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云:“……”
不你想多了,大哥。
见对方沉默,程鹤悄悄对院外的弟子使眼色,一边沉声道:“虽然阁下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但看来之前也是本门弟子,不知阁下下山之后有何际遇误入歧途,又作用在同门弟子身上?”
“误入歧途?哈哈,”仲有君笑了两声,“你怎知我是误入?若非当年贵派掌门狠心逐我出门,我也不会无处可去,从而……”
他没有说完,像是又想到了别的什么,露出一丝快意道:“这么看来,他果然是遭报应了吗?”
“……”
变得有点快啊大哥,锄云同情地想,到底是爱是恨啊你。
程鹤也觉这话刺耳:“……并未。”
仲有君晃了两下兜帽下的雾,全身上下都透露着失望:“那他为何不出现?”
这话这些天很多人都问过,程鹤始终道:“师尊下山云游,归期不定。”
“……云游?”仲有君狐疑,“我在青云宗跟了他几百年,从未听说他有云游的兴趣,整个宗门都不管了吗?”
“阁下也说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程鹤看着他,“人是会变的。”
仲有君宽大的袍袖忽地一扬,落下去的瞬间有一股剑风托住了袖子的边缘。
他猛地一惊,紧接着背后有无数道凛冽的剑气呼啸而来,他左右没有退路,便腾空而起,却在接近屋檐后面的一支树梢时,迎面撞上了耀眼的银光。
程鹤执剑在手,灵力澎湃不休,仲有君连忙举起右手,一道流水般波光粼粼的气流横射而出,程鹤侧身避过,举剑直刺而来,两股力道相撞,发出“铛——”地一声震响,如有实质,仲有君被冲击地往后踉跄了一下,旋即转身向地面俯冲下去。
竹林中所有弟子都持剑迎击,十几束雪亮的剑光直冲云霄,都被仲有君轻巧闪过,他似乎真的被激怒了,半空发出一声粗哑的怒吼,右手扫出两道雷霆魔气,众人被逼退开,他几个旋身,直接落在了锄云身后。
锄云什么都使不出来,被仲有君一把勒住了脖颈。
众弟子像风中的芦苇一样扑上来,被空中的一道声音喝住:“别动。”
程鹤乘风而下,落在所有弟子前面:“放开他。”
仲有君拖着锄云:“我无意争执,是你们动手在先。”
程鹤紧紧盯着他把持在锄云颈间的那双手。
仲有君道:“我放了这小弟子,你们也要收手。”
程鹤知道,这无异于放虎归山。
如果今日不除了这邪魔,来日他若知道掌门师尊……必定会杀上青云宗,到时再想对付他就难了。
他踌躇着,锄云看着他,后面的众弟子们也满腔悲愤,毕竟白天拼死救回来的那两个弟子还重伤未醒呢,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是下一个,他们等了半天,又把目光看向锄云。
“锄云!你怎么不动!”
“不是走火入魔了吗,威胁我们就厉害,你快把这邪魔制服了啊!”
“怎么能被他威胁……”
锄云人在邪魔手里,冷静道:“我被封印在这院子里,不出竹林就什么法术都使不出来。”
“……”
他们立刻道:“那你就出了竹林跟他打!”
“……”
锄云就看向程鹤,大师兄的视线始终放在仲有君身上,对方仰头笑了两声:“好狂的口气,出了竹林就能制服住我了?简直荒谬。”
锄云道:“要不要试试?”
程鹤立刻转过眼神,锄云对他道:“我们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大师兄信我一次。”
“……”
程鹤不是不信任他,他是舍不得他。
不过这样僵持下去确实不好收场,如果他们出手围攻,仲有君被逼急了可能会伤到锄云,但若是一直不动,很可能会被仲有君钻空子脱身。
他思量再三,暗暗解了竹林中的禁制。
周遭还是一片安静,锄云却突然感觉到身体一阵灼热,血液在血管里汹涌起来,带着某种极具攻击力的气息渐渐游遍全身,他头脑一热,反身一把制住了仲有君的手腕。
仲有君有瞬间的怔愣,这是一股非常尖锐的气息,但却没有仙法的干净纯然,他感觉身体一空,面前的这个小弟子直接将他带到了竹林上空。
程鹤连忙跟上去,几个起落,三人就不见了踪影。
出了青云宗之后的事情众人就不知道了,但是那个邪魔好像是没死,倒不是锄云对付不了他,相反,正是因为他的神奇操作,让仲有君逃了。
弟子们: “……”
果然是入魔了吧!天下邪魔一家亲,自然会互相帮助,这个佯装乖巧的小魔头把程师兄也骗过去了,就这么把一个祸患放虎归山了!
他们不能亲见当时情景,只能从程鹤和锄云的神情窥见一丝端倪,没错,锄云犯了那么大一个错误,程鹤还是把他带了回来,而且什么惩罚都没有,甚至也没有再封印他,但是锄云一回来就扎进了不了堂,到现在也没有出过那片竹林。
程鹤再也没有去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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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忙,夜夜忙。得加快节奏了。
第10章 失落
不了堂很清净,像一块天然的青玉隐藏在森林里。
但是现在这块玉碎了边。
锄云每天从床上醒过来,看到墙上碗大……不,像盆一样大的破洞外面,寒风扯着结冰的枯树条,就知道雪又下了一夜。
他穿上衣服往外走,照例是桑儿迎上来,锄云每天都要问一遍:“程师兄今日有空过来吗?”
桑儿道:“已经没有封印了,师叔可以去前院找他。”
锄云就知道,程鹤还是不愿意见他。
不见就不见吧,锄云佯装洒脱,然后他转身往外走,后面桑儿跟上来,锄云道:“你去给我捡些柴火来。”
桑儿道:“师叔想要吃饭的话,可以去斋堂和其他人一起。”
“得了吧。”锄云弯腰捡起一朵蘑菇,“我可不去凑热闹,他们一点都不欢迎我。”
修仙之人的生活没有那么多乐趣可言,每天都是早上卯时起,然后去学堂读经书,之后吃早饭,当然部分弟子已经辟谷了不用吃饭,他们便可以去修习术法,或者接待山下的百姓,最后晚上还有猎游活动,吹灯至少也得等亥时以后。
和现在的高中生是差不多的作息,锄云已经是大学生了,好不容易脱离了苦海,肯定不愿意再入苦海。
但是人是需要朋友的,尤其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桑儿给他的感觉就像个乖巧懂事的学弟,还是没上高中的那种,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一到下午的时候他就非常激动,不仅是因为锄云会做好吃的,还因为青酒也会过来。
青酒丝毫没有外门弟子的自觉,他只有上午要去见昆玉真人,到了下课时间一分钟都不会多留,散了学就跑来找锄云:“程师兄要去接二师伯出关,你别急啊。”
锄云没说自己着急,他尽力表现得云淡风轻:“没关系,我见到你就很开心了。”
青酒兴致勃勃道:“今天下午做什么?”
“吃火锅。”他把青酒往外推,“桑儿去准备食材了,你帮我生火。”
有时候这个院子里还会有第四个人,昆玉真人的大弟子明月,他的情况要复杂一些,每次过来都美其名曰抓青酒回去,但每次都会蹭完一顿晚饭再走。
只要青酒用央求的眼神看过去,明月就拒绝不了他。
天色渐渐暗下来,起风了,众人把东西收拾了进屋,明月站在温暖的小屋里道:“等掌门回来了,就不能像现在这般惬意了。”
锄云道:“那就等他回来再说吧。”
明月看他一眼:“锄云……似乎比往日开朗不少。”
青酒歪坐在塌上,道:“锄云哥哥以前不是这样的吗?”
明月摇摇头:“不是。他以前十分孤僻,也怯懦,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和我们一起说笑。”
青酒不理解:“为什么那么孤僻?”
几个人就把目光都投向锄云,锄云正在倒茶喝的动作一顿,然后摸了摸额头,大概和这枚枫叶的印记有关,他想。
锄云是乡村里长大的孩子,民风闭塞,母亲从怀上他就连夜噩梦缠身,她不顾村民劝阻在暴雨之夜生下了锄云,雨下了一天一夜,山村处在谷地的背面,第二天就被汪洋吞没了。
父亲拼死带着锄云逃了出去,从此街头巷尾耗子一样讨生活。
后来人间发生战乱,京都陷落,父亲带着他逃难到玉青山下三十里的小镇,随后战火绵延至此,铁蹄踏过,哀鸿遍野,父子俩被人们阻挡在门外,他们惊恐得看见锄云额间赤红的枫印,认为是他将灾难带到了这里。
父亲总是愁眉苦脸,他们受尽了世人白眼,父亲逐渐变得沉默寡言,暴戾古怪,锄云一天都不敢说话。在来到山脚下的小镇几天后,他们很快断了粮,瑟缩在一处山洞里,锄云被父亲一脚踹倒在地,肋骨断了三根。
落日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以下,外面荒凉寂静,锄云忍痛出去找吃的,结果碰上叛军巡逻,他躲进一处柴火堆中,出来倒水的老妇看见他,惊叫出声,被乱军一刀刺死。
锄云躲在柴火堆里,死死捂着嘴,看到闯进来的士兵土匪一般将这一家劫掠一空,那副场景是他这一生关于人世最初的认识:
老妇的儿媳妇听到动静从屋里走出来,乱军将她手里的小儿夺过去扔在鸡群里,年轻妇人疯了一般扑上去,都被他们挡住了。那个满脸褶子的士兵头子第一个撕开了她的衣服,其他人闯进屋子翻箱倒柜。
外出归来的汉子回来看到眼前这副场景,大叫一声,跳起来,正在蹂|躏妇人的士兵们一回头,长刀伸出去,汉子的肠子都被挑了出来,混合脑浆红白相间流了一地。
黑色鸦群呼啦啦掠过苍茫的天际,乱军们满足了之后,窝棚里一只母鸡跟着他们涌上了大路,天地之间更加寂寥,锄云颤抖着从柴火中钻了出来。
他看到这家因为他而惨遭横祸的农户,远方还有更多百姓曝尸荒野,一条闪闪发光的河流环绕着村庄,包裹着湖泊的荒草甸,种了一排胡杨的大沙丘如同画卷一般延展到天边……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荒凉,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一股巨大的悲痛突然攫住了他的心,泪水大颗大颗地涌出眼眶,锄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山洞,父亲迎面给了他一巴掌,质问他是不是要把老子扔在这里自己逃了,锄云没有说话,把从农户家里偷来的一只死鸡架在火上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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