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具死尸。
“你喜欢这种故事?”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宋伯元懒散地看向景黛。
她收了手里的伞,将伞上剩下的雨水轻轻颠了颠后把那伞靠在墙侧。
“你还没讲呢,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喜欢。”景黛老实回答。
宋伯元笑了笑,给她指了指楼下的景雄,“你别告诉我,你真的是为了镇国公府?”
景黛先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也跟着笑了笑。
“看来你不喜欢。”
宋伯元还欲说些什么,景黛立刻打断道:“听说你今日投到了东宫门下。”
是试探吗?
宋伯元清清白白地看回去,“姐姐这听说二字,听着有些故事啊。不如姐姐告诉我,姐姐是听谁说的?”
沉默,伴着轰隆隆的雷声。
宋伯元亲眼看到景黛紧抖了下身子。
她佯装自然地挪了下脚,才回答她:“你知道的,我做好了万足的准备。”才敢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汴京来。
宋伯元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吊儿郎当的转过身去面向无穷尽的雨幕。
她伸出手去接了接雨,又收回手甩了甩手里的水。
“你出来很危险,”她换了个话题,“为什么选在今晚出来?而且看样子,你不光怕黑还怕雷。”
“来听故事。”景黛还是刚来那套话。
“你承认了?”宋伯元突然逼近景黛,“你怕黑还怕雷。”这回很笃定。
已不是否认的节点,景黛对此毋庸置疑。
她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似于无。
“阿元。”她顿了顿,又问:“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宋伯元饶有趣味地近距离看景黛接近于艺术品的脸,她没应,只为了看景黛对此如何收场。
“你没拒绝,我只当你同意了。”景黛轻声说,“阿元,我知道你一定是与宋家军接上了头,与东宫的合作也该是为了报复宇文武盛。但是,”她顿了顿,似是说了那么长的话有些累,她弓起身咳了咳,又自然地将还湿着的手搭在宋伯元的袖上,“很危险,我希望你将他们都交给我。”
“危险?”宋伯元任她搭着,微弯了弯脊梁,头与景黛的平齐,“这世上还有比姐姐更危险的人吗?”
景黛被问住了,她自嘲般向后退了一步,“你还是不信我。”她淡淡地下结论。
宋伯元却不放过她,空出的空隙又被她一步夺回。
远方闪了很漂亮的光,她提前伸了手堵在景黛的耳上。
雷声接踵而至,轰隆隆地吓人。
景黛抬眼看,是矜贵清隽的少年狡黠又纯洁的小得意。
月光不知道隐在哪块儿乌云里,全天下仿佛都没个晴地方。
宋伯元收回手,凝视她问道:“姐姐不夸我吗?”
“夸你什么?”景黛笑着抬眼看她。
夸你自作主意,将你自己拉入危险中吗?还是夸你为我出头,做出这种幼稚之举。就算景雄被雨淋了一夜,她又能得到什么呢?还真是没长大的孩子。报复都不知道捏人痛处。
若是她,她定要断了景雄的科举路。
人若失了希望,就仿若失了灯芯儿的枯灯。
“夸我保护了姐姐啊,刚刚打雷了。”宋伯元伸出手,修长的食指朝上指了指。
景黛紧盯着她,随后妥协般点点头:“谢谢阿元。”
宋伯元不满意地摇头,她双臂抱起,脸朝景黛道:“你得说,谢谢官人。”
如此情景,景黛有些说不出口。
她朝外远眺了一眼,没敢看宋伯元的眼睛,“谢谢,官人。”后两个字声音小的差点被隐进雨声。
宋伯元听到了,她笑,又伸出手臂把她拉进包厢里。
“喝酒吗?”
景黛眯起眼,看向宋伯元的视线里全是探究。
她问:“上次得的教训,还不够?”
宋伯元摇摇头,“我问的是姐姐,姐姐不尝尝吗?是很贵的酒。”
“有多贵?”
好像没有强烈的拒绝。
宋伯元立刻倒了杯新酒,她小心翼翼端着那酒杯,凑到景黛身边,“一瓶值十金。”
“那这杯呢?”景黛问。
“算算体量,半金总有了。”
“你拿什么来换?”
“换什么?”
景黛眼看看宋伯元,又扫扫她手上的杯。
“哦,姐姐果然是商业能手,什么都要做个交易。好,”她大气地应了声,“我就和姐姐做个交易,一杯换我穿姐姐选的衣裳一次。”
景黛不用宋伯元劝,她把手指轻轻叠在宋伯元的手指上,稍一用力,那杯子就朝她唇而去。
她喝尽了整杯的烈酒,眼神清明地看向宋伯元问:“这里安全吗?”
“安全。”宋伯元说。
“那就在这儿脱吧。”景黛说。
又是道雷,景黛眯了眯眼,眼里有宋伯元看不明白的欲..望。
宋伯元耸肩,“这里没有衣裳。”
“那就不穿只脱吧。”景黛说。
她亲手给自己又倒了杯酒,“加上这杯行吗?”她真诚地问。
宋伯元弯起唇角,大逆不道地直呼她的名:“景黛,你都二十多了,就没有喜欢过的人吗?”她顿了下,“我觉得你喜欢我,像永庆殿下喜欢安阳郡主那样的喜欢。”她笃定道。
景黛笑了笑,酒液在体内一路灼烧,直烧到心口子处,暖暖的。
是她这辈子没感受过的暖意。
酒还真是好东西,景黛想。
她抬起手指向宋伯元,“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姐姐眼里,此刻满满的都是我。”宋伯元脱了自己身上的金吾卫黑衣裳。
又低下头吹了桌上的油灯,整间屋子霎那间只剩那粗略不计的月光。
伴着骤雨疾风,宋伯元手挑在汗褂的盘扣上,急切地看向景黛:“姐姐承认吗?”
“不,”景黛说,“我只喜欢死人。”
她也学宋伯元,懒洋洋地用单手支起自己,慢慢挪到宋伯元身边。
宋伯元能清晰闻到景黛身上的酒味儿,也能清楚地感知到景黛的手已利落地解了自己身上的第一个盘扣。
宋伯元呼吸发滞,从前也与初兰玩过这种假意要脱对方衣裳的游戏,但从没有如此刻般的紧张。
她单手攥住景黛的手,问她:“姐姐现在是清醒的吗?”
“那妹妹想我此刻是清醒的吗?”她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宋伯元。
“你醉了。”宋伯元推开景黛的手,身子向后躲了躲。
“宋伯元,”景黛跪着支起上半身,还是从前那样子端着。
外头已不知何时停了雨,圆盘终于突破乌云,澄澈的光洒在景黛的脸上,宋伯元发现她好像是哭了。
第34章
青松被雨水浸透,掩映在樊楼身后。
深翠色连成一片,无人的报时塔居高临下,像一个雨夜镇守边疆的关隘。
风吹来漫天的青草香,景黛睁了睁眼。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鼻侧,才小声唤她:“阿元。”
宋伯元歪头看向景黛,她卷翘的睫毛已被打湿,外头的雨虽停了却又像在她的眼底重新下起来。
她朝景黛勾了勾手指,景黛听话,缓慢地从那连成一排的软垫上爬过来。
“阿元,”她过来后,轻轻浅浅地叫了她一声,“有点晕。”
宋伯元顺势坐下,将她的头轻扳倒在自己的肩膀。
她问她:“我犯错的话,你会原谅我吗?”
宋伯元偏头瞥她,但也只能瞥到她正微微颤抖着的睫毛,以及月光打在高挺鼻梁上,留在鼻侧的阴影。
“什么样的错?”
“没什么。”景黛闭了眼,那睫毛也就不再抖。
她就那么靠着宋伯元的肩膀,慢慢呼吸放缓,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正在想事情。
宋伯元随手拿了软垫上的薄毯,张开手盖在了两人身上。
景黛配合着挪了挪位置,却没出声。
初熹,盛日终于挣脱开云层,露出一个橙黄耀眼的光边。
宋伯元眨了眨发干的眼,她将手搭在景黛的肩上,往自己这头揽了揽。
“你以前见过日出吗?”景黛突然说话,嗓音清澈,不知道她到底是睡着了被自己吵醒,还是她一直都是醒着的。
“没。”宋伯元也放软了声音,“从前只知道吃喝玩乐,哪有时间留给自然。”
“我倒是常常见,有的时候没有日出的过程,它就突然照亮了整个世界,让人根本就来不及反应。”景黛从宋伯元的肩膀处起身,将自己身上那半块薄毯一并留给了宋伯元。
“今晚不要过来找我,我安排了别的事。”她临走之前看着宋伯元熬了一夜发红的眼睛说,又转身丝毫没有一丝留恋地离开了。
真是个无情的女人。
宋伯元披着那薄毯,轻轻打了个哈欠。又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一片狼藉,立刻蹙起眉头。
她站起身,找了店里的伙计打扫。
伙计从那堆狼藉里捡出宋伯元来时所穿的衣裳,问她:“爷,这衣裳?”
宋伯元自己弯下腰,从伙计手里接过自己的衣裳,可能是昨夜有酒壶倒了,尽数洒在了那衣裳上。
此刻手里的衣裳正散着醇醇的酒香,像昨夜靠过来的景黛。
宋伯元抓了抓那衣裳,直到手指因为抓得紧而变得有些发疼。
她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
祁卜像个幽灵似的无声的从屋顶降落在宋伯元身后,“公子,查到了,金吾卫下头关着的是贾磐,上将未死的时候,贾磐就已是金吾卫的中郎将了。”
宋伯元最后还是抬起手揉了揉发干的眼框,她平淡地说:“千万不要被肖赋发现,今晚咱们就行动。”
“今晚?不会太打草惊蛇吗?”祁卜不无担心道。
宋伯元吸了吸鼻子,“今晚,肖赋主子有事儿,只要把肖赋按住了,这事就成了。”
“好的。”祁卜应。
宋伯元没空探究景黛明晚安排了什么事,反正她打算救了贾磐后自己去景府溜达一圈儿。
睁了一夜的眼,此时有些眼皮打架。
恰好伙计们打扫完了包厢,宋伯元就着那块儿带有景黛身上香味的薄毯,长条般地躺下了。
睡得不太安稳,终归是睡着了。
梦里有野兽在追她,在野兽终于追上她,对她张开血盆大口时,宋伯元被吓醒了。
她没精打采地走出包厢,楼下吵吵闹闹的。她抓人问了一嘴,原来是景雄已回府换了衣裳,此刻正在楼下领着人砸樊楼的门框。叮叮当当的,阵势排场都很大。
宋伯元套上那件带有酒味儿的金吾卫衣裳,一步一步缓慢往楼下走。
卫冲此刻正拿着把扇子挡住脸看热闹,见宋伯元出现在木质的楼梯上,立刻放了手里的扇子,朝她迎过来。
“现在就揍吗?”
宋伯元点点头,偏头问他:“人手带的够嘛?”
“妥妥的。”卫冲朝她眨眼。
樊楼的七位黑卫见她出现,也缓缓从见不得光的房顶上一个个落下。
砸着砸着,景雄突地觉得后背一紧。
一个转身,发现身后已围了许多人。
樊楼的掌柜皮笑肉不笑地站在柜台后看着他,就像看一条野狗。
景雄有些小腿打颤,直到看到宋伯元一脸倦怠的出现。
“你找的人?”
宋伯元摇头,“那不是人樊楼的守卫吗?”
景雄又挺了挺胸膛,“我景雄腰缠万贯,差樊楼这点儿碎银子?给我继续砸,砸完老子用双倍银子赔。”
有瓷片碎裂在眼前,宋伯元皱了皱眉,将腿往空着的地挪了挪。
她随手拖了条长凳,实木的板凳腿儿在地砖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声音嗖地戛然而止,她翘了二郎腿坐在那长凳上。
器物倾倒,碎酒坛的瓷片随着酒液飘到她脚边。
卫冲凑过来,扇子合起挡在嘴边问她:“还不揍吗?”
宋伯元下颌往景雄那儿稍扬了扬,“他和樊楼的账算完才是咱们的。”
话音刚落,那掌柜的终于挪了地方。
他单手提了个金算盘,嘴里边念念有词,手上边紧着倒腾那金子做成的算珠上。
景雄见他这样突觉有点儿心虚,他双手放在半空,朝下压了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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