常坚定。凌绝峰与世隔绝百年,不过问江湖不参与纷争,从凌绝峰上出师的人,无论将来有怎样的作为,无论选择什么样的道路,是善是恶,是明是暗,凌绝峰都不会过问,一如它不会在乎这些弟子们的出身和背景,只要来到凌绝峰的人,师父便会传授武艺和知识,而下山后的路,都由自己选,任何人都没有干涉的权力。
林疏选择了太爻盟。
李焕忽然想起他在凌绝峰时的样子,他总是训斥他的吊儿郎当,有时还会冷嘲热讽,可他每一次受伤他都会轻柔地给他上药,而他在听雪堂给师弟们讲学时又是一副淡笑着的温柔模样,李焕曾经也想过,自己能永远呆在凌绝峰上,白天逗逗师弟们,和师父吵两句,晚上和林疏喝喝酒,不过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离开,可是无论如何也没想过会和林疏站在对立方。
林疏垂下眼,想隐藏住眼神中的悲伤,“原本只要你愿意同我回到凌绝峰,你在我身边,这世间变成什么样我都不在乎,”他握紧拳头,“可是你不愿,我心里也明白你不愿,我还是要继续面对这恶心的天下,只要我活在这里一天,我就想毁了它。”
李焕闻言朝眼前的人苦笑道:“可是你进了太爻盟,我便不能随时护你周全了啊林疏。”
林疏看见这笑容怔愣了一瞬,他从未见过李焕有这样无力的表情,他伸出手往前跨了一步,眼里是满是关心和急切,“大师兄你放心,只要毁了太京城,杀光夏侯一族的人,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也不会再受苦。”
说话间,林疏已经走到了房檐上,而李焕的注意力全在林疏身上,他慢慢地松开手,怀中的人垂着头十分安静,他知道这人又晕了过去,他抬起一条腿半跪在房顶上,双手握住玄衣之人的肩随时准备突围,他直直地看着林疏,刚要开口,却听见呲的一声,一把剑从眼前人的腹部刺了出来。
李焕瞬间僵在了原地。
林疏瞪大了眼睛握住剑端,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剑又极快地抽离,李焕看见身穿白衣的俊秀青年向下倾倒在了地上,瞪着双眼嘴角流出血来,他的身后司青澜拿着赤霞剑,眼里闪着寒光,“前朝天震军指挥使林旭之孙,”他语调平静却夹着一丝狠唳,“太爻盟里没人不恨天震军,原先因为你我还在考虑要不要留他一命,但你既然与太爻盟为敌,他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面前的青年依旧是那副僵直的状态,但他周身的空气已经开始震荡起来,他的眼瞳死死地盯着倒在房顶上的尸体,从背后延伸出来云纹状的纹路在脖子上若隐若现。
司青澜皱眉看着眼前暴怒中的青年,道:“竟然是七重境……”
初遇李焕时他便是六重返璞之境,焰麟阁竹轩之时是六重巅峰境,如今见面却到了七重境,寻常习武之人要花上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来突破这最后的关卡,他竟然只用了半月。
这就是祁连的力量吗。
司青澜垂下手,丝毫没有因为这恐怖的真气而退缩,他往前一步冷然道:“你听清楚了李焕,六十年前的祁连之灾是江湖武林永远无法忘记的劫难,我恶心焰麟阁固守成规,唯唯诺诺的旧派模样,有纹术怎样,没有纹术又怎样,这份力量早就在祁连身上变了质,如今的夏侯也会步他的后尘。百里迟风做不到的事,就由我来做。”
前方没有传来回答,司青澜也不在乎,只是从白衣青年身上传来的压迫越来越重,旁边传来下属颤抖的声音:“司阁主……属下认为我们应该立即撤回浮幽城。”
话落,前方的人终于把眼瞳移向了司青澜,喉咙里发出像恶鬼一样的声音,“谁也,别想走。”
下一刻,半跪在屋顶上的人冲了过来,他左手拿着一把金色的匕首,顷刻间便划破了一名下属的脖子,他在动作之间抽出那人背上还未抽离的铁剑,又朝着下一名冲过去。
整个过程发生在一息之间,司青澜只能在周围看见白色的残影,影过之处站立之人逐一倒地,他站在原地,额角有汗滴落,他后退一小步,接着瞳孔一缩,他举起赤霞剑往前猛然挥去,正好挡下了从前方刺来的铁剑,两剑相碰仅仅一瞬,白衣青年身形一斜转了半周,左手的匕首又狠狠劈下,司青澜连忙拿剑身去挡,但却被这一击劈得身形不稳向后退了好几步,他还未站定,前方剑光又闪了起来,司青澜眼神一凛,没有出手防御而是把剑尖刺向了站在身侧准备溜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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