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锄云的背影好一会儿,直到那背影稍微动了动,他才回过神,正要收手,锄云突然转过身来,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住了他。
程鹤一时怔住,锄云不给他反应的机会,直接翻身坐了起来,道:“师兄。”
这是他第一次深夜看望被发现,那只释放过灵流的左手还欲盖弥彰地悬在两人之间,锄云盯着他道:“师兄,你在做什么?”
“……”
这话问得太直接,一切动作都暴露在月光之下,看一眼就能明白,但是锄云非得问这么一句,仿佛就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程鹤张了张嘴,却没出声,他收回了左手,问道:“何时醒的?”
锄云道:“从你来到我床边时就醒了。”
程鹤眼瞳微缩,锄云看着他,其实他并没有醒得那么早,至少在程鹤帮他补上墙壁上的洞那时还没有意识,但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他烦透了欲拒还迎的模糊态度,如果今天晚上不说清楚,他又得自己胡思乱想不知多久了。
孤立无援的感觉太难受了。
程鹤与他对望了几秒钟,又垂下了视线,半晌,道:“你离开这里吧。”
锄云愣了一下:“……啊?”
程鹤抬起眼:“毕竟是掌门的住处,始终住在此处总归……”
“我不走,”锄云打断他,很生硬地,“就算我犯了错,你也不能直接赶我走,你又不是掌门师尊,有什么资格处置我?”
他说到这里心里简直茫然得要哭了,对方这种一冷一热的态度真的能让人发疯,明明刚才还那么温柔地默默看着他,结果一醒来就要赶他走,那为什么要过来呢?
这个世界他才刚适应了几天,修仙设定,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刚步入大学的十九岁现代青年,出了青云宗他感觉自己几乎寸步难行。
“反正我不走,”他抿着嘴,头也没有扭开,“除非掌门来亲自跟我说。”
程鹤看着锄云眼里的执拗,似乎还有一点压抑的委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误会了,”他说,“不是要将你逐出师门,我确实不能代替掌门师尊。”
“……?”锄云抬起头。
“既然解了封印,师叔师伯他们也无异议,”程鹤停了一下,“那你就搬回草堂吧。”
他保持着侧坐的姿势,眼神垂落在锄云怔愣的脸上,一顿,又解释了一句:“是我没说清楚,让你伤心了。”
锄云:“……”
他忽然就不想张口说话了,心里涨满了起伏不平的情绪,如潮汐一般,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程鹤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问道:“你愿意吗?”
“……为什么?”
锄云问了一句,眼里的执拗分毫未退:“我走火入魔,性情也和以前不同了,你不怕放我回去前院再惹出什么麻烦来?”
程鹤道:“至少你现在一切如常。”
“那以后呢,万一呢?”锄云追问道。
程鹤沉默了一会儿。他确实和以前大不相同,以前的锄云从不会这么直接地戳破什么,他是温柔和顺的,眼里是如云朵一般的静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如此逼人的亮光?
他收回视线,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锄云攥紧了双手,右手骨节发出“喀喀”的脆响,“我不想回草堂。”他终于说,“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但我真的不想回去。”
程鹤没想到他会拒绝,刚要开口,锄云打断他:“你知道,前院的师兄师弟们肯定不会多待见我,他们目睹了我是如何引来雷劫缠斗邪魔的,就因为我这段时间老老实实不惹事就能消除对我的偏见吗?”
程鹤没出声,眸光明灭不定,锄云没去看他,盯着床前空地上一小片被照亮了的地方,“你也不能时时刻刻都盯着我,回去了我还是一个人待着,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修炼,在这儿起码还能有个桑儿和青酒陪着我,偶尔明月师兄也会过来。”
“明月来过?”程鹤哑声说,“我如何不知?”
“你来过几次?当然不知道,”锄云想了想,“哦,从我住进不了堂,就一次。”
只算白天,那种能摆到明面上来的。
“……”
程鹤又沉默了,锄云突然很受不了这种进退两难的僵持,直接道:“直说了吧,你让我搬回前院,究竟是为了什么?”
“没有理由。”
“不可能,”锄云看着他,“就算你没有什么打算,两位师叔师伯也不会完全不过问,他们一定对我有要求。”
程鹤静默良久,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终于道:“他……我们是想,用你引出那位仲有君。”
锄云点点头:“我就知道。”
程鹤见他神色如常,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深深的难过,又徒劳地解释了一句:“仲有君数次入侵皆是与你有关,经过上次修炼,虽未真正走火入魔,但你的修为与之前相比也有很大提升,不必担忧……”
“原来如此。”
锄云依旧点头,他的神情在夜色里格外平静:“那我拒绝。”
“……”
程鹤:“你……”
“我说我不愿意,我拒绝,可以吗?”锄云道。
程鹤对上他的眼睛,“……为何?”
锄云突兀地笑了一下:“师兄你真不知道?我之前可是当着你的面放走了仲有君,那个邪魔还不知道在哪儿逍遥快活、蓄谋下一次造访呢。”
程鹤道:“所以我们需要由你引他出来。”
“然后呢?”锄云反问道,“我把他引出来,你们再把我和他一起除掉吗?”
“……”
程鹤皱着眉头看他:“你是青云宗弟子,怎会被如此对待?”
“那之前你为什么那么多天都不理我?”锄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从我放走仲有君到现在,你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
这话他说得过激了,反而有些撒娇的意味,他只是在一个陌生的世界突然遭遇了温暖,不想让他这么快地消失而已。
程鹤眸光闪动,想辩解,锄云又道:“反正我放走了那邪魔,他们都不会相信我,换作我是我自己,也不会放任这样一个弟子去和邪魔为伍,不如一起除掉算了。”
“不会,”程鹤皱眉道,“你是我本门弟子,我不会不管你。”
“是吗?”锄云根本不相信,“那你白天还那么冷淡地跟我说话,忽冷忽热,你这个态度真的很让人讨厌。”
“……”
程鹤心里一痛,敛下了眼睫,月影被乌云遮住,黯淡了不少,屋子里一时静默难言,他突然抬起头来,对锄云道:“你想得不错,我确实是怪你放任仲有君逃走。”
锄云一怔,对上他的眼神。
那目光冷冰冰的,直视着他:“若是你没有一时心软,那邪魔早就为我所降伏。”
锄云愣愣地看着程鹤,对方的冷漠神色让他感到陌生。
“若你希望我这样说,我可以说千百次,”程鹤今天晚上的话比以前多少年都要多,“这所有的一切,或是青云宗之后有什么变故,皆是因你而起,所以你必须要去解决此事。”
“……”
可能是最后一句戳到了他心里,锄云一下子避开眼神,险些反驳出声。
但是又没什么好反驳的,大师兄说的是事实。
程鹤垂眼望着他发顶,眼神冷寂,随后叹了口气,道:“你现在知道了,若是我真的怪你,就不会来看你。”
他看着他微红的眼尾:“把你弄哭是轻而易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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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锄云是一个心思比较细腻的主角。
第13章 搬家
就这样,锄云搬回草堂了。
其实用“搬回”这个词也不准确,以前都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住着,锄云自己是第一次走进草堂。
里面的陈设十分简单,床榻、桌椅、书案和屏风一样不少,只是装饰素淡了些,冬日阳光斜斜映照在墙壁上,浅得格外清凛。
“杜甫曾有一居所,叫做浣花草堂,”锄云边跨进小院边东张西望,“想不到我也能住进草堂里,真是受宠若惊。”
“这里本来就是你的住所。”明月帮他把东西搬进屋,转过头来又问,“杜甫是谁?”
“大诗人,你不认识,”锄云道,“谢谢师兄帮我搬家。”
明月道:“正好我今日没有术法修习课,师尊便让我来给你收拾收拾,若是你东西多,就不用回学堂了。”
“我东西不多,”锄云看了看地上的锅碗瓢盆,“师兄你回去吧,我自己收拾。”
明月却不说话,仍然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转够了就停在屏风前,问道:“你把不了堂的这些东西都搬过来,不怕掌门回来怪罪?”
锄云道:“我可以在掌门回来之前给他送回去。”
明月笑道:“你怎么能知道掌门何时回来。”
锄云就不说话了,上次楠木真人召见他,说掌门去了无忧谷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这件事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如果是真的,那么不了堂的东西他送不送回去又有什么关系。
而且锄云也不完全相信楠木真人的话,看他那样子似乎是想取掌门而代之,一脸心术不正的得意悠闲,说不定就是编个瞎话骗他们改投师门。
他又没有证据,骗不了锄云这个具有现代意识的青年。
仲有君那件事之后锄云又在梦里撞见掌门师尊数次,这事他也没有跟别人说过(也无人可说),其中还牵扯到一个仲有君,说出来只怕又得被有心的人污蔑为与邪魔外道,但他确实能够在梦里与掌门相见。
梦里的掌门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看上去颇有些寥落,和第一次见面时那面如冠玉的天人之资有很大区别。
可能他老人家也是个酷爱换装游戏的潮人。
听桑儿说,掌门在得道成仙之前曾有过妻子儿女,只是后来一朝勘破红尘立地飞升,便把家室留在了人间,千百年来从未回去看过,也不知道他们后来过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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