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殿下的壮举也很快传遍大梁。
她以死相逼,要随安阳郡主嫁入阿严氏族。
圣人不允,五殿下持刀威胁,最后的最后,圣人退让。
宇文翡知道这事的时候,气得血液倒流,直麻了半边身子。
她也该想到,小五就是这样的人。
她高贵,桀骜,谁都不放在眼里,视规矩如无物。
这世上所有人都知道五殿下宇文流苏最听安阳郡主宇文翡的话,宇文翡知道的却是,小五是这世上唯一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人。
谁都可以唾弃小五,只有她自己不能。
生米在此刻煮成熟饭,她本视死如归的念头在此时却起了些新的念想。
“嬷嬷还记得今日碰到那小黄门儿嘛?”
“奴婢记得呢。”
“那嬷嬷知道那小黄门儿是哪位贵人宫里的嘛?”宇文翡问。
嬷嬷想了会儿,不太确定地看向宇文翡:“好像是坤宁宫当值的,奴婢也不能确定。”
“好,嬷嬷就随我去坤宁宫走这一趟。”宇文翡起身,将手臂搭上嬷嬷的手,两人乘着夜色,提着灯笼向坤宁宫而去。
半路,碰到解了禁闭的小五。
小五刚刚从坤宁宫出来,脸上是还泛红的巴掌印儿。
她刚一见到宇文翡,立刻偏了头过去。只伸出手扯了宇文翡往宇文翡来时的方向而去:“小姑姑怎么这么闲?”那声音还带着丝刚刚哭过的暗哑与委屈。
宇文翡心疼,又对她说不出来什么好话。
只干巴巴地推了她的手:“干你何事?”
宇文流苏也不气,被推开手又用身体挡住她欲去坤宁宫的路。
“我父皇在呢,小姑姑去了会被我连累。”
宇文翡站定看向她,在月光的辅助下,终于看清了她脸上的巴掌印儿。
“圣人打的?”她问。
宇文流苏摇了摇头,沉声道:“母后打的。”
第54章
室内空气温暖,是最适宜景黛身体的室温。
将手臂从温暖干燥的被子下伸出来,身边立刻有人将她揽起来,湿润的茶碗被抵在唇间,她就着那茶碗喝了口水下去,喉咙好受了不少。
迷蒙地抬起眼,宋伯元刚刚将茶碗搁到矮柜上。
她下颚绑着组缨,头上戴了金冠,身上的圆领袍还带着外头的草木湿气。
景黛立刻蹙眉问她:“你入过宫了?”
“嗯。”宋伯元坐在榻下矮凳,直面对着景黛道:“小五要随安阳郡主入胡,我入宫劝宇文广答应。”
“为什么?”景黛背靠在床头,没有一丝意外的表情却耐心地要听她的动机。
“东宫谋逆,小五会被连累,小五随郡主入胡的话,最起码先保全了自己。”宋伯元真诚道。
“你就不怕她和安阳在路上就被胡族与大梁的主战派暗杀?”景黛轻描淡写地问,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宋伯元顿了顿,似是没想到这种情况,她拖着身下的矮凳往景黛那儿靠了靠:“姐姐可有什么好办法吗?”
景黛挪开身上的被子,赤足踏上床下的地毯。
“我原准备了一名替安阳入胡的卧底,已私下里练习得十足十的像,好等你去北境之时,助你一臂之力。但永庆这么一弄,又要推翻了重新演算。”她淡淡地开口后,从榻上起身,着里衣披散着头发缓缓走向屏风外的书案。
宋伯元跟上,乖乖跪坐在景黛身边的蒲团上帮她认真研磨。
景黛攥起案上挂着的小狼毫,偏头看了眼身边乖巧的宋伯元。
“我要是保不住她们,你会恨我吗?”
宋伯元抬眼,两人视线相撞。
景黛的目光带有目的性的时候是常带着侵略的,宋伯元正相反,她平时乐乐呵呵的,此刻眸子里也只有无措和被问住的难堪。
“姐姐尽力的话,保不住,我也能理解。”宋伯元迎着那目光说。
“那要看我是哪种尽力。”景黛回她,厚密的睫毛上下一搭,“你知道我想保一个人,是一定能做成的。但我会在内心盘算代价,代价超出我愿意承受的部分的话,我会选择放弃。”
这是景黛的试探。
宋伯元知道,只要她松口,景黛会在瞬息之间想出一百种继续下去的办法,但安阳与小五怕是不在那计划之列。
她突然觉得室内的气温有些热得过分,她松了松下颚上的组缨,将头上顶着的小金冠静静搁到案上。
屋内沉默了许久,只剩下狼毫与上等纸张间接触的沙沙声。
上好的红丝砚,随着那狼毫的挥墨渐渐没了墨汁。砚台边还戳着块儿还剩一大半的徽墨,正默默散着香气。
景黛将手里的笔杆搁到玉质笔山上,偏头看向垂着头坐在她身边的宋伯元。
“抬起头。”景黛突然开口。
宋伯元听她的话,缓缓抬起头。正对上那双常常不带情感发号施令的眸子,此刻那眸子里带着的却是平和的认真,刚刚攒起的侵略似从未出现过似的。
她常年冰冰凉凉的手指搭在宋伯元的下颚上,一点一点将她的头抬起,那冰凉感瞬间驱散了不少无缘由的燥热。
“为什么不愿意向我示弱?”景黛问她。
宋伯元涨红了脸,嗫嚅道:“我是怕,麻烦姐姐。”
“你撒谎。”景黛收回手,那舒服的冰凉感立刻消散,“你在思考怎么绕过我,偷偷救她们。对不对?”
宋伯元皱眉,终于开始正视景黛的双眼。
景黛躲开那视线,将桌子尽头的红丝砚台拖到自己面前,拿起那块儿徽墨自己磨起墨来,“我们之间好像从没有过信任。”磨汁散出更强烈的香气,洁白细腻的手指搭在纯黑的墨块儿上,一圈儿一圈儿地转。
宋伯元又松了松身上圆领袍的扣子,她手指搭在衣襟上忽扇了几下,微抬起上身看向景黛:“按姐姐的计划,姐姐救她们的代价是什么?”
“暴露我就是‘黛阳’的身份,但我又不是真的黛阳。”
“姐姐的意思,是保住姐姐的身份就只能放弃她们了?”宋伯元问她。
“你还没问我,我若真的放弃她们,能不能承受住那代价。”景黛还是那副淡淡的语气,墨汁足够后,她又把那红丝砚台缓缓推回它原有的位置。
“姐姐放弃她们,能有什么代价?”宋伯元不明白。
“会将你推向危险,你会帮她们,不是吗?”景黛抬起手,将那冰冷的手掌轻搭在宋伯元的后肩,“我舍不下你,就只能冒着将我自己暴露的危险去救她们。”她很认真看向宋伯元,“这些本没什么的,我不满的只是你做决定之前,好像从来不会考虑我的处境。”
宋伯元眨眨眼,后知后觉发现景黛说的是对的。她总是下意识将景黛放到对立面,还以为她总那样强大,遇到什么事都能摆平,却从没想过景黛也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女娘。甚至她前半生可能受了无数常人无法忍受的苦,才能全须全尾地坐在她身边。
“那,”宋伯元紧张地舔了舔自己的下唇,“姐姐罚我吧,我真心认错了。”
景黛拾起笔山上搁置的小狼毫,立起笔之前偏头对宋伯元笑了一下。
她写了很久,宋伯元也垂着头陪了很久。
直到景黛满意地将案上的纸叠起,塞进手边空着的竹筒里。
将竹筒送出去之后,景黛回身关门。
她依然赤足,里衣松松垮垮地罩在她身上。她好像又瘦了,只是因为常年病态的脸而让人忽略了那点细节。
“真人今晚会来,若她真的给我下的是扰乱心神的香,你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就放她走。”景黛叮嘱她。
“为什么?你就不想通过那老巫婆见见那位稳坐后方的真黛阳殿下吗?或者说,你不想知道你被篡改的记忆本来是什么样的嘛?”宋伯元问。
景黛绕过屏风,坐上榻边,赤着的足也被她抬到边沿。
她抱着自己的双腿,看向站在屏风边的宋伯元,“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若我失去所有的权力,你还会不会愿意与我在一处。”那语气带着点几分试探与不确定,连那团成一团的动作都让宋伯元心脏发痛。
“姐姐觉得我与姐姐在一处,是因为姐姐是黛阳?”宋伯元问。
景黛顿了几息,才摇摇头。
到了时辰,屋外的灯笼已被人点起。
屋外的光从薄薄的窗纸射进来。
“我知道你一向赤诚,不会因为权力而委屈自己。只是,”景黛歪歪头,“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存在的价值,你知道的,我的前半生可能全是人为编织的假象。我可能只是一个山村里的野丫头,被亲生父母卖给别人作蛊母。又以为自己是公主,觉得自己一定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些好的变化,可是,我只不过就是来自一个偏远山村的野丫头,野丫头能改变什么呢?”
景黛低下头,那淡淡的光打在她的脸上,给她带来几分难得在她身上看到的脆弱。她弓着身子,熟练地将她自己团成一小团。
宋伯元往景黛的方向轻轻挪动了一步,门外突然有敲门声,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转过去又立刻转回来看景黛。
“真相就要来了。”景黛朝她弯弯唇,“阿元,开门吧。”
宋伯元抿唇,几步走到房门处,对着门外的真人拜了拜,“我家大娘子就拜托真人了。”
那道姑凉凉瞥了她一眼,就回身把她关到门外,从自己带来的箱子里拿了个锁头,从内部锁起。
安乐无声地从屋顶落在她身边,朝她“嘘”了声后,双手夹住宋伯元的两肘,一提气就把她带上了房顶。
因为宋伯元的功夫没达到安乐的境界,所以必须有安乐的协助才不会被真人发现。安乐把她轻轻搁到房梁最稳固的泥顶上,又屏气凝神着去够脚下的瓦片。
宋伯元抓了抓她的手,对她用口型道:“再等等。”
安乐虽然不明白还是朝她点点头,两人就并排蹲在房顶上大眼看小眼。
在宋伯元觉得那道姑该放下戒备心的时候,朝安乐打了个手势。
安乐立刻蹑手蹑脚地去够脚底下的瓦片,她虽仗着武功高强,但也只敢挪两片儿瓦,两瓦之间稍露出一道缝隙。
宋伯元蹲在她旁边,朝瓦下看过去。那真人拿着根儿吊坠在坐得笔直的景黛面前絮叨着什么,听着不是大梁官话也不是胡腔。
眼看着那香往缝隙的方向飘,宋伯元立刻伸长了手把那缝隙重新盖住。
安乐睁大了眼,满脸的愤怒看向她,宋伯元也无暇解释,就刚刚那一瞬,她立刻就闻出来了。
那香产自琉球,名唤极乐。除了有扰乱心神的作用,还有非常疯狂的成瘾性。极乐原是巨大的硬体块状物,发现于海底,蛊师们也知这东西邪性,轻易不会将它用于人,也不知这真人用了什么办法,竟能将极乐融成小小一根香。
按景黛这月月都要被催眠洗脑的频率,恐会慢慢失了理智变成真的疯子。
想要戒极乐,就要忍受剥皮刮骨的痛楚,将骨头表面上被极乐侵蚀的青斑尽数刮去才成。只是这世上虽有解药方法,千百年来却没一个人能戒成。
安乐还欲帮她掀开瓦片,宋伯元忙伸出手冲她摇了摇。
安乐收回手,看泪流满面的宋伯元不解。她慢慢靠近宋伯元,按着上来的方法又把宋伯元放了下去。
她捏着宋伯元的衣领随意找了个空房,推宋伯元进去。宋伯元进了屋子,立刻脚软瘫倒在地毯上。
安乐从怀里掏了块儿帕子不客气地扔到宋伯元的脸上,小声问她:“你哭什么啊?”
宋伯元咬紧了下唇,抬头看向安乐说了四个字:“那是极乐。”
安乐提眉,极乐之名,令她倒吸口凉气,就算身上有绝对的力量也难敌这种要命的海底蛊王。它会慢慢瓦解人的意志,直到将人变成只知道嗜血的动物。没有人能战胜极乐,只要人沾上,这辈子就不可能戒掉。
那意味着,小姐最终的归宿会变成一个不识人的疯子。
嗜血善战,直到身体内再也没有足够的力量维持她的生命体征,从此带着极乐消失在这世上。
安乐立刻蹲到她身边,“你就闻了那一下,怎么能确定?”她提宋伯元的手肘,“走,我再把你送上去,你好好闻闻。”
宋伯元狠狠推了她一把,“我真的能确定。”
安乐不信,她不管不顾地去拉宋伯元。宋伯元也打不过她,最后还是被扔回了房顶。
她抿唇,轻轻推了下瓦片,又立刻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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