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面对知道真相的景黛,又不敢就此离开。
只能在门外一圈儿一圈儿地瞎转。
宋佰玉抱剑陪在她身边,“淡定。”
宋伯元偏头看看她,用一种极轻的语调道:“那是极乐。”
宋佰玉挑眉咽了咽口水,再不说话了。
屋内地灯燃起,外头能清楚地看到她们三个的位置。
景黛披着衣裳坐在书案后,安乐垂头跪坐在她身边,王姑在景黛身后站着抹眼泪。
虽听不到屋子里的对话,但光看这氛围,也知道景黛已听到了她想听的真相。
秋虫婉转,檐上攒的雨水径直滴进门旁的缸里。
小小的涟漪慢慢扩大,消散之时,下一滴又跟着砸下来。
景黛亲自过来开了门,见了宋伯元眼角泛红的样子,对她轻轻笑了一下。
她对她招招手。
身上披着的是宋伯元帮她改的那套艳丽胡服。
宋伯元朝她迈出一步,又迈了一步。
直到景黛等得不耐烦,只在屋里穿的软鞋踏出门槛儿,站到了屋外。
“我还以为我一定会死,今日听到这消息,竟还觉得白捡回条命。行了,你也别哭丧着脸了。”她笑着曲起手指蹭了下宋伯元的脸,“现在好了,一切都真相大白,我终于可以着手做我真正想做的事了。”
“现在还有比你那身体更重要的事吗?”宋伯元闷着,鼻音很重。
“当然。”景黛站在门口,一把将宋伯元拉进了屋。
安乐扶着王姑离开,错身之际,她拍了拍宋伯元的肩膀:“你得听话啊,不要惹小姐生气了。”
景黛笑了笑,亲自合上了门。
她转身,抬手指着宋伯元的泛红的鼻尖儿命令道:“憋回去!我要做大事了,你可别给我拖后腿。”
宋伯元真的要怀疑景黛不是人了,这是人能有的反应?
“姐姐说的大事,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就想知道,姐姐对极乐的选择是什么?”她着急地凑过来问。
“目前没想好,”景黛语气轻松,又垫起脚亲了亲宋伯元的侧脸,“但是你之后的路,我倒是想明白了。”
“姐姐想要我怎么做?”宋伯元拦腰将景黛抱起,走了几步路,把她放进软乎乎的床榻里。、
“郑义等不及了,就怕宇文广派他前去北境,他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他必须要扶宇文昌上位。宇文广这边又担心误会宇文昌,所以按兵不动。你接下来要做的是,将自己从所有的关系里摘出来。由我和郑义直接联系,等到最后你勤王之时,还可为阿娘讨个金字诰命。”
“那,姐姐会不会被郑义咬出来?”宋伯元蹙眉。
“你在边境杀敌就是我最好的保命符,宇文广他绝对不敢杀我。”景黛笃定。
宋伯元就不敢冒那万分之一的险,她跪在景黛床榻边问她:“若他就是疯了呢?”
“他若杀我,你必然会带大军回京为我讨公道。博弈论里,这事对他来说得不偿失,实没必要。他老谋深算的,甚至还会怀疑,把我留在汴京是不是你故意留下的破绽。”
“那,那我要是死在北境了呢?”宋伯元皱着脸问她。
“不会的。”景黛的手轻轻抚在她的头顶,“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阿元,你回来之前,我保证我不会变成疯子。那我没变成疯子之前,你也一定要记得,我还在汴京等你。”
她收回手,手指点了点宋伯元的下颌,“你愿意相信我吗?”
宋伯元不甚情愿地点点头。
景黛对她笑了笑,“那姐姐也愿意相信你。”
北境的风更劲更凉,京郊外的郑义也已等不及要拉宇文昌造反。
只有她得了这一勤王大功,才能顺顺利利地带着筹好的军粮支援北境将士。
景黛将所有的步骤都提前帮她部署好了,只等她刀斩东宫,剑指北境阿严流。
宋伯元突然灵机一动,汗毛倒竖。
“姐姐,”她攥了下景黛的手,“从我们成亲之日起,你就算到这一步了吗?”
景黛只对她虚弱地笑了一下。
“你猜。”
“那你就没算到那极乐吗?”
景黛扬起眉头,拉宋伯元上了床榻,亲手帮她宽了衣之后,才沉声对她道:“我听说啊,只有心甘情愿被人催眠的人,才能十数年不会发现。也许,当时的我只是贪慕黛阳的权力呢?你看,我走到如今,也说不上是我借了黛阳的力还是黛阳借了我的。”景黛躺下身,自己滚进宋伯元的怀里窝好后,抬手掐了掐宋伯元的脸:“所以说呢,不管是命数或是缘分,宋伯元这个人一定会是我的‘夫君’。只不过幸运的是,你有那么点子喜欢我,我恰好也觉得你不错。”
“可姐姐还是没说极乐。”宋伯元翻身,认真看向身边的景黛。
“我在这世上无名无姓,不如我以后的号就叫极乐吧?”景黛怏怏地,不愿与宋伯元多讲。她闭上眼,五指插进宋伯元的指缝里,小声对她道:“没几日你就要走了,躺下来陪我好好睡一觉吧。”
第56章
霞光渐暗,薄雾冥冥。
宇文流夕从手指头缝里让姐姐妹妹在她眼皮子底下溜走,掉头就去寻了静妃。
静妃从未在宫里有这么畅快的时候,这几日连宇文广那儿也不去了,只对外称病隐在宫里坐山观虎斗。
宇文武盛刚刚出京,她手里还剩小七和八王。皇后手里的永庆已无用,就只剩一个太子还在作困兽之斗。
窗外吹来阵风,风吹纱动。
稳坐高台上的人也跟着动了动睫,这人左眉上有颗鲜艳的红痣,抬眼,一股凌厉之气朝门口而去。
静妃忙起身,自己去门口把门外哭哭啼啼的七丫头拽了进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宇文流苏都到了无人可用的境地,你带七八个人还能让她欺负了去?”
高座之上的人眉眼变得稍缓,她懒散地将手臂搁到身边的炕桌上,不耐烦地压着厌恶道:“不许哭了!小九突然出现确实是我没想到的。”她食指压着眉,看起来是真的困惑得紧。
“我原也是不怕那野丫头,”
高座上的人冷眼一扫,宇文流夕登时吓得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左眉红痣之人从座上起身,走到静妃跟前,死盯着她的眼睛道:“还想用你那扛不起事的小八搏一搏的话,最近就给我老老实实的。”
静妃立刻对她谄媚道:“当然,当然!都听您的。”
那人走到门口,手刚搭上门,又回过身对静妃道:“娘娘也知道,小九是二姐姐留给我的这世上唯一亲人了,娘娘该如何做,就不用我提醒娘娘了吧?”
“自然,自然。”静妃刚落下的心又开始七上八下地跳动。
直到前朝最受宠的小公主—黛阳殿下孟落孤离开,静妃才放松地换了口气儿。
宇文流夕撅嘴看向静妃:“九丫头的亲母孟答应,真是前朝余孽啊?当年她在宫里也跟九丫头似的像个透明人,当时大家都传她是因为孟姓是前朝国姓才不受父皇宠爱的,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是前朝二公主。”
静妃狠瞪了她眼,“不然你以为你父皇当年为何铁了心的要争权?孟答应当二公主的时候那是何等的风光无限,”她缓了缓,眼里似在怀念从前的汴京,“满汴京的贵胄子弟皆不顾前程要入赘皇室当她的驸马。你父皇当年也是爱她爱得要死要活的,他一个穷小子娶了当年大家闺秀的皇后还不够,又趁镇戊和文帝出宫祭祖的时候,仗着自己军队的权,偷偷潜入宫,强….暴了当时的二公主。做完了肮脏事狼狈逃出宫,正想着隐姓埋名跑路的时候,他师父宋鼎,就是宋伯元的祖父要拉他扯旗造反,人啊,还真是不能不信命。”静妃摇了摇头,“幸亏小九不是皇子,不然有那种,”她朝门口努努嘴,“势力在,皇位哪还有咱们的事了。”她后怕地拍拍胸脯,又看向宇文流夕:“还有你!以前打了骂了也就算了,你弟弟没入主东宫时,你那爪子就给我收着点儿。”
宇文流夕皱了皱眉,“那得熬到什么时候去?这宫里一共就三个公主,上头那个是嫡出,又占尽父皇的宠爱,好容易把她熬走,这下头那个不声不响地又突然蹦出来一个势力庞大的姨母,我这日子啊,看来是没法过了。”
静妃偏头瞥瞥她,看到她脸上被宇文流苏挠出的血印子就来气,索性闭上了眼,“怎么没法过了?等太子伏法,你弟弟入主东宫,娘就向你父皇告发黛阳的存在。先甭管你父皇有没有抓她的本事,宫里的小九,那肯定是活不成了。”
宇文流夕眼珠转了转,又问她:“娘是怎么与这前朝公主产生关系的呢?她为何要帮弟弟呢?不会是什么圈套吧。”
静妃刚合上的眼重又缓缓睁开,干燥的眼眨了眨才觉得好受了些。
“你三皇兄被那景家女坑出了汴京这事你知道吧?他总想着要向那景家女寻仇,就非常在意她,盯了几天后还真让他发现一个大疑点,景家女嫁到镇国公府后,景家的安防却更严了。他觉得奇怪,就按着从前找景家女的法子偷偷潜进了景府,被打得差点断了气才见到黛阳。黛阳就一个诉求,她要保小九荣华一生,现在整个宇文家就只剩下你弟弟这一个能堪大统的皇子了,看她那病秧子身体,肯定死得早,还不得提前替小九巴着点儿你弟弟?”
“怪不得三皇兄这么乖地去了封地,原来还有这么一茬。那景家女是什么身份啊?”
“哼。”静妃鄙夷地哼了声,“她?就是个没用的替死鬼儿,拿着鸡毛当令箭,还真以为自己是真命天女呢。”
一队小黄门儿打着灯笼垂着头从孟落孤身边走过,她却像见不到似的,大摇大摆着往小九那儿去。
小九刚刚从宇文翡那儿回来,抬手挠了挠脸,看到自己那门庭冷落的门前站了个人,立刻好奇地歪歪头。
那人朝小九招了招手,小九慢慢踱步过去。
“贵人是?”她好奇地问道。
孟落孤指指自己,“你看我的脸,和你母亲生得像不像?”
小九眨眨眼,从记忆里调取出所剩不多的母亲形象,无辜地冲她点点头,“有那么一点吧。”她抬起手,拇指与食指间相互碰了碰。
孟落孤提着手帕堵在唇边笑了几声。
小九立刻怔了一下,“贵人倒是和我在宫里曾见过的一位贵人生得分外相似。”
“哦?”孟落孤适时表现出好奇,“是镇国公府宋家主家大娘子吗?”
小九这才知道有过一面之缘的贵人的身份。
她不动声色地垂了眉,又真真假假地对她摇头,“我也不知那位贵人身份,只知道与姐姐你生得极像。”
孟落孤放下唇边的帕子,严肃地看向她:“不要叫我姐姐,我是你姨母。”
小九抬抬眼,内心盘算了一番,试探性地问她一声:“是姨母偷偷帮我请了先生?”
“什么先生?”孟落孤饶有趣味地看向她,又突然反应过来,景黛还真是个尽职尽责的替身。她嘴角噙着笑,抬起手欲摸摸小九的头。小九躲了一下,先生教她的可不是什么圣言大道理,而是实打实东宫该学的治国之道。既然那位隐在先生背后的运筹之人没在自己面前现身,那就意味着此刻自己的处境还是不够安全。
她生出几分防备,打起哈哈,“我小的时候,非常喜欢母亲的手镯,母亲在世时,曾托人请了宫外的先生教我辩玉。”
孟落孤眯了眯眼。
景黛果然是这世上最聪明的孩子。
她不愧是被誉为千年难遇的麒麟之子——镇戊太子孟禅亲自选出的人。
十六年前。
风雨飘摇,内忧外患。
孟禅刚刚被沉迷宗教向往长生的文帝立为东宫太子。
油灯在桌边一角燃着,满桌都是被退回来的变法之策。
小少年腰板挺直地坐在那乱桌之后,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奏折。
刚踏足至尊东宫之位,他眼里布着的却全都是忧愁哀伤。
愁的是他费尽心力爬上东宫之位却还是难以拯救苍生。
伤的是他空有一身报国愿,却无处可施。
有人推门而至,孟禅抬头。
是教自己武功的宋鼎将军,忠勇爱国,是他最后的计策中能选出的最好人选。
小少年抓了抓头,做好最后的决定后,神色坦荡地看向宋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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