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还在旁边骂他丧门星,一出生就害死了娘,到哪都不安生。
……丧门星。锄云突然明白了,他就是那种天生会给人带来不幸的人,他不喜欢长途跋涉,但却一直在路上不是奔就是逃,远方几只秃鹫落在地上啃食着尸体,锄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蒙上了一层网。
父亲在旁边一直没有动,锄云看过去,才发现他双眼放空,面色凹陷,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整个人十分佝偻。锄云看看手里烤得焦黑的鸡,才意识到父亲的身子已经败了。
他失去了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从此要一个人生活。
锄云离开玉青山,开始漫无目的地跋涉,东西战乱,南疆雾沼弥漫,他只好往北走。
过了边境最后一座村庄,再往前天空开始变得高远,直到气温降到无法忍受的地步,脚下踩在透明的冰面上,他才意识到自己走到了极北之地的冰原。
锄云很快体力不支晕倒在地,闭眼前感觉远处有一个青色人影,他站在风雪深处,正朝自己走来。锄云想自己当时肯定已经没有个人样了,不然怎么会让那么高山明月的大师兄停住脚步看了他一眼呢。
程鹤带他回了青云宗,当时秋华真人还不是掌门,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锄云不敢跟其他人接近,每次师尊带他下山,都会给当地的百姓带来灭顶的灾难。
他心上那张网越来越大,逐渐包裹住了整颗脆弱的心脏,他开始听不见身边人说话,不知道他们对自己是善意还是恶意,无论是什么都无所谓,他知道在这世界上没有任何需要自己去为之努力哪怕分辨的东西。
从小漂泊的人大都有类似的特点,那就是不会把哪里当做固定的停留之地,其实回头看看,世界上曾有过很多选择的机会,青云宗没有那些修仙界的大宗那么遥不可及,它能够包容很多卑微的梦想,所以没有那么出名,千百年来都没有修成一个飘渺的传说。
那些遥远的记忆大概只有遥远的人知道,锄云隐隐觉得,自己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个很有故事的人。
他们同名同姓,也许会是同类。
最重要的是,自己穿越过来,正好碰上他修炼太急出了岔子,即使他们性格大相径庭,大家也只会认为因为走火入魔导致的性情大变。
得知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性格,青酒十分惊讶:“锄云哥哥幸亏我是在你走火入魔之后来的,不然就没法认识你了。”
“……”
锄云感觉这孩子的重点永远都抓得很特别:“走火入魔是一件非常好的事吗?”
“当然不好,”青酒说,一张口一股缠绵的水汽,“但你以前那么封闭自己更不好。像我,也会有很多不高兴的时候,但我只要有客人,就马上能赔上一张笑脸,不然哪来银子生活呢?”
“……”
他这一番话让屋子里所有人都沉默了,桑儿是不知道该不该说,锄云更不知道怎么说,他看到明月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十分难过。
最终还是锄云先开了口,他看着青酒一脸的无知无觉:“青酒,刚才那样的话还是少说吧,你现在不是戏子了。我是为你好。”
桑儿也跟着点头,青酒却还是似笑非笑的:“戏子和青云宗弟子比起来,有什么区别吗?”
锄云道:“你以后如果有了真心喜欢的人,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可我现在没有喜欢的人,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青酒歪着头想了想,看向明月,“大师兄你知道吗?”
明月转过头,看了他两秒:“我也没有。”
青酒道:“师兄你是师父的得意弟子,肯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明月沉默片刻,“如果我遇到了那个人,我不会在乎他身份如何。”
青酒愣了一下,然后被逗乐了似的:“师兄你说得真好听呀,比以前我那些油头粉面的恩客老爷们会说多了。遇到那个人说给他听,一定会让他感动的。”
明月又觉得失望。
他是只想说给青酒听。
明月带着青酒走了,桑儿去门口守夜,锄云没有洗漱就爬上了床,那天仲有君轰出来的洞还在墙上大开着,呼呼冷风灌进来,让人如坠冰窖。
这种破损只要修为高深的仙人大手一挥就能修复,昆玉真人回来之后就再也没踏进过后院,锄云想来想去只有程鹤能帮他,也不知道那个见鬼的秋华真人到底上哪去了,偌大一个门派,连个掌门都没有。
可是自从他那次在竹林外面放走了仲有君,程鹤就已经大半个月不见他了。
锄云知道这件事自己做得不对,可他总忘不了梦里的那幅场景,仲有君和传说中的掌门师尊大概有很深的渊源,绝不是那种大奸大恶之人,他一个犹豫,就让对方趁机逃脱了出去。
也许他就此给青云宗留下了一个隐患,程鹤师兄怪他是应该的,可是他不该这么失落,大师兄没有义务来安慰他。
也许是因为他是锄云来到青云宗之后第一个对他说“别怕”的人,也许那些夜里他的看望其实是给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可这不妨碍锄云把这些都记在心里。
人很多的时候都是这样,无论对方的好意是真心还是错付,都没法阻止自己去珍惜。
因为知道自己可能不会得到更好的东西了。
这天夜里锄云仍然做了杂乱的梦,梦里一会是哀鸿遍野的村庄,一会是微凉的夏日清晨,他抱着书去上早课,或者又是深沉的黑夜,谁的影子映在帷帐上,他急切地想转过身看清楚,结果动作太大,一下子把自己挣醒了。
屋子里很静,床前空荡荡的。
锄云微微喘着气,坐起来,窗外飘着雪,他静了一会儿,缓缓垂下头,觉得自己伤心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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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很忙的一周。想存稿但是永远心有余而力不足。唉。
其实明月也可以修补墙上的洞,但还是那句话,人有时候只是有想见的人罢了。
第11章 仙鹤
早上起来饭也吃不下去,锄云终于决定去前院逛一逛。
桑儿昨天下午吃完火锅兴奋劲儿还没过,折腾到很晚才睡着,锄云都出门了他还没起床。
前院所有弟子都在修习术法,十分安静,锄云有种偷偷闯入高中校园的感觉,他基本上没来过这里,一间间学堂不是并排着的,所以建筑都是参差错落,中间夹杂着亭台流水,绿树荫浓。
远远望去,山间蝉鸣鹤唳,水响猿啼,偶有浮光掠影的白影掠过,登时漫上来一股飘渺的仙气。
锄云穿梭其间,感觉身体都轻了不少。
过了水边的太湖石,来到一片清幽的草地,旁边有间草堂,前后几竿修竹,十几株乔松,格外宁静,锄云稀奇地看着这一切,正要进去看看,前方突然走来一个白衣白袍的弟子。
弟子一见他就惊叫出来:“你……!”
锄云与他对视。
弟子左右看了看,道:“你来前院干什么?!”
锄云想了想:“来观光?”
“……”
锄云道:“来这儿这么多天了,还从没有上前院逛逛。”
那弟子根本不信:“你之前一百多年都住在这草堂里,比我都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有什么好逛的?”
……哪儿?这草堂是是我以前的住处?我一个人住在这儿?这是什么vip待遇啊!
弟子看他眼神沉寂,一直盯着草堂看,想起上次昆玉真人捡来的那个小弟子说他没有入魔,只是换了个人,想了想又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锄云转过脸瞥了他一眼,小弟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默默闭上嘴。
说完他就一步一步朝面前的草地走去,想看看那草堂里面是什么样,那弟子连忙道:“你想做什么?”
锄云停住脚步,回头看他:“我想做什么,还需要跟你说?”
那弟子一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从锄云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冰冷的威胁,强撑着胆子:“大师兄他不让……”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终于没声了,锄云没再理会他,抬脚就往前走。
那个小弟子在身后徒劳地伸出手,似乎要阻拦,还没出声,眼前突然掠过一个白影。贴着锄云的面颊飞了过去。
锄云猝不及防,被那影子蹭了下眼睛,一阵尖锐的疼痛闪在眼睛里。
眼珠很疼,但是蹭过颊边的那一瞬间触感却十分柔软……什么东西??
他捂着眼睛惊得连连后退,那影子停在草地上又扑了几下,然后回过头来。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通体雪白的仙鹤。
它的脖颈弯曲成一个优美的弧度,前胸一点鲜红,棕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锄云下意识地想要避开,旁边的小弟子道:“你别……”
话刚起了个头,只听“呼啦”一声,那只仙鹤扇动翅膀直冲锄云飞来。
“……”
什么情况?你认识我吗?
仙鹤距离他很近,速度又快,锄云来不及躲开,直接被它扑倒在地。
锄云被迫嘬了一嘴毛,伸出手想把它推开,仙鹤犹嫌不满足,扑完之后又在他身上蹭了蹭,发出一声快乐的长鸣。
“……”
那个弟子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边,锄云吼道:“别傻站着了!快帮我把这玩意儿弄走!”
“……啊?”他回过神来,“哦哦……”
少年赶忙伸手去拉仙鹤,仙鹤抱着锄云不撒手,似乎十分舍不得他。少年两手放在仙鹤身体上,羽毛洁白如玉手直往下滑,又去拉它的脖子,结果被仙鹤长腿一伸给蹬了出去。
锄云听见“扑通”一声,被搂得越发紧了,直到感觉快要喘不过气,那只仙鹤才放开了他。
他连忙站起来,整理衣服撤出好几米远,仙鹤仍然殷切地看过来,锄云对倒在地上那名弟子道:“这白鹤是怎么回事?”
弟子捂着胸口:“它是程鹤师兄养的爱宠……”
“……”
乍一听见这个名字,锄云心里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他抬头再次看向面前的这只仙鹤,洁白优雅,不食烟火,这么一只高贵的仙禽,怎么会如此亲近自己?
还是说……它是在亲近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
一人一鹤就这么互相对视了一会儿,仙鹤见他有些冷淡,很失望,长喙在草地上啄了几下,预备着又要扑过来。
锄云道:“别动。”
仙鹤不高兴,不听他的,还是要扑,在长腿迈开的一瞬间,锄云在手中捏了一个诀,正要使出去,只听背后响起一声:“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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