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蜀桐惊魂未定,下意识地从帘幕错开的缝隙中瞥了一眼——
陛下侧卧熟睡着,面色红润, 看着睡得很好。只是头发有些散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好在衣服还好好地穿在身上。
那陌生男人就不同了,他半坐着, 衣襟未开, 从这个角度望去看不清他的脸, 但看着就不是什么正经模样。
蜀桐只看了一眼,脸就红了起来。
这段时间,她和保宁心中也不是没有疑惑。
毕竟每到晚上,两人都像是睡了一觉似的,第二天起来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这也太奇怪了。平日里偷偷懒也就算了,偏偏陛下病着的那几日也是这样,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除此之外,他们平日里在门外当值,偶尔还能听到里面传来些许说话声,可是她和保宁都记得,今日陛下并没有待客,明书房里应该是无人的。
时间长了,他们心里也有了猜测,但陛下不曾对他们提起,蜀桐也就当看不见、听不见。
可是,之前他们分明说的是喜娘娘,怎么真见着了,却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蜀桐腹诽了一句,又小心翼翼地问:“可、可现在已、已经是寅时了,按、按照人间的规矩,陛下是要去上朝的。”
穆山显微微一哂,说:“陛下今日不上朝,你下去吧,早膳也晚些再传。”
不上朝?怎么今日不去了?
蜀桐愣了愣,下意识问:“陛下可是身体有什么——”
话没说完,她又忽然想起什么,脸上顿时一片姹紫嫣红,“……是。”
说罢,她赶紧退了出去。
穆山显把帷帐拉好,重新躺下。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睡得再熟的人也要被吵醒,谢景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下意识揪住了身边人的衣领。
“去哪儿?”他嘟囔着说,“不准走……”
“不走。”穆山显拍了拍他的手,见他一直不松,便任由他这么攥着了,“睡吧。”
谢景听见他的答复后才彻底安心,含糊地嗯了一声,靠着他的肩,歪头睡了过去。
·
“子阙,你上次说的名单我已拟好——”
祝闻竹手里拿着一卷册子、大喇喇地推开书房的门。哐当一声巨响,穆山显思绪被打断,闭了闭眼,握着小狼毫的手微微用力。
“……”祝闻竹吐了吐舌头,“带来了。”
穆山显冷冷扫了他一眼,没计较。
“放那儿吧。”
祝闻竹原以为自己要被劈头盖脸丢出去了,没想到今日的宸王殿下倒是好说话得很。
他嘶地一声,背着手绕着书桌正着走了两三圈、又反着走了两三圈,嘴里念叨着什么不应该啊,劳神叨叨的,只差手里拿一把拂尘,就可以客串只会糊弄人的臭道士了。
古代没有稳定的光源,他这么绕来绕去,桌前一会儿亮一会儿暗,穆山显刚写两个字,光线变来变去的,实在再难下笔。
他皱着眉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没事我就不能来了?再说,是你让我把名单册送到府上的,你不给我批复,我这就走了,回头你怪罪下来我怎么办?”
“……”
祝闻竹呛了他一句,半天没得到他的答复,便更加确定了:“不对,今天你脾气怎么这么好?我这么呛你,你都不骂我?”
要是往常,一个眼刀飞过来他就得跑了。
“……”
还没见过这种上赶着找骂的。
穆山显懒得和他纠缠,不耐道:“没事就出去,别等我动手。”
“哎呀等会儿嘛,怎么刚说几句你就急了。你这几天神出鬼没的,咱们都好久没一起喝茶了,你也不说好好坐下、聊个天什么的。”
嘴上虽是这么说着,祝闻竹还是闪了开来,以免穆山显真烦了他,反手一个镇纸砸过来。
那他就真要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了。
祝闻竹说着,顺道走到穆山显身后,伸长脖子一看,才发觉宸王抄的是《金光明经》。
他愣了愣。
穆山显用的虽然是小狼毫,但笔下字迹却铁画银钩、笔走龙蛇,自有豪放自由之意。
“《金光明经》是护国三大圣经之一,因念诵抄写此经,可得四大天王保佑,积攒福德庇护国家,故每次都由皇帝或后宫妃嫔抄写,在祭祀当日烧经祈福。”祝闻竹眉心微皱,语气也正经了起来,“子阙,你抄写这个未免逾矩了,回头又要被群臣参奏。”
他这话问得大有来意,表面上是劝谏,实际上是试探穆山显的态度。
《金光明经》一般都由皇室宗亲抄写,只是这些年来景国一直动荡不安,所以才有了这么个说法,由皇帝抄写更显诚意。
但从来没说陛下抄得,宸王就抄不得了。
“你想多了。”穆山显平静道,“陛下不得空,所以才让我代为抄写,这件事旁人都不知晓,你也不要往外传。”
“代为抄写?都不知晓??”祝闻竹一听就炸了,“什么意思,他这是知道自己才不配位,不得上天庇护,所以特意让你来抄写,好冒领功劳??”
这话说得气愤,就差把“狗皇帝”三个字摆在脸上骂了。
“……”穆山显十分无语,顿了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出去吧,没你的事,别乱掺和。”
他这一句里带着点无奈,当然是对祝闻竹的。只是对方也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顿时表情变幻莫测,最后冷冷地哼了一声,出去了。
被他这么一打断,穆山显也没了继续抄写的心情,索性翻开祝闻竹带来的名册,扫了一眼。
除了原先他们商议的侍卫、共计五十二人之外,祝闻竹还附了一张此次随行的官员、家眷、奴仆的总表,规格人数记载得清清楚楚。
例如,殿中侍御史张衡,正七品官职,也在此次春猎名单中,按照条例只能他一人随行;而太中大夫岑温,因是正四品,可以多带一个仆从和一个丫鬟。等到了孟司空这个品级,身边最多可以带四个仆从和三个丫鬟出行。
官阶品级越靠上,春猎时的规格就更豪华,三品官员就可单独住一个帐篷棚子,一品的就已经非常宽敞通亮。
皇帝和宸王的就更不用说,虽然和其他官员一样都是临时搭建的住所,但是四面密不透风、构建精良,其中还分有书房、待客室以及“雪隐”。所谓的雪隐其实就是厕所,内中放有香薰香囊用以清香通风,旁边的架子上还会摆上香巾和琉璃水盆,用来净手。
但不管品阶多高,随行人员的姓名、来处都要一次记载在册,甚至要调查户籍确认身世清白,若有疑者,不仅要被逐出京城,就连所属的官员也不得幸免。
自古陛下出行是大事,保护陛下安危更是重中之重,这样一层层筛查下来,才能确保无疑。
这份册子能递到他眼前,就说明已经是审查过后的了。穆山显翻了翻,圈出其中一些不合规格的,只待再次发下去时叫他们整改。
翻着翻着,他的手忽然一顿。
不知为何,沈知雪竟然出现在了名册之中。
·
孟府,西苑。
穆山显吹了吹杯中的茶叶梗,眉眼淡淡的,“陛下还说了些什么?”
沈知雪惊魂未定、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如果说之前面具人在宫中来无影去无踪,尚且还可解释,那么前一刻他忽然出现在西苑门外,沈知雪就实在无法想通了。
说句自大的话,西苑的把守比皇宫森严了不知道多少倍,一处正门、两处侧门时时刻刻都有人看守着,他回来那日,孟千舟佩着刀一寸一寸地摸过院墙的砖头,墙角处有一个只容猫钻过的小洞,他都二话不说地堵上了。
看守得这么森严,这人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难不成,他是孟府的人?
沈知雪想,这倒是有可能。
据他观察,在出了自己这档子事之前,景国皇帝对孟家上上下下都格外宽容偏爱,孟家人想要进宫,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在孟府里来去自如就更加说得通了。
只是……单看他的气质,倒不像是孟千舟这一窝里能冒出来的。
直到对方咳了一声,他才缓过神来。
“你既然与他认识,自己问他不就是了吗?”沈知雪意味深长道,“何必多此一举呢?”
“既然如此,我也问你一个问题。”穆山显淡定地反问,“你虽不受楚睿帝重视,但好歹也是皇嗣血脉,又为何要隐姓埋名、投军从戎呢?这不也是舍近求远么?”
沈知雪脸上笑意一顿,说不出话了。
“人世间总有许多不得已,你对于血脉亲人尚且不能说出口,更何况是我呢?”穆山显抿了口茶,缓缓道,“你说对吗,八皇子?”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先浅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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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权倾朝野攻x隐忍皇帝受(25)
(一更)他们本就是一样的人。
沈知雪脸色不太好看, 但也知道人在屋檐下,没有辩驳商谈的底气。
“名字是我让陛下添上的。”他道。
“你?”
“有这么惊讶吗?”沈知雪笑了笑,“怎么,就只许你们布局操控, 我这个阶下囚就该乖乖任人摆布?还是说, 在你们的想象中,我就是个愚蠢的俘虏?别太自大了。”
穆山显默了默。
参加春猎确实是沈知雪自己的主意。他若是真的蠢, 估计等不到长大就已经淹死在前朝后宫权势争斗的这滩深潭里了。
景楚两国皇嗣面临的困境虽然不完全相同, 但若真要比起来,只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能从这场斗争中活下来的就已经是万里挑一的佼佼者了, 没有谁比谁容易。
谢景召见他的那一日,沈知雪知道眼下是唯一能和谢景谈判的机会, 是谈判、不是请求。于是他果断地提出了他的条件。
他要出现在不久后的春猎名单上。
对此, 谢起初并不同意。在他的盘算中,沈知雪是他要最后出的一张王牌, 眼下还是保守着打比较好。
但沈知雪却不这么认为。
“眼下政局动荡,我几位皇兄皇弟死得死、伤得伤,剩下的要么装傻避世保全性命, 要么虽有抱负但胸无大志。但无论如何,这几人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沈知雪道,“如今只有我流落在外,他们想杀我灭口, 我若不高调现身, 他们又怎么会露出马脚呢?”
原来他是要以身做饵,穆山显想。
“你这般胸有成竹, 看来是手中握着他们不得不杀你的理由。”
“你错了, 不做亏心事, 自然不怕鬼敲门。”沈知雪轻笑,“他们不是不得不杀我,而是早已选择了杀我,有没有这个理由还有什么区别吗?”
“是吗?”穆山显捻了捻手串,淡淡道,“新皇刚立,你故意挑这个时间露面,恐怕不仅是要震慑对方,更是要动摇臣民对新帝的信任。我猜,等你春猎之日现身时,楚国内关于新帝残害手足的流言也会甚嚣尘上,若他不是弑君犯上之徒,何以至先帝十数皇子、到如今同辈凋零?”
言不顺,则事不成。此时是最好的时机,倘若等到新椅把底下的这把龙椅坐稳了,那么不管沈
知雪是不是还活着,他也已经失去了从中分一杯羹的资格。
对于沈知雪来说,楚国越是动荡不安,越是对他不利;如果天下太平,又何来枭雄的用武之地呢?
“倘若你之前从无半分打算和觊觎,又怎么会隐去姓名、投去军中?”穆山显一语戳穿了他的本质,“可见并不是有谁逼迫了你,说到底,都只是顺应时势罢了。”
沈知雪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从胸腔里抖落出一阵恣意的笑声。
笑够了,他才拍了拍手掌,“痛快!!”
“不过阁下有一句说错了,时势造英雄,可我与我的几位皇兄弟,并非要争做枭雄,所以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他摇了摇头,“要我说,景武帝还是生得太少了,儿子过得太安逸,自然就没有经验,也没有进取心了。你们家的小皇帝勤政时还算有模有样,但在筹谋这方面却不如我。”
沈知雪这口气倒是很大,虽然他话中并没有鄙夷轻视之意,但听着着实刺耳。
穆山显沉默片刻,罕见地没有反驳。
谢景从小长在深宫院落里,学的都是正统的帝王制衡之术,但对于这些权谋、尔虞我诈却是知之甚少。
景武帝虽然偏心,但从未想过动摇谢景的太子之位。也只有武帝驾崩后,宸王代为执政,权倾朝野,才逼迫出了几分压迫感。
但这不能说他愚钝,或者责备他不够努力,在这样的环境下,谢景能力挽狂澜、铺就眼下的局面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了。
可是人才与天才、甚至于到奇才之间,间隔的并不只是一座阻挡视线的山头,而是当你辛苦爬至山峰处,才发觉抬头看到的是身后群山连绵不绝的山脉,一路送上天际。那样的风景,他穷尽一生也无法看到尽头。
但景懿帝不肯服输。
亦或是,他知道未来是无法预测的,放眼前数十年后数十年,他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景国此刻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
所以他呕心沥血、用往后数十年的寿命换来了这十数年积攒出来的鸿业,终以凡人之力触到了那片可望不可及的群山之中、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座山的山腰。
谢景是知道的,或许他正是因为明白景懿帝只是一个凡人,才在冥冥之中选择了继续走上他的路。他们本就是一样的人。
和沈知雪聊完过后,穆山显打道回宸王府。
他没有坐马车,只是信步走在小道上,走着走着,忽然感觉到鼻尖一阵毛绒绒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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