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姐姐若梦到我,千万记得写信告知我。”
景黛抬抬自己酸疼的手臂,将掌心靠近自己的脸,认真看了一会儿后才点点头。
“好。”
“姐姐不是不信吗?”宋伯元敲起唇角好笑地问她。
景黛没力气与她周旋,只顺着心意胡说乱说:“你信就行。我还听说对婚姻不忠之人,下辈子要投生成黄牛,一辈子被困在田地里,直到最后累死在田间被端上人类的餐桌。”
宋伯元抬起上身,靠在床头,景黛趴在她的小腹前,轻轻浅浅地呼吸。
“真的?”
“嗯。”
“那,”宋伯元抬手将景黛脸上的头发抿回到她的耳后,对着那白里透红的脸问道:“一双有情人守到白头,下辈子会怎么样呢?”
景黛抬眼看看宋伯元那还未散尽□□的眼,突然问她:“你觉得呢?”
宋伯元冲她摇摇头。
床帐外水桶里的水已重新变冷,等热水间隙,宋伯元抬抬她的脸,将景黛整个人放到自己身上。
“我不重吗?”景黛问。
热水被重新灌进水桶里,桶里的花瓣也重新捞净洒了新的。
宋伯元抱她径直放进那冒着热气的水桶里。
“不重,像小姑娘。”
景黛笑了一声,指指桶外的宋伯元:“你才像小姑娘。”
伸出去的手指被人猝不及防含进口腔,宋伯元舌…尖轻扫她的指侧,含混不清地回她:“我看,还需再叫一遍水。”
景黛在水里一个转身,手臂扒着桶沿向她低声求饶:“够了,真的。”
“姐姐不是还要与旁人合作呢吗?”宋伯元挑眉问,手掌一遍遍撩起水摩挲她露在空气中的香肩。
“没有,我瞎说的,”景黛眼疾手快抓了宋伯元搭在桶沿的手,将她往桶内拽了拽:“阿元进来,一起洗。”
水桶正对窗子。
两人头靠头,见了一场雪落尽的最后一刻。
所有的一切都变成白色,像梦里濒死之时看到的世界。
景黛在温暖的水中,宋伯元的怀里累得睡死过去。
宋伯元换好盔甲,坐在小花身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在黑暗中渐渐苏醒的汴京,就头也不回地往北境而去。
屋子里的景黛渐渐醒来,她睁开眼,炭炉正燃得热烈,王姑正将她今日要穿的衣裳摆进托盘里。
她轻咳了一声,王姑赶忙回身给她递过一杯暖茶。
“姑爷走了大半日了。”
景黛喝了茶才觉得喉咙舒服了不少,她费力地将手臂放到被子外,转头问王姑:“可有替我在奶奶那儿和阿娘那儿告过假?”
“姑爷亲自去的。”王姑坐在床榻边的红木椅上,看着此时的景黛发愣。
景黛支起上半身,学刚刚的宋伯元那样靠在床头,手指抚过那还带着少年气息的软枕,对王姑喃喃道:“这是我们共同商议的结果,我不去送她,她也不许回头。”
安乐与宋佰玉送宋伯元好几百里地,此时刚刚回来。
她恭敬地敲了敲景黛的门,进门之后,站在炉子边烤了一会儿才凑到景黛身边来。
“小姐。”
景黛抬眼看看她,又朝她招招手,“安乐,过来。”
安乐跪在榻边,将头凑过去。
景黛摸摸她的头,“你也出发吧。”
冰天雪地中的小五和宇文翡过了围京圈的安全地带,越往北走天气越不好,治安也越差劲。
护送她们去北境的,是宇文广身边武功最好的一鸣和尚。他不是真的和尚,只是因头上光头而得名。
马车在结成冰碴儿的路上缓缓行进,不时有来挡路要银子要吃食要药物的。
一鸣和尚亲自掌车,见人就砍,最后也是将它们顺顺利利送到了大梁目前还未沦陷的最北地,桑榆镇。
桑榆镇里饿殍遍野,又逢今岁冬日更冷,显得这小镇更加死气沉沉。
镇子里的人家皆闭门闭户,她们到了地方,也只能委屈宿在马车里。车轮子被血染得通红,倒是很配那喜庆之事。
马车最后被一鸣和尚带到一处挡风之地,整伙人就这么暂时安顿了下来。
解决了住,又开始解决口腹。
在马车边生了火,路上逮的野狗兔子狍子刺猬,甚至是老鼠,都被一鸣和尚穿到冻硬的树枝上,架在火上烤。
镇外就是镇守大梁的英国公的军队,红边黑棋。
小五从马车处探头出来问一鸣:“我们不需要与大梁军接触吗?”
一鸣从火堆中抬起头,对她不满地喝了一声:“躲进去!”
小五撇了下嘴,才将身子重新挪回车厢里。
“小姑姑,我们跑吧?”
宇文翡看她一眼,笑了,“你和我?跑了的后果就只有死,这冰天雪地还不是幸亏有一鸣和尚在?要是只算上咱们两个加上带的那几个侍女,早不知道死几百遍了。”
宇文流苏长叹口气:“我要是早知道百姓过的是这种日子,从前就该俭省着点的。”
宇文翡拍拍她,“行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车厢里重新归于寂静。
宋伯元的大军还差半日就能抵达桑榆镇,驻扎休息时,她去看了看车厢里的肖赋。
肖赋床上躺了几个月,此时那脸还是煞白的,见到宋伯元的第一眼,就面无表情地开口:“安乐来了。”
宋伯元朝他点点头,“我一会儿要和她做点事,这里能不能能交给你?我们在桑榆镇碰头。”
肖赋手捂着自己遇冷变得僵硬的腿,狠瞪她一眼,“你这哪是请求啊?你这明明是通知。”
宋伯元嘿嘿笑了两声,“那你说你帮不帮忙就完了,反正这事是你们小姐吩咐下来的。”
肖赋身高腿长,平时学大梁人的样子,扎大梁发饰,穿大梁衣裳。要不是宋伯元提前知道他是安乐的亲哥哥,这么看他,是一点儿都没有胡族雄壮威武样子的。
“小心点。”肖赋递到宋伯元手里一盏凉茶,“我估计着咱们到了北境,大梁军就该撤退了。咱们后头部队还没上来,不能与阿严流硬碰硬。你和安乐提前到了那儿,也千万记得捂紧自己个儿的尾巴。”
“你们胡族那马就这么强悍?这大冷的天儿也能战?”宋伯元坐在他床边问道。
“从前是不能的,只是阿严氏千百年来专司驯马,到了阿严流这代,驯马术已到达炉火纯青之流。”
“我知道这场仗想赢很难,但你是匹秋后人,我是镇国公之后,只要咱们两个放下芥蒂精诚合作,就没道理令那马夫在此作威作福。”
肖赋抬眼瞥瞥她,“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匹秋,赋?”宋伯元不确定地问了下。
“不是。肖赋和安乐都是小姐帮我们取的名字。我叫匹秋步骨得,意为草上飞鹰。”
宋伯元扬扬眉,“所以呢?”
肖赋突然一个眼刀看过来,“胡族崇黑崇天上猛禽,我想我父亲给我取这样的名字,一定有他的意义。宋伯元,我选择相信你,你也得相信我。”
宋伯元见他这恳切样子,想必他心里是有了谋算,“你说。”
“你将一部分青虎军交给我,退回到永州训练成骑兵,打步骨得的旗号。这期间,你要尽力用剩余的兵力挺过阿严流的突击,等到我的部队训练成型,咱们就可双剑合璧。”
“这你不是开玩笑吗?”宋伯元当即表达不满,“全部的青虎军都在这,我也没把握就能抵得住阿严流的突击。”
肖赋无奈地长吐口气,“你没把握你就不可能来。你最开始的计划就是带我,带上我最有用的办法就是打我的旗号,趁机瓦解胡族联盟。你能不能诚实点,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宋伯元干笑了两声,“这么地,你得在全军面前向我立下军令状,一年之内,练成像胡族那样骁勇善战的骑兵军团。我助你收回胡族后,你得把兵原原本本地交还给我,还要继续履行你们匹秋氏与我大梁签订的二十年和平之约。”
肖赋盯着她:“我现在答应你,也可能以后翻脸啊。”
宋伯元搓搓被冻得发僵的手,“我就要一个你现在的口头之约,你若翻脸,就当我真心错付还不行?”
肖赋狠推她一把,“滚,到了北境,别给我整那出娘唧唧的样来。我答应你,就算看在小姐的面子上。”
宋伯元这才起身,笑呵呵地朝他拱拱手,临下车之前,突然回头,“你若是表现得好,没准儿我还能帮帮你。”
“帮什么?”
“张左丞。”
肖赋一脸秘密被堪破的囧样,他倒竖了眉头又去踢她,被宋伯元一手拦住腿,直接将他推到一边。
宋伯元都下车了,还能听到肖赋骂她的声音。
她咯咯地偷笑了两声,才离开。
顺利了一路的一鸣和尚,没想到临近午夜,突然被两大高手夜袭。
宇文翡瑟瑟发抖地躲在车里,小五还有胆量开窗偷偷去瞧,最后被宇文翡一把扯进了怀里,“一会儿要是有人过来,我先扑上去,你见到机会就跑,知道不知道?”
宇文流苏摇头,“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小姑姑身边。”
宇文翡狠瞪她一眼,“休要胡言。”又揽过她的头,将她整个人护在自己身下。
一鸣和尚在大梁单对单,基本上没有对手。
但巧就巧在,这鸟不拉屎的桑榆镇竟偷偷藏了两大高手。
她们配合默契,身法互补。
竟打得他无力招架。
一鸣和尚不敢弄丢这用来和亲的公主郡主,就只能硬着头皮与人打下去。
因北境风硬入骨,又是颠簸了一路过来,一鸣渐渐开始力不从心。
车厢内,小五挣开宇文翡的钳制,突然双眼亮晶晶地抬头看她:“小姑姑,不如我们趁这个时候逃跑吧。”
宇文翡皱眉摇头,想了想又推推她:“你跑吧,我不能跑。”想到这,立刻将宋伯元给她的包裹捡出来挂到她身上,偷偷看了眼窗外的鏖战,赶忙回身去推小五:“走吧,你现在就走。趁着夜色,最好去江南去,或者去蜀地,总之再也不要回汴京。”
宇文流苏却拉她,“不行,我得和小姑姑一起。”
外头的刀剑碰撞声,伴着呼呼的北风,震得人耳膜发痛,宇文流苏就是不动,只背着那包裹,双眼亮亮地看向宇文翡。
“小姑姑若不与我走,就算死在这,我也不会自己离开。”
第62章
镇外的战鼓在隆冬半夜间突然响起,证明胡族又过来骚扰疲惫不堪的大梁军了。
此时的桑榆镇已远离胡族大本营很远,马吃这边的干草吃不惯,人也适应不了这边湿冷的气候。所以胡族最近的作战一直都是骚扰为主,想将大梁军拖死,等到来年春日,好一举攻入汴京。
一鸣和尚抬头远眺的功夫,两个蒙面之士一前一后,将他堵在最中间。
身前之人穿大红色胡服,头上扎了无数个胡族小辫子,可以确认是胡族之人。身后那个比身前之人稍微高点瘦点,但看不出具体的身份。
一鸣和尚咬咬牙,“两位,两位,能不能谈谈?大梁话能说吗?”
眼前之人对他轻笑了一声,手里攥着的钢鞭在空中绕了两圈,最后收回到她的手腕之上。
“谈什么?”是个清脆的小姑娘的声音。
一鸣甩了甩刚刚被撞麻的手臂,朝前方之人稍扬了扬下巴,“两位大人要寻的可是和亲殿下?”
那小姑娘却对他摇摇头。
一鸣和尚皱眉:“难不成,两位大人还真是寻我的?”
寒风乍起,在小小的桑榆镇聚起一个小型的龙卷风。
身后之人趁着一鸣将注意力全放在前头,两个箭步攀上他的肩膀,手中剑高高抬起,一鸣也不是吃素的,他迅速抓了身上之人的脑袋,一个矮身将身上之人甩出去,在那同时,他的腹部突然传来一道尖锐的痛意。
他皱皱眉,费力地低头看了看,腹部之上正插着一个钢鞭柄,正随着他的身体发颤而颤动。
双腿因撑不住自己庞大的身体而单膝跪下,他将手放在那鞭柄之上,咬牙往外一抽,那钢鞭上头不知何时加装了飞勾,看着自己泛着绿光的皮肉,也知那飞勾上淬了毒。
那小姑娘出声是故意的,令他看轻了对手,以为自己能在言语上讨得便宜。
脑子渐渐开始犯晕,他单手捂紧自己的下腹部,头尽力去看眼前的小姑娘,“你们,”
话还未说完,他整个脸就埋进了膝盖前的雪堆里。
捂着伤口的手脱力后,那带着绿光的通红血液瞬间在满目的白中留下一段刺目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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